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鸳鸯茶 | 孟仲玄 | 约 10039 字 | 编辑本页

虽然没有志在必得的目标,现在的这项计划即使失败了也不会动摇根本,但张彪初次搞街头魔术就被明人小瞧还是让他心里颇有不爽。他定了定神,以极快的手法摸出了魔术箱里的几件事物,决定祭出些“大杀器”。

小伙计正犹豫不决,张彪忽然盯住那小伙计一言不发,双目炯炯有神,小伙计被看得直发毛,但见那张彪突然大喝一声“孽畜,给我出来!”狠狠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还未等他人多言,迅速走到一块平整的空地上,两手一挥,空地上便冒出一滩面粉一样的东西。

却见张彪口中念念有词,却是一句都听不懂,他手对那青石板上的面粉样的东西一指,登时火焰激起,老伙计正合计这点点火也不是什么厉害手段,想着看他能有什么花样,等下戳穿他也不迟。却忽然愣住了,这一看不要紧,因为在那红得妖冶的火焰中,随着张彪手指翻飞抖动,竟生出一条条蛇样的东西来,一条,两条,蜿蜒蜷曲,随着火光探出头来,一股说不出来的恶心味道冒出,老伙计心头一惊,这是什么妖法,难道开罪了恶人,他要使什么花招?

只见张彪忽然住口不再念叨,静看火光渐息,那些蛇偶尔抖动一下,却并无流窜之状,似乎是很快死了,老伙计这才稍作心安,可是未安稳几刻,街上不知谁家的土狗,忽然吠叫起来,一只两只如传染一般,不多时,连野狗也叫了起来,引来好铺天盖地一阵狗吠,听的人心烦意乱。

老伙计一时还未清醒,却见那小伙计丢了魂一般,早就腿一软坐在地上,而张彪一言不发,满脸的惆怅,在旁人看来有点悲天悯人的味道。而在张彪心里却是肉疼的紧,为了忽悠两个破伙计,这看家的本领都拿出来了。可惜那么好的试剂,下次不知还能弄到多少。

看到周边众人的反应,尤其是之前那一直推三阻四的老伙计都要掉下去的下巴,张彪心里的不平衡终于得到了一些弥补:这“法老之蛇”所需的硫氰酸汞直到 1821 年才被化学家贝采里乌斯合成,明人必然不曾得见。只可惜一来这个反应生成的气体里有二氧化硫等有毒物质;二来这次为了震慑效果,用的是从旧时空带来的货色,用一点就少一点,所以自己本是不太想使用的。

看来光是用这个反应就够了,张彪想着。他一面继续伪装出高人风范,一面悄悄的把包裹着金属钠的石腊块和小瓶苯酚放回了魔术箱——这两样要么使用起来更加危险,要么是稀缺物资,能不用就不用。

整个场地一时鸦雀无声。本来按照预先编排好的“剧本“,吹完狗哨后,徐天琦这个“托”应该出手了。不料徐天琦尚未来得及动作,他身边两个围观渔民模样的人突然拜倒在地,恐慌的大喊:”无极老母,无极老母显灵啦。“

徐天琦在一旁倒是愣了,后面这个魔术好是好,但是不免招摇了些,正犹豫着想怎么当托,还没来及开口,就出现了这阵仗,这下虽说不用费劲就可以忽悠人了,但是也怕横生枝节。那边张彪也开始担心,当时抖家底有那么一瞬间是意气用事,虽然奏效,但是动静恐怕太大,不妨见好就收,于是正色到,“大家请起,我非无极老母,只是今日遇了机缘,且触犯了脏物,要去静修,各位恕不奉陪”。说罢深深看了一眼小伙计,然后丢了个眼色给徐天琦,转身就收拾东西要走。

小伙计吓得不轻,还没回过神来,徐天琦那边却明白过来,在人群中起哄,“小哥,这是你的造化,看来你惹上不轻的蛊,赶紧求求神仙吧。”一语惊醒梦中人,那小伙计听言,生生跪将过来,抱住张彪的腿不肯松开。张彪佯装拗不过他,于是“长叹”一声,对他耳语几句,然后转身扫开”火蛇“残迹。疏散了众人,兀自离开。徐天琦借机混入人群,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这次却连老伙计也没敢阻拦了。

童贯三人出了门后向西走去,大约半小时后,他们从东作门进入了九江县城。因为是黄昏出发,他们可用的时间不算多。明代大部分城市都遵循严格的宵禁,一更三点就会关闭城门,城里主要大路的交叉路口上也要拦起栅栏,栅栏开有门,门口有关卡,设有类似于现代岗亭的“卡房”,由官府的衙役看守,不准通行。若是”犯夜“,一旦捉去便是四十大板。

一更三点相当于现代时间的八点半,由于夏季天气炎热,衙役懒散,九江宵禁的时间会推迟一些,但童贯是不会怀有侥幸的:所谓下吏猛于虎,像他们这样的商人就是会走动的肥羊。何况真正的衙役早就不再干守夜这种辛苦活了,现在干这个的只有临时工——他们都盯着能够“创收“的机会呢。

不过话虽如此,作为最后的手段,他还是塞了一小包金银花和一个祛热的方子在袖中——为了替急病的人买药是不算”犯夜“的,万一遇上个什么”万一“的情况,这个方子配上银子还是或许还能混得过去。

童贯和吉谏章这次出行,主要是到九江城区看看市面的,尤其是澳洲货在市面上的供需程度。目前的临高外贸部还没有和任何长江流域的大字号签订过供货协议,因此九江市面上的货应该是二道甚至三道贩子贩运过来的。

九江虽算不上“天下四聚“,但也是长江上数得出名的商业中心。童贯一行人一路走来,只见街道两旁各式商品琳琅满目,使人目不暇接。吉谏章低声对童贯说:”我们外派训练的那次也算是去过佛山了,这里看来不在佛山之下啊。而且流民饿殍怎么不多?“

童贯也没想到九江城内居然如此繁华,但听了这话却是噗嗤一笑,”大概都被挡在城门外头了吧,长江沿岸城市易生疾病,进出关防一般更严密点,而佛山是没有城墙的。“

正言语间,童贯瞧见了一家布店,赫然摆放着临高产的缝衣针售卖,下面还挂着一个布条,写着“弗朗机秘制针”。童贯走上前去,先拿起针旁的几匹棉布看了起来,旁边的一个伙计立刻凑了过来。

“这位客官是来进货的吧?”伙计很快猜出了童贯的身份,“您看的这是松江府产的标布,若想沿汉水上去往西北卖,进这个就对了。”

“若是我想卖到湖广去呢?”

“那这种中机布最好,”伙计拿起了另一匹布,“这布较标布稍狭而长,在湖广最是流行。”

闲扯了一顿布匹后,童贯拿起一根缝衣针,对店伙计问道:“这针怎么卖?”

店伙计却突然变得特别的热情起来“这位客官真是太有眼力了!我跟你说啊,以前我们铺子里进的都是济南刘家功夫针铺的针,自从这弗朗机秘制针一来啊,再没人买他的针了!这针你别看贵一些,晚了你就买不到啦!现在连我家娘子都用的这针呢。”

吉谏章在一边听着不禁暗暗发笑,这针在广东的出厂价明明是低于明朝原本的针的,到这里反而成了比一般针更贵重的货物了。明代制针依靠的还是磨制,当然磨的不是铁棒,而是很细的针胚,针眼则是当针烧红变软的时候,用一根细针敲击后钻出来的,人力消耗真不算低,而且针眼也时大时小。

虽然这针是轻工业部的作品,和童贯没什么关系,但童贯听到外人如此吹捧这工业化制作的针也是极为受用的,他脸上不禁的露出了一丝笑容。善于察言观色的伙计很快就注意到了,于是更加卖力的推销这针,吹得天花乱坠,按他的说法,用了这钢口好、粗细均匀的针,“连村姑都能缝出比织女做得更好的衣服来。”

童贯假模假样的和“师爷”吉谏章商量了一下。刚到九江时,他们是通过起威扮成大海商来勾搭米行的。但下一步他们要去的鄱阳湖周边却需要伪装成中等行商: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没有大商号老板到处乱跑,还要跑到乡下去的道理。

既然扮作商贩,就得带点货物,这针销路如此之好,带一些贩卖也在情理之中,不会暴露他们的身份。

但接下来童贯就又有些哭笑不得了:在杂货铺里,他很快发现临高产的香皂和肥皂也是最为畅销的货品之一。缝衣针是散卖也就罢了,香皂都是装在盒子里的,盒子上清清楚楚的用简繁两种文字印着“澳洲高级香皂”,但在店伙计嘴里也成了“弗朗机秘制”。童贯一时好奇,用手指着香皂盒子上的汉字问到:“弗朗机也通汉字?”

伙计却是理所当然的回答:“佛郎机向来仰慕我中华文化,不稀奇,不稀奇。”

童贯却有些担心了:书籍也是临高的出口货之一,穿越者剽窃的众多清代民国书籍,例如《孟子正义》,多不是为了挣钱,而是用来震慑士子阶层的,让他们也知道澳洲并非粗鄙无文,有助于和士人的暂时勾结。这个策略在临高和广东效果都还不错,上次从起威得到的临高最新情报还说赵引弓已经靠卖书,成功的在杭州打开了局面。万一到了这里连书籍都从澳洲货变成了什么“弗朗机”货,那震慑士子这项功能可就大大削弱了。

但接下来的行程中,童贯一行人却没有找到任何书铺。问了李小刚才知道原来著名的白鹿洞书院就在九江城外不远的庐山脚下,士人多从那里的书市直接购书,顺便沾沾文气,所以九江城内就没有人卖书了。


新篇章黄伯的故事感谢吧友“老巴蒂”@老巴蒂

黄伯本名黄伯韬,黄伯是店里下人对他的尊称。黄伯也是五十的人了,身体前些日子倒还硬朗,只是近来受了伤寒勉强支撑,想也是年纪大了。

自黄伯十几岁从广东出来,在米行从学徒做成了老师傅,一晃竟然几十年就过去了,虽说这熬到老也终究是个伙计,没什么大的奔头,不过但凡有经验的老师傅,又能忠心耿耿在米店这么多年,在下人里也是有些威望的;更何况黄伯江湖经验足,走南闯北的,自己又肯学,这么些年不仅识了字,跑货还能帮算些帐,偶尔应急很顶事,所以在米行老板周大春心里,这个早年陪他闯天下的黄伯,在伙计里也算是个堪用的好手。

最最可心的是,周大春几次有心提携,黄伯却都婉绝,但是工作不差分毫,让周老板觉得这老伙计没有倚老卖老,有眼色,上下关系拎的清,是个十分可信的人,于是也放手让他调教新来的小伙计,手下的小伙计也由此更是不敢不尊重这个师傅。

对于黄伯而言,伙计做久了,也不是没动过二心,早些年,想他天资不错,又有经验,曾想过出去自己闯荡,但是还未及筹划,远在家乡的妻子就因病早夭。明代商人地位低下,还时常外出不归,娶个老婆十分不容易,为娶这个老婆已经花光了黄伯的棺材本。他冥冥中只觉自己命中这辈子恐怕是没有儿子了,再怎么闯荡,自己一蹬腿也是便宜了外人,于是断了出走的念想。

后来年事渐高,他愈发对晚年担忧了,想来好歹在米店有个热闹,运气好的话,如果周老板顾念他是“打天下的旧臣”给口饭吃,那他一辈子也算有着落,于是横下一条心,干脆就做个死忠,只求个老有所养,周老板那些提携,在他看来都是试探,伙计就是伙计,本分守职错不了。

但是黄伯也是清醒的,因为走南闯北见的人事多了,商人有利无情,他私下里也想给自己留些后路,一方面努力攒钱,一方面想在一干小伙计里面认个义子顶半个儿子,所以带小徒弟也算是考察了,于是他干的更卖力,外人都道真是好伙计,谁知他心里也有这种种心结呢。

自打张三进来,黄伯算是有些动心了,在几个“候选人“里,张三最得黄伯的心,一方面,他们同乡,七拐八拐的还算是半个亲戚,一方面,这孩子失怙,黄伯无子,二人似乎早就有缘,小伙计张三一来,就跟师傅亲近。

黄伯选人其实有考量,太聪明的不行,将来得势寡情的多,张三倒是个憨直老实的小伙子,跟师傅实诚。太傻的也不行,饭碗都砸了怎么养老人?张三技术跑活却不赖,能吃苦,一张笑脸让人没脾气,人缘反倒还不错,估计在米行有他这个师傅提携,将来混个饭也不难。

黄伯思忖半天,决定亲自将张三带出师,多多培养感情,将来选个好机会收个义子,这一下,黄伯对张三,更是留心。日子久了,两人的关系也有那么点父子般的感觉。黄伯有时感慨,自己这诸葛般的心机,步步为营的活法,都留在米行施展了,真是投错了胎。


黄伯平静的生活因为张彪的出现被打破了。

刚开始,黄伯还以为那不过就是一个耍戏法骗小孩子的艺人,没怎么放在心上,看张三憨憨的被骗有些气不顺,想起自己去世的妻子就更加揪心,对不说好话的江湖术士更是看不惯。但是这一闹下来,他开始犯疑忌了——他跟形形色色的客人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又去了各种各样的地方见了各种各样的人,可以说与其是他看了法术被吓住,不如说他对这做法的人感到奇怪。

若说此人仙风道骨,那绝对不是——这胡子,这痣,看着就透着诡异,所以一开始黄伯只道他是个骗子,尽管这人面相似乎忠厚,但充其量也就是个高明的骗子。然而仔细观察下来,这人又不大一样:在黄伯看来,这个人和他平时见过的江湖中人不一样,和读书人、商人、做工的、官老爷,也都不一样,要说像谁,却又完全说不出来。有那么些书卷气,又有些匠人气;有点看不起人,但是又不是那种老爷高高在上的作风;似乎有点把你捏在手心里的感觉,让人不舒服。今天流行的话说,那就是气质与众不同。

这人来干什么的呢?要是骗钱倒是罢了,你不花钱他能奈何你?不行报官告他个妖言惑众。可是这人似乎就冲着张三来,言之凿凿张三中了蛊。后来张三告诉他,那术士邀他傍晚收工后在城外的破庙见他,可以带人陪同。这分明是要私会的节奏。在黄伯看来,依这术士的奇妙法术,不说那些没见识的农民,哄住几个商贩捞点钱也是轻而易举,怎么就单单看上张三这一个连工钱都没有的小小伙计了呢?

黄伯左思右想想不明白,最后想起这些日子张三身体似乎确实是不大一样,中了伤寒,还发烧,吃饭不大爽利,精神头很差,但是年轻他还想撑撑。若要是张三真有什么治不好的毛病,自己的苦心栽培不就付之东流?这样一想,他终于有了计较,干脆陪小子一起会会那术士,若是有蛊能治,可问问价钱,倘若合适,就替张三买个情,治好便好,若治不好也算尽了恩情。若是这术士真心唬人,见机行事再跟这妖人计较也可。

罢罢罢,一同去看看,他拿定主意,就跟张三约好。想来这一遭,不知对方为何人,也不免有什么意外,于是不忘跟平日交好的别家伙计交代,如果自己和小三到二更天还没有回家,就告诉周老板,合计一下是不是报官去。准备停当,黄伯忽然感觉有点悲壮:这一生,貌似就这回,这么勇敢。


张彪见到来了一老一少两个伙计,意外之余有点小高兴。他并不知道老伙计和小伙计有其他的关系,当时只是想先哄个伙计来,顺便多了句可以带个伙伴,反正人多消息可能灵敏些,也没指望一次性就能唬住两个目标,这老伙计要是能收住了,消息方面肯定是通透得多。

但是反过来一想,这老家伙还不好对付,当初就是他逼自己放大招的,说白了,对你起疑的人最不好说服,因为无论如何做他都是会怀疑你另有所图。但是这类怀疑论者,你一旦取得了他的信任,日后势必更好利用,就像宗教最喜欢皈依的无神论者当信徒,因为一般意志坚定经过思考后皈依的,比起对神佛有所求所盼的“功利者”,忠诚度和稳定性都要好。

张彪从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虎躯一震“,但想来自己学习历史这么多年,作为脑沟回复杂的现代人,优势必定比明人更大,区区两个米店伙计,应该还是斗得过的,而且身后小间,还有自己人照应,想到这里,他顿时信心满满,双目微垂,但打坐,不吭声。

张三进了屋,看到老神仙正在静修,不敢开口,拽了下黄伯,黄伯迟疑了一下,微微咳嗽了一声。张彪思考了一下,这先声夺人还是需要的,于是他开口问道“两位善人可曾以为我是为钱而来?”

这一问,倒是让黄伯愣住了,这术士好奇怪,上来不问姓,不问名,不问生辰八字,不说蛊,先说钱。黄伯还未搭腔,张三先急了,慌忙跪下“没有没有,神仙救我”。

张彪拿捏着架势说:“我和你们有因缘,所以你们这蛊我是必须除的。不仅除蛊,这次前来还要救你们度劫。”这一句话,黄伯却是听出了二层意思:中蛊的不只一个,而且这事不算结束。他心里自以为已经把好了这术士的脉络:江湖术士都是先吓死你,然后再开口要钱的。

“您说我们?”

“是的,你们这些人中,中蛊的大有人在。但你两个我今日决计是救下了。”这句话张彪说的格外有底气,血吸虫这病,江淮一带十分常见,但急性血吸虫感染的早期症状类似伤寒,明人多不能分辨。为防误判耽误自救,武昌站的成员却是被教得很仔细。眼前这两位就是原先吉谏章在米行街踩点时盯住的目标人物,把握可有九分。

黄伯这下更疑虑了,“这人到底什么来头,莫不是看到我俩身子不适,专门装成大夫的。”于是终于开口,“上仙在上,冒犯了,敢问我们中的什么蛊,谁人下的蛊,如何救治呢?”

张彪细细端详,看这老师傅虽然口里恭敬,心里还是不服,于是他使用了准备好了台词,“你二人本未招惹什么脏物和仇家,只是当初东瀛毒蛊四起,沿水形成流毒,那蛊细小难辨,寄生于螺母,你二人长年水边行走,误中了这蛊,所以今日伤寒缠身,医药不治,我特引你二人前来,也因有缘点化之责任。那化蛇的,便是我用术法,将小蛊虫引出一二,显化给你们看了,这蛊,招猫狗嫉恨,所以显化之后,有狗吠不息。”

黄伯听他一说,觉得他比一般术士骗人的那些招数高明一些,也没搬出什么妖神仇家的讲究,想来街头表演似乎真就是冲着张三来的,难不成真是点化咱们的?张三却着急了“神仙,我张三没啥钱财,就是个伙计,您大德大量,若能救我,我甘愿作牛作马。”黄伯虽埋怨这孩子吓住了,但是这句话他心里也是有的,我们啥都没有,看术士怎么办。

张彪捻着假胡子,道“我再三说了,贫道并非什么神仙大能,只是对这望蛊之事略有心得,有这祖传独门治蛊的方子,也本无拯救苍生的宏愿,只是前些日子因梦中受托,说是有乡亲在这带江淮受难,请我前来驱蛊,有缘的自会寻到,治了你二人我就去了,不需什么报酬,日后若有缘,还能见到的吧。”

黄伯听他这话,并无居高之意,跟其他法师比起来更显得亲切,但是亲切中那种捏你于掌中的控制感却依然存在。“敢问梦中所托是什么样的人。”黄伯不甘心道。

这张彪刚才信口胡诌的一句,突然被问,脑海里就迅速闪现妈祖之类的东西,“似妈祖,但是装扮似平常妇人。”

要是直接是三清什么的,论他的知识,也能编的出,但有今天下午魔术过火的前车之鉴,张彪不敢一下吹得太大。这老小伙计都是广东人,说妈祖兴许管用,不过他们长年离乡,倘若平日不膜拜妈祖,这神仙自己突然冒出来怜悯一把,也是让人觉得蹊跷的,于是他故意弱化一下形象,把妈祖什么的给平民化一下。何况商人背井离乡,家中不论老母还是妻子,都是可以套得上这个形象的。

这边说者本无心,那边听者却有意,那黄伯不听还罢,一听心中忽的痛起来,因为他脑海并非妈祖,而是他那早死的妻子。

他心道,难道我那口子去了那边顾念我好,盼我好活,愣是托梦来救我,还为我救下这用来养老的张三?这一念起来不要紧,越想越觉得是那么回事,于是黄伯那眼眶却不由红了。张彪察觉老伙计这情绪不对,问道,“难道你识得谁人托我?”

这下张三忽然听明白了,脑子一下开窍了,“师傅,难道是我那早年故去的师娘?她定是疼惜你我师徒一场,来救咱了,我张三遇到神仙和师傅您,真是好命了!”

张彪一听,顿时明白黄伯和小伙计的交情以及这胡言的效果,这必须迅速煽风点火了。“既是故人,不必多言了”但见张彪拿了两个小瓷瓶出来,说道“瓶中有驱蛊的药粉,你们分三日服用,每日三次,三日后若无好转再来寻我。”

张彪想了想,还得普及下预防知识。“切忌江边水不可饮,若饮必久煮,不可食螺肉,若见到状如铆钉的田螺,千万避开不可入水。若你们能持之以恒,可保比他人多活些年月。”说吧,张彪自以为很帅的挥了挥衣袖,“贫道本不愿牵涉这许多因果,此事你们知道就行,不可多传,否则必遭天谴。“说罢闭目养神去了

张三千恩万谢的捧了药,和黄伯出来,黄伯独自心事重重,一方面这一趟,勾起了他不少心结,另一方面,他依然对这丹药不放心。虽说是自己亲人所托,但是这术士一会儿像法师,一会儿像大夫,言谈举止偏又做作不堪,都不似今人。但若说是骗子又不像,自己和张三已经没什么好骗的,还不如去骗周老板。说是好人罢,似乎也不是,那感觉更像是被人要求来给他们治病的,黄伯想了下,还是看张三服药一日之后自己在考虑是否吃药。可叹妻子要舍近取远的托人,就不给自己托个梦,自己也好问问详细情况,难道是不喜自己想找个义子的心思?但那样又何必连张三一起救了?他这样胡思乱想着回了家,这一趟折腾,加上本身有病,顿时躺在床上心力交瘁。


德化城几里之外,路边的一所破落祠堂里,张彪直睡到大中午才起来。穿着类似流民老头的李大刚则早已醒来转,半靠着庙墙呆在不远处。李大刚是李小刚的爹,当年镖局的好把式,拳脚枪棒无一不精,虽然那时的起威还只是一个经营南昌到广州镖路的小镖局,但作为镖局的老人之一,他也勉强称得上是走南闯北的人物了。

李大刚对鸳鸯茶行动了解得比李小刚还要深:明朝人知识确实欠缺,但常年走镖的人见识却是不缺的。比起李小刚这样的大小伙子,李大刚早已称得上是人情练达,澳洲人的窥伺中原的心思他如何会看不出来?不过他向来对官府不满,替大户护镖时也见识过那些家生子的嘴脸,还不说澳洲人对他有救命之恩:心里虽怀着武德,脑子却没有愚忠,他对跟着澳洲人干的想法从没有怀疑过,这次他也是主动请缨来护卫张彪——因为张彪这一路面临的危险要比装成商人的童贯等人大得多,因此李大刚这样功夫高、经验足的护卫十分必需。

昨天的首演没有怯场,窃喜了一阵后,张彪的眉毛却皱了起来。真正的难题才刚要开始——他知道,一旦开始扮演江湖术士这个角色,就有三关要过:当地的快班头子大概现在已经听说了自己这号人物,这几天估计就会有人要自己去“上香”、拜山头了。这一关最容易:他手里有路引、银子,快班头子和他又没有过节,收了钱就没必要得罪一个可能的“江湖高人”。

第二关是当地的锦衣卫百户所。想来不出几天,百户所就会“风闻”他的事迹,要是一般情况,他倒不用担心太多:九江这种商业码头,江湖术士数量多、油水少,锦衣卫是不会像快班头子那样“勤劳”的——几百个江湖术士恐怕也及不上从一个富商手里敲得多。不过张彪却知道,这次他做得有点过界了。江湖把式吸引不了锦衣卫,围观人里传说的“无极老母”却可以。如果这里有个立功心切的锦衣卫,恐怕他就要换个打扮、放弃这个身份了。

第三关是民间会道门,这也是张彪最为担心的一关。江西的漕帮势力虽然小于山东,但罗教的信徒依然为数众多。先天道的创始人黄德辉就是江西饶州府鄱阳县人,历史上十几年后他就要在江西脱离罗教,创立先天道,之后更是会分出青莲教、一贯道等清末著名道门。比起前两关,虽然罗教不是什么官面上的势力,但却是最为难缠的。

“好在目前我和这三个势力都没有利益冲突。”张彪长吐了一口气,像是要把这些烦恼都吐出去一样。虽然三关都是要过的,但这几个势力都不是疯狗,只要给足了银子,保持好距离,他们断没有无缘无故就冲上来为难张彪的道理——否则全国的江湖术士早就死光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张彪一边等待,一边继续以术士的身份做掩护开始在九江城外勘探周边地形和熟悉风土人情。


几天后童贯和张彪照预设的方案在约定的地点汇合。这里曾经是一个驿馆,不过崇祯裁撤了驿卒后便荒废了,驿卒走之前拿走了驿馆最后的一点家当,目前这个空荡破败的房屋只是偶然会有流民进来歇脚。李大刚扮作的流民在路边望风,张彪则在屋内向童贯回报了他的最新进展,以及两个伙计的名字:张三和黄伯。

“我已经从伙计那里掌握了常来往的船家名字和对应的村庄,一些常用运输路线我也清楚了,就差没有亲自走一次罢了。”张彪汇报说。“我按照原先的计划,以助他们化解大劫为借口,叫他们提供了所有往来人物的名字、关系,以及常去的地方和走法。”

“他们没有怀疑你吧?”

”应该没有,我不求财还帮他们治好了病,他们现在对我是坚信不疑。“张彪得意的说“而且那个叫黄伯的老伙计也说了,以前运粮下扬州的时候从没遇到过税吏上来叨扰,听说是走了某个王爷的路子,但更具体的他也不清楚。“

”王爷啊,这个信息就已经够了。“童贯慢悠悠的说“虽然明朝历代皇帝封过的王爷林林总总有许多,不过长江流域上的现存王爷两只手就数得出来,到时候留给外事局自己打听吧。“

”对了,那最后这两个伙计怎么办?“张彪觉得就这样放弃了有些可惜,但他又不知道这两个人还能干什么——他在九江不会长期呆着,也不可能带着这两个人跑路。

“把他们忽悠到临高去么?”张彪迟疑了一下了说

”他们在九江这附近是地头蛇,熟门熟路,但是到了海南可就是睁眼瞎了,“童贯觉得不妥,”我看这样吧,你编个谶语,俗气一点也无妨,大致上就是他们日后会有一劫,只有改换门庭才能躲过去。然后等我们临高的米行开过去的时候,叫米行的人去收了他们,这样我们的米行开展工作会更加容易一点。“

“但我听说广东商帮规定说禁止从同行的铺子挖人的。。。”张彪不太赞成童贯的想法

“在本地长期经营的铺子之间肯定不行,否则就成了恶性竞争了。但到时候临高的米行肯定是光明正大的进入九江的,作为新开的铺子弄些人想必还是可以的——只要别太过火,再说其他的铺子说不定还想看周大春笑话,或者借这个机会塞些探子进来呢。”说道这里,童贯叹了口气,“不过这点我也不太确定,实在不行就把他俩安排成我们的探子好了。说到底还是我们对广东帮内部的机密和恩怨不清楚,那些都是大佬之间的事情,我们掌握的伙计层次还是太低。”

“要不要我试试能不能搞定那个铺子的掌计?”张彪说,“黄伯那个老伙计跟了掌计很多年了,还是有点影响力的,比如让他对掌计说有神仙来见他。。。”

“有点冒险,”童贯想了想“万一这掌计直接告你一个’妖言惑众’,你这江湖术士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