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的碎石公路随丘陵而起伏。符不二沿着公路，向临高县学田走去。

自从澳洲人来了之后，这还是符不二第一次去学田。他之前就已经听说，天地会和临高县教谕王赐签订了技术服务合同，正式接手了临高县学田。后来又听说，天地会在学田用各种新式方法种地，很是让人大开了一番眼界。前几天，他又听万里辉说，天地会又在学田庄上建了一个新设施，但具体是什么却没说，只让他自己去看。

于是，符不二就来了。

离学田庄还有几里路远，符不二就听到了一声接一声的 “哐、哐……”声响，回荡在田野中。他判断了一下，发现这声音正是从学田庄方向传来。

因为曾见过临高的机械厂里的工人用大榔头敲钢板的场景，所以，符不二初闻此声响，当即依据它的音色和频率而判断，这想必是学田庄上的工匠，正甩着大铁榔头，一下一下地，在敲打钢板。

只是，这抡锤的工匠，怎么“不知疲倦”地一直敲个不歇？体力且不说，这敲击的节奏，也太规律了吧？如果符不二有手表，他会发现，每两声之间的间隔是两秒钟。但即使没有手表，他也感觉到，这声音响得很有规律。

符不二百思不得其解。

抵达学田庄，符不二发现，学田庄村口多了一个院子。从外面可以看出，这个院子占地不小，里面有几座建筑，“哐、哐”的声响，就是从院子里传出来的。

符不二循着声音走到院子门口，他看到，院子里正对大门的是一座类似普通三间民居的砖瓦房，不过比普通的民居要大不少。“哐、哐”的声响，就是从这座砖瓦房里传出来的。砖瓦房后面是六个亭子外形的砖砌圆形建筑。

差不多和符不二同时，一辆两匹滇马拉的四轮客运马车从碎石公路上向学田庄驶来，在院子门口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群少男少女，从他们身上的衣服，符不二认出，这是一群芳草地学校的学生。符不二不禁纳闷，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

最后从车上下来的是一个身穿四个口袋的干部服的男子，看样子年纪不大。“看来这是一位首长教师了。”符不二心想。

这位“首长教师”名叫张磊，是芳草地学校的一位酱油元老教师，平时在学校里主要负责自然课的教学。这次，他是带学生来参观。

符不二虽然不认识张磊，但他能看出，这位“首长教师”显然和这个院子里的人很是熟识。只见院门口的看门人和他主动打招呼：“张老师又带学生来参观啦？”张磊笑着对着看门人招了招手，带着学生走了进去。符不二也跟着走了进去，看门人没有阻拦。

“同学们，这里就是临高民生碾米厂。上课的时候我已经对大家说过，这是天地会建立的第一座蒸汽动力碾米厂。”张磊向学生们介绍道，“我们面对的这个建筑，就是厂房。现在大家跟我进去参观。”

“原来这就是碾米厂啊。”符不二想。碾米厂他是知道的，万里辉之前对他说过，就是把稻谷加工成大米的作坊，和砻坊差不多。不过这“哐、哐”的声音又是怎么回事？砻坊里怎么会发出这种声音？

碾米厂的厂房是一座三间的瓦房，但和普通住家不同的是，这三间瓦房的西侧和中间的屋子都是敞开的，没有南墙，只有东屋有南墙，是一个完整的屋子。符不二看到，在西屋里的地面上，安置着一个黑色的铁制机器，这个机器看起来像是一个炉子，炉子旁边是一个个口袋，一个身穿蓝色衣服的工人在不断的将口袋里的东西倒进炉膛里。从这些燃料的外观看，符不二判断，应该是米糠。机器上面两个形状一模一样的大铁轮子，直径近一米，对称地置于两旁。大铁轮子在飞速的转动，“哐、哐”声响，就来自这台机器——轮子每转一圈，就发出“哐”的一声。

“原来是这个啊，这是什么东西？”符不二心想。

“同学们，这就是我们在上课的时候介绍过的蒸汽机。”张磊带着学生们走到西屋门口，指着那个黑色的铁制机器说道，“和自然课本上画的蒸汽机不同的是，这个蒸汽机和锅炉是一体的，蒸汽机架在锅炉的上方，锅炉就像骆驼‘驮’着蒸汽机一样，所以这种蒸汽机又叫锅驼机。”

这台锅驼机，就是临高动力制造的试制型12马力锅驼机。天地会一直想在学田庄建一座机械碾米厂，但因为学田庄地处偏僻，没有通电，而执委会又舍不得柴油而没有批给柴油机，因此一直拖延至今。临高动力搞出了试制型12马力锅驼机后，机械碾米厂才算是有了适用的动力，天地会就立即上马了机械碾米厂项目。民生碾米厂的动力系统采用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工厂的典型设计，在距离地面三米高处，安装有一根长长的天轴，安装在西厢房里的锅驼机通过那两个“大铁轮子”中的一个驱动皮带驱动天轴，天轴再通过各条传动皮带，把动力传送到隔壁中间屋子里的各台机器——稻谷去壳机、风车、振动筛、传送带等等，形成了机械化的一条龙稻谷加工。加工产生的稻壳，正好作为锅驼机的燃料。

听着张磊的介绍，符不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乘着张磊停顿的机会，鼓足勇气走上前，问道：“请问这位首长，什么叫蒸汽机？”

“请问你是谁？”张磊这才注意到了符不二的存在——从衣着上看，这显然是一位土著。

“回这位首长的话，小的名叫符不二，是天地会的会员。”符不二点头哈腰的回答，“听在我们村的技术员万首长说，学田庄上建了个新设施，就想来看看。”

张磊笑了笑。请天地会的驻村技术员向各村宣传这个蒸汽动力碾米厂，本身就是他的主意。在他看来，这是向土著介绍工业化概念的第一步，必须要做。

“水烧开了，能产生蒸汽，这个你知道吧？”张磊问道。见符不二点点头，便接着说道：“所谓蒸汽机，简单的说，就是利用蒸汽的力量推动机械运动的机械。”张磊指着正在向锅驼机的炉膛里倒稻壳的工人说道：“看到他了吧？他干的事情就是在烧炉子，那个炉膛的上面就是锅炉，锅炉里的水烧成了蒸汽，就能推动蒸汽机，蒸汽机再带动那个大轮子转动，大轮子再带动皮带转动，再通过上面那根天轴把力量传给隔壁房间里的那些机器。”

这段话，符不二听得不是很明白，不过“蒸汽”他还是知道的，只是对“蒸汽的力量”居然有这么大，还是有所怀疑：“蒸汽的力量？能有多大？”

“很大。看到这台机器了吧？它最大能发出相当于十二匹马的力量。”张磊回答。

“这么大的力气？！”符不二吓了一跳。

“是的。这就是自然之力。”张磊对符不二的反应十分满意，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他对着符不二，同时也对着带来的学生们说道：“大家看到了，大自然中蕴藏着无穷无尽的力量，远非人力可比。大家都学过荀子的《天论》：‘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只要我们能够充分认识自然之道并合理利用，就能让这些力量为我所用，为人类造福。”

回去的路上，符不二仍然沉浸在张磊所说的“自然之力”的震撼中。虽然对“蒸汽机”这个东西还不甚了了，但他已经作出了决定：只要可能，自己也要尽快建一座机械碾米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