第十八节
第七卷「大陆」佛山实习卷 | 吹牛者 | 约 2985 字 | 编辑本页
卓小敏心下了然。去年起,广东各地铁矿的采掘作业就逐步进行化改造,虽然大多数铁矿还没能引入机械化生产,但是对采矿流程的优化,工人培训和改善工具、运输设备,使得各矿的产量都有大幅度提高。产量已经超过了原有的土炉冶炼能力。为了吃掉这些铁矿,不仅一部分土炉自发进行了扩建,元老院本身也调高了马袅钢铁公司两座高炉的负荷,提升了产能,并开始向民间少量供应生铁。受此影响,生铁价格自然是越来越便宜,佛山的冶铸手工业也稍稍恢复了些战争中消耗的元气。可以预料,当钢铁厂投产以后,这波景气还将继续下去,直到配套的加工厂建成为止。
作为燃料和主要原料之一的精炭,也包括冶铸过程中所需要的木屑、炭灰等木、炭加工品,炉户大都从木商及炭商手中购买;目前还没有被煤炭取代。粘土和型砂却是各家炉户自行采集。佛山附近不同地区的粘土性质是有较大区别的,往往需要富有经验的老师傅亲自鉴别和筛选;细砂则需要取用远离生活区的肥砂并进一步加工,防止生活废水沉淀物等杂质影响铸造的质量。
在谈到同业竞争的问题时,卓小敏向陈广信询问了取消行业限制的可能性。当前,佛山炒铸七行,乃至更细的分行业壁垒是极为严苛的。以铸锅行为例,情况是“凡铸有耳者不得铸无耳者,凡铸无耳者不得铸有耳者,兼铸之必讼”。也就是说,铸有耳锅的炉户就只能铸有耳锅,不能铸无耳锅,反之亦然,否则就要惹上官司。这样的行业界限固然有促进明确分工和深钻一行技术的积极作用,但无疑也是极为落后的行会体系,不仅会严重阻碍技术互通与统一市场的建立,而且不利于元老院充分挖掘佛山手工业的产能,更为大户们控制整个行业提供了方便的工具。
陈广信本人在铸锅行中已是地位颇高的人物,他仔细听取并思考了卓小敏的意见,但只是很谨慎地表达了有限的赞同。不过他答应会把元老院的这一建议――按照卓小敏的说法,未来极有可能成为强制性的政策――反映给炒铸七行的会首们。
对于佛山的炒铸七行,或者更广泛地说,旧式手工业的行会组织,元老院的基本态度就是取缔,把底层的手工业劳动者解放出来,但原有行会组织中有影响力的人物,包括资本雄厚者、技术过硬者、商路灵通者、经营擅长者,依然是客观存在的,这是必须正视的现实。对此,卓小敏的初步想法是,取消行会组织后,仍然有必要搞一个冶铸业“协会”或者“学会”,把这些行业优势人物组织起来、利用好,并且控制住。就像佛山经开区管委会不再承认嘉会堂的“影子政府”职能,但改头换面、保留“咨议局”作为协商机构的操作一样。
在资金上,大多数的手工业炉户是典型的“小本经营”,即自有一定的资本,但抵御风险和扩大生产的能力较差,借贷仍然相当普遍。当前,元老院不再需要本地的手工业提供大炮、火枪或者特殊铸件等“官督民办”的产品。炉户们的本行产品生产周期并不很长。借贷一般发生在市场波动、季节变化,以及赊销和三节结账等传统销售习惯所致的现金短缺等情形下,是解决资金周转困难的主要手段。也反映了作为个体小手工业者的炉户们在资本和销售市场上处于弱势地位、议价能力差的处境。这个问题他没有能力解决,元老院的态度也不明朗:因为元老院喜欢大生产,对炉户这样的手工业作坊不感兴趣。
最后,陈英也带伤出来,向卓小敏介绍了广信炉的家计开支,包括最近粮价上涨,造成炉户普遍生活成本上升的情况。
其实,粮食不足是元老院这两年一直面临的重大难题。从 1637 年起,历史就进入了所谓的“崇祯大旱”时期,实际上是连年的异常气候灾害,大陆、乃至东南亚地区的粮食减产十分严重。广东本来就是缺粮地区,前两年两广战役又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农业生产,由于灾害和明廷的封锁,原本从大陆上的粮食输出地区流入两广的粮食也有所减少。而元老院治下的人口却极度膨胀,海南、台湾等基础较好的老区采用和推广新作物、新农法和水利建设所提供的粮食增产量不足以填满新占领区的海量口粮需求。种种因素结合起来,就形成了目前的困难局面。
这是卓小敏,或者说,几乎所有元老都心知肚明的。广信炉所面临的困境,只是这一宏观经济问题影响下千家万户中的一个缩影而已。
结束了调研回到镇政府,冯海宁长出了一口气,今天实在是太危险了。作为秘书,他对于卓小敏遇难的内心恐惧一点也不比陈英小。不过,今天的事情估计还不算完,他少不得要写一份详细的报告汇报上交。至于汇报之后会如何他也不清楚。照规矩说这样的“遇险”虽属于重大事件,但是并未造成严重后果,卓元老也没提出任何要进一步追究或者处理的意见,本是可以就此揭过的。但是有了陈英和广信炉的“前科”,首长们大约不会放过这个疑点,他们这些随行的干部,弄不好也要脱一层皮。
他刚走进佛山经开区管委会办公室,就听见有人招呼:“海宁,有你的信。”
向他打招呼的人是同事兼好友,赵传一。他们一同在芳草地上了 8 年学,上个月才从中学部被抽调出来,充实到佛山经济开发区管理委员会中。这一批提前毕业来到佛山的中学生一共 20 人,其中有 4 人来自学习院选拔组,其余的 16 人均是国民学校第一批毕业的中学生。他们受到了基本完整的新式教育,并且与小元老们年龄相近、经历相近、以前还共同上过课,是小元老们的“亲信”,多被任命为秘书、助理等近职、要职。
他接过信封,见是母亲寄来的,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令堂来信?”赵传一凑了过来问道。
“嗯。”冯海宁闷闷地应了一声,拆开信封,看了几行就拉开自己办公桌的抽屉,把信扔了进去。
“又是催你回老家结婚的?”赵传一显得有些幸灾乐祸,“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跟家里说阿璃的事?”
“我已经说过了,说不通。”冯海宁叹了口气,“我娘也是迫不得已,老家亲戚给她的压力很大,想让我娶表舅家的远房妹妹。我爹死后,我就去了临高读书,这七八年来,把我娘一个人丢在海康,想到她在家里的境况,我就实在没法违拗……”
“远房妹妹?你没跟他们说我们阿璃是举人老爷家的小姐,润世堂东主的姻亲?你表舅家及得上?再者,你是东家,他们不过仰仗你才混口饭吃,怎么还敢反过来逼婚?”赵传一很是诧异。
“事情复杂得紧。我爹是入赘到冯家的,产业都是我娘那边传下来的。去芳草地之前,我一直都跟得是我娘的姓。我爹在的时候,好歹生意上的事情还能做主,我爹没了之后虽然名义上我名义上是东家,可行里从掌柜到伙计,大半还是三外公和四外公那边的人,我们不过是拿些分红,生意上的事几乎插不上手。族里的事,我和我娘更说不上话了。在他们眼里,我始终还是外人,连公司里的同业们,也都更认可我母亲娘家那边的人,毕竟都是几辈子的交往了。”冯海宁解释道,颇有些沮丧。
“看来,少东家也不是那么好做的。”赵传一见他真的很烦恼,也收去了笑意。
“唉,什么少东家,一点意思也没有。如果不是首长们念着我爹当年的情,对我们家多方回护,那点产业大约早被几个表舅吃干抹净了。”冯海宁一脸不屑地说。
“但话说回来,我也不想管什么产业。现在广东光复了,雷州糖业要再次改制、建立现代企业制度,所有权和经营权分离,原来的大小同行都要裁撤,纳入总公司的直接管理,人员自然也是汰弱留强。我家原本也只是小同行,现在就等着改制,到时拿了股权便彻底撒手,把我娘接到广州或者佛山来。结婚的事估计也就不了了之了。大不了,多少也匀点或者卖点股份给几个表舅。至于行里的那些亲族,有能力留下做员工的就留下,不过就和我们再没什么瓜葛了。”他又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