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第七卷「大陆」佛山实习卷 | 吹牛者 | 约 2990 字 | 编辑本页

尚羽跟着文德嗣的笑话一起笑了两声。说实话,“文区长的亲切关怀”虽令他略有触动,但也不过转瞬即逝。他早已习惯了这种孤单的尴尬,本来是打算靠到墙边继续背点儿法语单词什么的。然而,站在元老院顶点的文总过来表示好意,他不得不做出一副颇为感激的样子应和――以免让人觉得自己不知好歹。其实,父亲去世多年,小心翼翼的关怀和安慰他已领过太多,难免有些厌倦。如果不是早已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这看似关心实则近乎提醒的行为就够他郁闷一个下午了。

实话说,尚羽对自己的父亲极少怀念之情,在他有限的记忆中,父亲是个非常不靠谱的人。做过许多冒失的行为:包括把自己从母亲那里偷偷的带出来,带上了船来到这里――母亲不知道是如何的悲痛……虽然在各种书本里父亲是“冲锋时被苟家匪帮击中跌落城墙光荣牺牲”,实际上他是完全是因为过于冒失的跌下寨墙死去的……因而元老们在他面前总是避免说起这件事,免得他难堪。

不过,这次的“社会实践”还真有点邪门。尽管还没人就之后的政策倾向问题与他接触,他心里其实有数——说是小元老独立自主,可真正能独立自主的又有几个?说不定,也就只有自己吧。看着文总和刘大府脸上那一副副温和而捉摸不透的面具,尚羽心里有些烦躁,心想多半是这两个家伙在人事任免上下的功夫。

不过他很快便把这些念头丢开了,他讨厌政治。

“管别人搞什么狗屁倒灶的勾心斗角,自己只踏踏实实地干好工作就是了。社会、宣传、统战,文教卫生……”他心里琢磨着自己分管的工作——倒也不能算是闲散职务。

这佛山开发事权的分割,堪称按爹分配。他们这拨小元老里,张允幂是唯一有行政事务经验的,又恰好是广州市政府秘书长,调过来任管委会主任抓总倒是正常;而林子琪分管民政、农粮,这就和她老爹在农委会的职务有联系了;王暮清分管财税、工商,也是一样;卓小敏分管建设、交通,还是如此。剩下的便是钱朵朵和自己,这位钱议长的千金被家庭熏陶得颇有些女汉子气质,又比自己大一岁,抓到强力部门也就不足为奇了。

所以,剩给自己的,就是科教文卫。哦,还有和本地士绅直接打交道这费力不讨好的活,也交到了自己手上。也是,起码自己还是男的,开会也好、登门也好,总比那几个女孩子方便些,免得落在土著眼中过于惊世骇俗。只是这宣传……再和教育联系在一起,其实颇有些意识形态的味道了。这工作他倒很有些兴趣,只是突然摆到眼前,心里难免生怯,——政策性的东西,马虎不得。

“总不能办砸了!”想到这,他在心里挥了挥拳头,努力露出微笑,抬头看到几位同学也十分轻松地笑着。

“你们以为我是在说笑话?”把小元老们的表情尽收眼底,文德嗣的声音忽然一沉,眼中笑意全无。

被文总压迫感十足的眼神摄住,小元老们的笑容纷纷僵在了脸上。

“那你们就想错了。我是认真的。呵。”他口中说不是玩笑,嘴角却自然地现出了似有似无的一抹上挑。

其它元老的表情没有变化,安静地看着文总给孩子们上这实习前的最后一课。

“权力的分量,你们还是没有感受啊,”文总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感慨,“这次佛山实践,你们第一件要学的事情,就是认清自己有着什么样的力量。”他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小元老们的脸。

“你们已经不再是课堂上讨论各种课题的学生了,是真正主持一方的‘诸侯’了,”文德嗣说,“天子之怒,血流漂杵。你们不是‘天子’,可是在这佛山地界上亦是堂堂正正的百里侯,破家灭门都在一念之间。历史上,上位者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官位,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的事情不计其数。

“With great power comes great responsibility. 电影你们都没少看,这句话总听过吧?――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正因为你们有了统治百姓的权力,所以他们才是你们肩上沉甸甸的责任。”

小元老们敛去了笑容,纷纷严肃下来,彼此看了看,一同点点头。

……

即使在旧时空,随便找个本地人问问:佛山的中心在哪,答案也只有一个:祖庙。祖庙是佛山的根,也是佛山人的精神归宿。相传它始建于北宋元丰年间,元末焚毁,洪武五年得以重建。最初名龙翥祠,主要祭祀北帝,即真武大帝。

真武大帝信仰虽然由来已久,但是发扬光大却是永乐皇帝的“功绩”,为了抹去他“篡位”的阴影,显示“靖难”的合法性,朱棣不但大力宣扬真武大帝信仰,还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是真武大帝转世。武当山作为真武大帝道场在明代盛极一时。

不过佛山的北帝崇拜虽然有官方推崇的关系,但是更多的是发自民间自发的宗教现象。北帝司水,佛山由水运而发达,这或许是北帝崇拜形成的重要原因。

在 1449 年(正统十四年)的黄萧养起义中,佛山乡老以北帝信仰激励乡人,守卫佛山终于胜利,使这一信仰在民间得到了升华,在官方也得到了承认。景泰二年(1451 年),佛山从南海县“季华乡”被御赐“忠义乡”名,龙翥祠也得赐新名“灵应祠”、列入官祀,并成为本地乡老治事的主要场所。200 年间,随着佛山工商业的发展与繁荣,祖庙的建筑也随之增修,目前已经形成了很大一片建筑群落。

嘉会堂是群落中一处规模颇宏的建筑,灰瓦青砖,绿檐红柱。在这里,祖庙神权与士绅威望相得益彰,共同统治着佛山社区。自从澳洲人来了以后,这里的大门口便挂出了两块白底黑字的牌子:“佛山咨议局”、“佛山善后局”。

此时,建筑门前停着大大小小十几顶轿子,轿夫们和随从规规矩矩地候在旁边,丝毫不敢交头接耳。

议事厅里,一片肃静,人人都在低头浏览手中的文件,只有林铭坐在靠近门口的椅子上,微微仰头看着房梁。大厅的举架很高,厅内宽阔气派,但不知是窗口开得太小,还是被外面的树挡了,照进来的光线不是很足,室内有些昏暗。这幢建筑其实是天启七年才重建的,距今不过十年左右,然而林铭总觉得空气中似乎弥散着一股陈朽的气味。相比之下,作为镇政府被征用的原五斗口都司署虽已有上百年,在元老院的打理下却仿佛明亮了几分,时刻焕发着生机。镇政府 20 多名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喧闹而充满活力。

“那么,元老院的最新通知我已经送到了,包括书面文件。我这就……”文件不长,林铭见大部分人已经读完,把视线投向了自己,便十分礼貌地起身向面前的一众乡绅告辞。

“百……林副镇长辛苦了,我等且行商议,隔日必往府上回复。”一名四十余岁的中年人亦起身还礼,客气说道。

“孝公,您看……”中年人见林铭出了嘉会堂,望向上首的一名老者。自己的兄长虽然是这佛山堡的天,但他还在京里。老者是目前乡里间名望最重的一人,当年与几位兄长共同倡建嘉会堂。这些年来修桥造路、增缮祠庙,都有他牵头主持。

“嗯……”老者没什么表示,轻轻地点了点头,刚才他一句话都没和林铭说,只是一直皱眉看着手里那横排书写、句读分明、全是俗体的大白话“文件”。

老者其实已是在家颐养天年的年纪了,嘉会堂事务亦久不与闻,连向澳洲人开栅输诚这么大的事,他也只不过参会了一次,余事都交给了子侄辈。但这次李孝问——刚才的中年人——从多方渠道了解到澳洲人恐将有大动作。才交代去庞家通知的家人,务必要把老者请来掌舵。

老者是庞景忠,字孝移,万历三十四年(1606 年)举人,官至南京户部主事,后以母老乞归。他屡受朝廷征辟不出,但对地方上的事务却十分热心,李孝问一向很是敬重,故而十分重视他的意见。而且庞、李两家是姻亲,胞兄李待问便是娶了庞景忠祖父、庞尚鹏的侄孙女,族弟征问的女儿又嫁了庞尚鹏的曾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