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第七卷「大陆」佛山实习卷 | 吹牛者 | 约 2981 字 | 编辑本页
“那,各位都议议吧。”李孝问见状,对屋中的所有人说道,瞥了一眼坐位离自己最远的另一名老头。
“听我家敏勉回来讲,这次澳洲人成立的什么开发区,由几个小娃主事,但皆是真……澳洲人。”先开口的是陈玉京,本地陈氏的族长。陈敏勉是他的次孙,本来是极有希望博个科场出身的,澳洲人一来,全成了空。不过,他没有什么怨言,甘愿作为族里问路石子,没有继续蛰伏,而是出头报考了澳洲人的“公务员”、并被成功录用。
“霍老,子衡在海康多年,您霍家是最清楚澳洲人的,您老说说?”李孝问对陈玉京的话不置可否,开口对坐在最远端的那名老人说。
“嗯……听说……这次主事的一共是七名元老,合议共决大事。”老人声音很慢,颤颤巍巍地说道。李孝问有些不耐,但还是按捺住性子听下去。
“从……他们的官职来看……林元老是农粮科长,王元老是财税科长,再加上刘镇长改任的民政科长,这合起来就是户房;尚元老……大概是礼房,林百户还是和我们接触,估计也是此列;叶元老是兵房,管着曹中队长;钱元老是刑房;卓元老是工房;只余吏房……看来是张主任自领的。”
老人是霍家的族长。霍家的本家在几里外的石湾,不属佛山堡内,但在堡内亦多有族人经营炉房和商铺。佛山最大的码头、汾水正埠从 100 多年前起就为其所控制。霍家六世祖霍韬是正德九年会元,在大礼议中与南海士大夫集团的方献夫、梁储等人站在一起,得到嘉靖的重用,霍家从此发达、大量积聚族产。除土地外,还涉足冶炼、陶瓷、木植等业。一度横行乡里、低买高卖。尽管后来在乡中其它士绅的干涉下有所收敛,但平日恃强凌弱自是少不了的。而彼时的细巷李氏却只是迁入佛山不久的小户,世代以冶铁为业,“备受邻豪所欺”。于是从五世祖李壮起,李家就一边勉强坚持,一边咬牙供养子弟进学,至第十世,李待问兄弟及子侄终于科名叠出,一跃而成为附近最强势力。
两家有这样的龃龉历史,关系自然近不到哪去。嘉会堂刚成立时,李家以霍家不在堡内为由,根本不让其参与,还是元老院进了佛山以后,了解到霍家在附近的大族地位,才把他们请进了咨议局。不过,李孝问此刻顾不上计较一两百年前的旧账,霍家的霍子衡万历三十四年(1606 年)中举后授了海康县教谕,前些年与元老院颇打了些交道,算是佛山各家中最了解元老院的人了。他也不得不倚重这一点。
“这么说,髡贼搞得什么开发区,其实就是个县衙,新瓶装旧酒?”一名颇为魁梧的中年人插嘴说道。
听他口无遮拦地说什么“髡贼”,李孝问咳了一声,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佛山是天下四大镇,单设一个县亦无不可。”老人说道,“不过这事情怕不是设一个县这么简单。”
“澳洲人爱怎么折腾都好,关键是忠义营啊,这可是我们的子弟兵,调到番禺算什么事?怕是要对我们有所不利啊!”又有人不耐其它人总是兜着圈子,直接把文件上最挑动他们心神的那一条提了出来。
果然,大家心里其实都想着这一条,话一出口,房间中就陷入到诡异的沉寂中。
忠义营是各家宗族子弟组成的,和在座的都算是血脉相连。而且这些子弟都是用银子塞饱的,对族里的指示说一不二,赤胆忠心。如今被调走,对他们来说,简直就如同折断了一条胳膊。
“唉,早已不是我们的子弟兵了……你们没看到?先是给改成什么‘国民军’佛山第二中队,现在干脆连佛山也没有了,成了广州第四中队,调到番禺去可不是合情合理嘛。”有人发着牢骚,却提不出一点有用的意见。
“好了!说这些有什么用?苋儒,乡勇的营官里还是我们的人多,你跟着芝叔协理忠义营兵饷这么多年,不能想想办法?”陈玉京止住了发牢骚的人,转头看向李孝问。
李孝问叹了口气,其实确如陈玉京所说,澳洲人没有深入清洗佛山第二中队——原来的忠义营乡勇――的指挥体系。他代表细巷李氏协理兵饷营造等后勤事宜近二十年,说话当然是管用的。只是,稍微一想就能明白,澳洲人为什么两年多都不急着改组佛山第二中队,而是现在给改了番号并命令移防,――人家根本没把这点“武力”放在眼里。但他如果这么说,像是推脱了,还有和澳洲人共谋乡里的嫌疑。
“你们真糊涂!”李孝问正为难间,上首老者突然中气十足地一声清喝,“朝廷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这么百多个乡勇攥在手里有什么用?妄想刀兵,这是取祸之道啊!澳洲人这二年来难道是因为这点乡勇才对我们客气的吗?哼!一个个见事如此昏聩,等我死了,你们怕不是要害了这佛山的父老,咳咳……”他有些激动,咳嗽了两声。李孝问使了个眼色,旁边自有美婢上前递盂递水伺候。
“孝移兄说得对,澳洲人先前没有动乡营,那是为了安我们的心。现在调走了,也不过是警告我们不要妄动罢了。只是……这也就是说,他们接下来的动作,肯定是我们不愿意看到的……”霍家的老头附和了一句。
“看样子澳洲人这次只是通知一下,后续必有说法。各家都要注意约束子弟,千万不能在这时被澳洲人抓住任何把柄,我看,他们行事,还是讲几分‘名正言顺’的。不然也不会三天两头说‘依法治国’了。何况他们在广府的作为,四乡八里都在看着,北方和江南的士人们也在看着……”说到这,李孝问自觉有些失言了――这是兄长李待问给他信中的话,意思是让他放宽心和澳洲人虚与委蛇,澳洲人如果有问鼎中原之志,是必然要做出一副谦恭下士的姿态的、不会自毁声誉,大可不必过于畏惧。
但这话中待价而沽之意未免过于露骨,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直接结了尾:“总之,还是要看澳洲人的具体花样,只要不过分,我们还是和以前一样,尽量配合他们莫要违拗了他们。还有,各位也多注意,往后再也休提忠义营的事――百来个丁壮,不是什么大事……”
庞景忠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再开口,表示认同李孝问的处置。
“只是他们此次弄了这许多真……澳洲人,还多是少年子弟,不知有何打算?”
“这是来任事历练来了。”李孝问道,“别看他们都是任得卑职微差,却是一县之内最有权柄之事……”
“听说澳洲人有规矩:不任州县,不得进台府。我看这也没什么奥妙……”
“奥妙是没什么奥妙,可是你们想想,这许多真澳元老子弟来本地,岂能简单的做些等因奉此的事务便了事?”陈玉京沉声道,“只怕是汉之李广利旧事!”
“我看也是。”庞景忠点头,“澳洲人即是出了名的当官不爱钱,贪图的必然是考绩――我看这佛山地面,怕是要有段时间要不太平了……”
大户最怕的便是“折腾”。只要不折腾,多收些钱粮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问题。而澳洲人的“折腾”又是出了名的厉害,每一轮都少不得许多大户身死破家。这也由不得他们不警惕。
“澳洲人要折腾便让他们折腾,”李孝问沉吟片刻道,“顺着来,莫要违拗――哪怕受些损失也得忍着。这些少年都是元老子弟,想必心性甚高,受不得委屈。所以诸位有什么事也只能软扛,绝不能硬顶。”
“既受不得委屈,咱们就送他们几顶高帽便是。”有人笑道,“都是些年轻孩子,能有多大见识……”
“只怕这高帽子不容易送……”霍家老人摇头道,“他们此来,都是抱着建功立业的念头来得。自古功业二字,哪个不是拿着尸山血海,金山银山堆起来的。咱们这帽子担得起么?”
李孝问虽然和霍家的人不对付,但是这几句话他觉得还是有道理的。他沉吟片刻道:“我们这里相议亦是空论。我看不如待他们到任之后,以善后局的名义宴请他们一次。观观相,摸摸这些元老子弟的底细,也了解下他们的癖好脾气。”
这个建议得到了大家的赞同,诸人又谈了些别的事,才渐渐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