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节
第七卷「大陆」佛山实习卷 | 吹牛者 | 约 2939 字 | 编辑本页
最后,他注意到广信炉的泥模是一模多铸的,并且废泥模看来也可以捣碎回用。
这时,陈广信让两名徒弟烧红了地上的几个泥模,并搬到了釜状土炉不远处。随着他的一声招呼,他的一个儿子扒去了出水口处的泥封,赤红的铁水流到了出水口下的盛器中。看到铁水已经差不多足够,那名青年再次用泥塞住出水口,两人合力抬起盛器,走向了泥模处。
地上的泥模直径大约二尺,而空腔――据陈广信介绍――只有二分,也就是直径 67 厘米的锅,厚度只有 6.7 毫米。这个精度已经相当可观了。不过,那盛器连同铁水,大约得有六七十斤,两个人费力地抬着,小心翼翼地接近地上的泥模,散发出来的热气令场中之人个个汗流浃背。
走到近前,他们微微倾斜盛器,把铁水灌入泥模,开始了浇铸。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一过程所吸引了,卓小敏还好奇地凑了过去。
没人注意到,土炉出水口处的泥封出现了几条裂缝,而这些裂缝正在变得炽红。
最先发现不对的是贾苯,别人都在仔细观看浇铸过程,卓小敏更是背对着土炉,一边看,一边从腰间拿出水壶喝了口水。只有他,观察浇铸之余,还留意着其余人的动静。不过,出于职业习惯,他更关注人,而不是物。因此当他看到出水口的异状时,汹涌的铁水已经喷了出来,距离喷口最近的,正是卓小敏。
贾苯站得较远,肯定是来不及拉开卓小敏了,卓小敏的秘书和警卫员也都站在外圈。他直想闭上眼睛,不敢想像在这里伤了金枝玉叶的小首长的后果。不过,极强的心理素质还是让他立刻发声示警,果断抱起一箱细沙向土炉跑去。
卓小敏毕竟没有经验,听到贾苯的示警,竟然没有立刻跳开,而是回头看去:迎面而来的是一片赤红。他呆呆地无法作出任何反应,脑中只来得及浮现出两个字:“完了”。
这一瞬间,发生了好几件事。先是一道身影撞开了呆立的卓小敏,然后顺势扑在他的身上护住了他;卓小敏手中的水壶飞了出去,被喷出的铁水击中,“啪”地爆开,瞬间水汽四溅;贾苯终于赶到,一箱子细沙倾过去,盖住了喷涌的铁水。
卓小敏脑后勺先着了地,摔得眼冒金星。他勉强回过心神,眼前却还看不清什么,只感到自己被一具纤细的身躯死命压在地上,那身体温暖、柔软,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身体的主人似乎比他更害怕,浑身都在颤抖,口齿间漏出一丝压抑不住的痛声。
“刚才真是危险,现在应该已经脱险了吧”,躺在地上,眼前只能看到棚顶,后脑的剧痛几未消减,意识也晕晕乎乎的,卓小敏却被一阵奇妙的安心感包围了。
这时,卓小敏的警卫员终于跑了过来,手忙脚乱地试图拉开压住卓首长的陈英、查看首长的情形,不料竟一时没拉动。这固然有他俩被刚才的一幕吓得几乎脱了力的因素,更是因为那炉户的女孩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像是要把卓小敏勒死一般紧紧抱着他。无奈之下,警卫员只好把两个人一同往安全处拖过去。
陈英是第二个看到铁水喷出的人,比贾苯发声示警还早些。在那一刻,她的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卓小敏受伤,否则立时就是全家的灭顶之灾!直到卓小敏的警卫员拉她的时候,她的心里仍然在飞快地转着:就算最终保不住卓小敏,也必须把自己搭进去。她家既是挂了号的“上访户”,又有参与“暴乱”的前科,若无有力的证据,那么“行刺”、“叛乱”之类可怕的罪名是逃不掉的……满脑子都是这些想法,她甚至没有感觉到自己被当时四溅的水汽烫伤了,只有身体在本能地颤抖着,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恐惧。
“哗啦啦!”一盆冷水浇到了二人的身上,江四的说话声从上方传了来:“快,把他们分开。”
陈英迷迷糊糊地,听到江四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松了手,身下的卓小敏被扶走了。江四则接过了她,一把扯下上衣,查看她后背的烫伤。
烫伤并不很严重:只是水汽而已、又隔了衣服。陈英感到江四修长的手指在她的背上轻触着,很是舒服,不由得眯起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也可能只是一瞬,她忽然反应了过来:自己的上身只剩下了一件肚兜,还正在被江公子在背后摸来摸去。她的脸瞬间羞得血红,完全不敢抬头看江四的眼睛,心中砰砰乱跳,脑海一团乱麻,再也无法思考卓小敏到底受没受伤、今天的事故会不会累及全家之类的事情。
卓小敏此时已经恢复了冷静,他环顾四周,发现除了他和陈英以外,并没有其他人受伤。陈广信的两个儿子还在合力抬着铁水,在陈广信的怒骂下,勉强稳住了阵脚,继续浇铸。他的秘书、警卫员围在身边,四处检查他是否受了伤。贾苯则领着两名技术人员,连同广信炉的几名学徒处理那座土炉。
卓小敏摇摇头,向秘书和警卫员示意自己完全没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透过围在身边的人,看向另一边江四怀中的陈英。少女的后背裸露着,洋溢着青春活力的曲线使他几乎挪不开视线,不过,看到她被水汽烫得通红的皮肤,他又有些担心。然后,他自然而然地回忆起了刚才少女压在他身上时,那种温香软玉的感觉。
卓小敏感到有些内疚,这个女孩奋不顾身地救了他,他却无法把心思从她的身体上转开。然而目光稍稍下移,他又从肚兜的缝隙中看到了少女胸前微微的隆起,两点蓓蕾若隐若现。这下他再也没办法去体会那份羞愧,只觉得一股热血瞬间涌上了头部,难以自抑地屏住了呼吸,心跳也不争气地加速起来。
“咳”,他的秘书稍微咳了一下,卓小敏一下清醒过来,发现江四正在瞪视着自己,连忙不好意思地收回了视线,再也不敢往那边看去。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屌丝,居然露出这样的丑态。想到这,他的心情一落千丈,突然有些意兴阑珊。
陈英对此毫无察觉,她想鼓起勇气推开江公子,可是江四温和的声音却在耳边响起:“别动,我让你哥哥去拿烫伤药了。”她家是炉户,烫伤药自然是常备的,她一边想着“江公子不是在趁机占我的便宜吧”,一边又忍不住期待他那纤细手指为自己涂药时凉凉的触感。
……
调研活动并没有因为事故终止,仍然按照预定的日程进行了下去。
旁人多少感受到了卓小敏的兴致大减,这并不奇怪,毕竟之前发生了那样的事故,卓小敏没有立刻走人已经大出他们意料了。只不过他们想不到的是,令这位小元老情绪低落的原因并不是刚才的事故,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情。
然而,对手工业炉户的生产与生活现状的考察,是佛山开发工委下一步工作和决策的需要,并不单是卓小敏一己的兴趣。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完。
一行人重新回到室内落座,卓小敏先是关心过陈英的伤势,并郑重表达了感谢之意。然后才开始询问广信炉上下生计的问题。包括生铁的进货渠道、行情,粘土、木炭、型砂等原材料的购买和采集,同业的竞争压力,资金周转与借贷,生产周期,铁锅的销售状况,人力、粮食、银钱的开销,学徒的待遇,缴税情况等等,涵盖了手工业经营和手工业者生活的方方面面。
刚才差点伤到这位尊客,陈广信虽然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心里也着实捏了一把汗。在这样的心理压力下,他的态度变得合作了许多,对于卓小敏的问题,几乎是知无不言。
关于生铁的进货渠道,他表示各家一般都有相熟的铁商。这些铁商有的是来自广东各处铁矿附近的“大炉”、即生铁冶炼作坊的销售人员,也有游走于各大炉之间,专门贩运生铁锭的行商。两广战役期间,生铁的进货一度受到了影响,在元老院推动矿山收归国有的进程中,矿区生铁冶炼作坊的生产也有过停顿。但从年初开始,供货就基本恢复了正常,行情也一路回落至战前的水平,并还在持续下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