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9 月 30 日下午,伏波军抵达了阳朔城外。意外的是,这一路伏波军收容了四十多名逃散的明军,大部分是狼兵,这些小卒也说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阳朔县已经打得不可开交了。林福原本还打算让工兵炸开城门,谁想城内的守军直接在几名军官和县丞、典史的带领下开门冲了出来,跪地请降。林福急忙安排维持秩序,好半天才弄清情况。先是周掌柜在经过阳朔时被陈邦傅部下的一个把总截住,但是这个把总看不懂周掌柜身上的密写信件,无论怎么拷打,周掌柜都是一言不发。接着,郑茂华的使者也来了,县令胡应辰早就不想打仗了,立刻答应投降,陈军的那个把总却突然发难,冲进县衙擒住胡应辰和使者,要求他们下令城中的乡勇民壮登城抵抗,胡应辰明知这根本不是为了守城,是为了遣开本地兵马方便他们抢劫,抵死不从,那个把总便把胡应辰、信使和周掌柜一起吊死在城门上。这样一来,城内彻底失控,各路客军有的出城逃命去了,有的就在城中抢掠起来,城中士绅富商不甘束手就戮,也指挥家丁还击。城中的那一百多狼兵来自于梧州南部的一个寨子,家乡已经在澳洲人的势力范围内,不想再和宋军死拼,想擒住几个平素有矛盾的明军军官去向宋军投降,以求平安回家。于是狼兵和汉兵又火并起来,混战中带队的土司公子被流矢射死,局面更加不可收拾。那个陈军把总倒是鸡贼得很,杀了城中两个富户满门,昨天晚上就已经带着抢到的金银细软逃走了。
阳朔城中多处起火,满街都是杀死的尸体,有民也有兵,遍地狼藉,处处哀声。林福命令各连占领城中各处要害,和县丞一起维持秩序,工兵扑灭各处火焰,卫生员抢救群众,在县城周围安排警戒。如果简单休整用餐之后立刻出发,走不出太远就得在野外露宿了,所以林福决定让部队就在阳朔城内驻扎,毕竟到了桂林还要打仗,也不能过分消耗部队体力。阳朔城中自然没有给这一千多人准备的营房,大部分伏波军住的都是被杀死的居民留下的房屋,林福、黄熊等军官自掏腰包买了香烛,让士兵们在屋里点上。黄熊住的地方是一家粮店,店里十几口人都被乱兵杀了,他和自己的勤务兵、向导高坦还有一个排的士兵都挤在店里住,他们把尸体都抬到了城北的停尸场,勤务兵找了只破碗装上土,插上三根香。黄熊带着兄弟们给死人磕了三个头:“贵主人鉴上,俺们今天借住宝宅,明天便出发去桂林,打死陈邦傅,给阳朔的父老乡亲报仇。各位在天有灵,保佑俺们兄弟上阵平安,保佑元老院平定天下,保佑天下老百姓子子孙孙再不遭兵火。”众军一起磕头,好些士兵都掉了眼泪,高坦是阳朔人,城中死难者多有他的亲戚朋友,哭得格外悲切。这天晚上虽然大家心思都重,但是劳累了一天,都很困倦,大多很快入睡,一夜无梦。
次日清晨部队临出发前,李涵的尸体被侦查兵带回来了。在神奇岩附近发现他时,一人一虎的尸体都已经不知被什么动物啃过,看不出致命伤在哪,老虎的胸前则插着李涵的腰刀,刺穿了肺叶。看起来应该是李涵在被老虎扑中时拼尽全力一刀刺伤了老虎,最终一人一虎同归于尽。
周掌柜、胡应辰、信使、李涵四人在本地都没有亲人,林福命人找四口棺材将他们葬在北门外。城内士绅富户们雇了几个孤儿,来给他们摔盆打幡。虽然除了周掌柜是自己同志之外,其余三人在几天之前还是敌人,但是伏波军走过停尸场,开出北门向桂林进发时,还是每个人都在四人的墓前按阅兵时向首长致敬的礼节敬礼通过。对于桂林的局势,原本大家心中还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而阳朔县的鲜血把这个概念具象化了。连篡明的官员和明军士兵都在为保卫桂林、保护百姓流血牺牲,以人民子弟兵自称的伏波军岂可后人。虽然伏波军的性质实际上是元老院的家丁,但是 PLA 出身的元老军官们还是经常无意中使用“人民子弟兵”这个词。
而此时在桂林城中,守军的士气已经十分低落了。就在昨天上午,原本驻扎在灵川县的陈邦傅部下柳州籍士兵也赶到了桂林城外,更关键的是,这些人拖来了六门红夷大炮。这些炮还是王尊德时期铸的,原本是要送去湖广战场镇压张献忠,两广战事一起,熊文灿下令暂停大炮北送,这六门 12 磅炮就留在了灵川。灵川离桂林虽然只有三十多里,但是道路状况不好,靠人力和牛车移动红夷大炮实在困难,陈邦傅在攻打桂林的前一天就命令把大炮送过来,却直到昨天才到。陈军施放大炮,尽管不能摧毁城墙,但也打得木石横飞。当天晚上,郑茂华要求城中富户出资,以重赏招募敢死队,由焦琏率领敢死队出城袭击陈军炮阵地,陈邦傅也并非泛泛之辈,早有准备,防御十分周密,炮位周围重兵把守,又有鹿砦壕沟、陷阱伏弩,敢死队死伤了七十余人,却只炸毁了一门大炮,焦琏本人左臂也中了一箭。
自从东镇门之战打败陈邦傅,桂林军民视焦琏为战神,这几天陈邦傅几次攻击,也都被焦琏打退。这一次焦琏战败负伤,城中士气受到沉重打击。焦琏知道如果再这样任由陈邦傅攻击,非得破城不可,第二天一早他就找到郑茂华,要求再带敢死队出城,就算不破坏大炮,也要砍几个叛军首级来安定军心。
从澳洲人登陆至今已有半年,桂林为熊文灿输送了两批军饷,后来郑茂华为了巩固城防、安抚军队,又征收了不少钱粮,其中大部分都填了陈邦傅的窟窿。现在再要钱,桂林城中已经是怨声载道了。但无论是陈邦傅还是焦琏都不是城里的士绅商人惹得起的,还是得乖乖交钱,不过敷衍搪塞,讨价还价的事多了不少。
焦琏眼看城池越来越危急,财主们倒越来越抠,心中焦躁,心想这桂林城里最大的大户就是靖江王府,他们却一毛不拔,真是岂有此理,让舒梦征去王府要钱。王府的管事的哪里把舒梦征这个师爷放在眼里,直接给他吃了闭门羹,推说王爷不在,一切事情免谈。焦琏大怒,亲自提刀带兵来到靖府门前,扬言敢不掏钱就冲进去直接拿。府中兵马都被朱亨嘉带走了,只靠城墙挡不住焦琏这样的悍将强兵,府中众人这才害怕了,送了一笔银子出来。焦琏也并不想真的攻打王府,拿到钱也就算了,又向城中商人勒索了一番,又招募了一批敢死队。10 月 1 日早上卯时,天还没亮,焦琏又带兵杀出城去,他知道大炮周围防御严密,没去冲击炮阵地,而是出宝贤门攻打陈邦傅新收编的客军的营地。这里地处桂林城西侧,前几天一直不是两军交锋的主战场,安排在这里的都不是陈邦傅的嫡系,戒备也比较松懈,睡梦之中被焦琏突然杀入,立时溃乱。焦琏恐陈邦傅来援,一旦被大队人马缠住,敢死队折了锐气就得不偿失了,因此也不过分追杀,冲进营中见男人就剁,砍了三十多颗人头、放了把火便凯旋归城。桂林军民见焦琏负伤之后勇猛如昔,仍有挫败陈邦傅的能力,略微安心了一些,士气复振。
当天下午,陈邦傅又开始猛攻,陈军人数本就多于守军,又从四乡强征了许多壮丁,在大炮掩护下强攻,守军渐渐力不能支。桂林十二门逐一防御实在是太困难,前几天郑茂华和焦琏已经堵住了文昌、就日、水东、丽泽四门,今天见情势不好,兵力不敷使用,又把安定、武胜、癸水、行春四门也塞住了,只剩下北侧的东镇、西清二门,西侧的宝贤门和南侧的宁远门还能出入。陈军躲在背后,冲在前面抵挡守军枪子箭矢的除了重金招来当督战队的亡命徒之外大多数是手执棍棒的四乡百姓,被陈军胁迫而来。焦琏也毫不手软,不论是谁,只要靠近城墙就拿滚木礌石招呼。就算是老弱妇孺,只要进入射程范围也得挨铳着箭。
到了夜间,陈军的攻势仍未停止,五门大炮有一门在白天炸膛了,剩下四门在夜间仍时不时轰击城头。陈邦傅又向城内施放火箭,明军火箭当然不是伏波军的黑尔火箭可比的,但是毕竟数量很多,在城内引起了几处火灾,当初南宋末年,元军攻打桂林就使用了火箭,桂林城中故老相传,很多人都知道这个故事,更加剧了城内的恐慌。
10 月 2 日,陈军大举进攻,宝贤门被陈军突破,焦琏在东镇门指挥战斗,无暇分身,郑茂华调集手头所有兵力反攻。双方在宝贤门内展开巷战,郑茂华几乎集中了城中剩下的所有库存火器,拼命施放,战况极为激烈。
李二铜也被征调来参加守城了,从军械库给宝贤门的守军搬运火药炮子,桂林右卫的佥事老爷熊大经手执大刀催逼他们快快干活。李二铜心中怕得要死,但是大刀在旁,只能出力搬运,更何况他家离宝贤门不远,一旦让陈军冲进来,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跑不了。
忽然一枚火箭飞来,正打在不远处一名民伕身上,那人扛着的火药箱轰然爆炸,碎木激射而出,其中一片在李二铜左臂划了一个大口子,李二铜惨叫一声,手中抱着的鸟铳子弹撒了一地,往旁边一看,不由得傻了眼,佥事老爷的脑袋被轰去了一半。李二铜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什么也看不见了。
又有几枚火箭落地,虽然都没有爆炸,但是在民伕中造成了巨大的恐慌。眼看就到前线了,厮杀声、爆炸声不绝于耳,又没有佥事督战,很多人扔下手中的东西逃跑。只听背后两声惨叫,两名逃跑的民伕被长枪戳死,桂林知府刘江带着几个郑茂华的亲兵到了,刘江走上前来,扛起一箱火药,声嘶力竭地说:“乱兵要是进城,谁也活不了!冲上去还能生,退下来全得死!”亲兵们虎视眈眈,拿长枪把民伕们又逼了回去,临桂县令林兰友带人抬着焦琏从靖府勒逼来的银子也来了,扯着嗓子高喊:“送一只箱子上去赏银一两!”在威逼利诱之下,民伕们又扛起箱子,跟着刘江冲了上去。
两军激战竟日,傍晚时分,守军眼看要抵挡不住了,之前被陈邦傅调去永福的那两百名桂林卫所兵却在这时赶了回来。这两百兵都是卫所中的青壮,家人被困在城内,虽然战斗力不高,但是被逼到绝路,两百条手执刀枪的汉子狗急跳墙起来也威力惊人。这支生力军拼死向宝贤门内冲杀,想回到城内,竟然夺下了城门,反而堵住了攻入城内的陈军的后路。这时焦琏派来增援的一百骑兵也到了,攻入城中的一百多名陈军都被斩杀,首级挂在城头号令,桂林城又挺过了一天。
然而,此时的桂林城已经成了强弩之末,桂林守备在开战第二天就战死了,广西都司和卫所的那几个能打的军官也或死或伤。焦琏的部下已经死伤过半,全须全尾的只剩下了一百四十来人。知府刘江在混战中被流弹打中右眼,当晚身死,林兰友也挂了彩,县里的县丞、典史都早就逃了,桂林同知带病代理县令的差事。城中的粮食饮水虽然充足,可弹药却剩得不多了,陈邦傅却从灵川运来了大量弹药,负责军需的官员估计了一下,照今天这么打,城中弹药绝对撑不到两天,往坏了估计,一天可能就打光了。
郑茂华万万没想到,这还不是最坏的消息。
郑茂华赶到东镇门时,一群西北大汉已经哭成一片。焦琏三天前夜袭陈军炮阵地,左臂中箭,当时他并没有把这种小伤当回事,拿烈酒清洗之后包扎了事,之后两天他也一直活动如常。可是今天早上,焦琏感觉有点头晕头痛,身子乏力,当时军情紧急,他也没顾得上,谁知到了晚上,他却发起病来,牙关紧咬,抽搐痉挛,呼吸也困难了起来。
即便是在伏波军的野战医院,破伤风也是十分棘手的病症,对于明军来说更是灾难性的。尤其是这种仅仅三天就发病的,更是重症。郑茂华请来了几位桂林城中的名医为焦琏治疗,但是几位医生都表示只能尽力,谁也不敢保证能治愈。
尽管郑茂华竭力封锁消息,但焦琏病倒的消息还是传开了,焦琏是桂林全城倚仗的长城,他一倒下,桂林的军心民心立时垮了八成。之前焦琏派去永宁传令的人也回来了,永宁明军拒绝执行焦琏的命令,坚守永宁不出。郑茂华几乎打算放弃了,他当初许下的七日之约今天中午就要到期了,却还不见宋军援兵的影子,没有焦将军的桂林能挡得住陈邦傅下一次的攻击吗?
郑茂华走上了宁远门的城楼,这座城楼在这几天的战斗中已经塌了半边,城外的陈军已经起床了,正在驱赶壮丁准备今天的攻击,秋风之中传来隐隐的哭声。
东方的天空已经发白,郑茂华知道,远方那块云彩移开之后,启明星就会出现在天空中,天亮了,陈邦傅也该来了,这启明星就昭示着自己的最后时刻即将到来了。
可是今天,启明星在南方升起。
一蓝一红的启明星旗和铁拳旗迎着西风猎猎招展,一队队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逼近桂林,雄壮的军歌释放着巨大的威慑力。今天绝不是桂林的末日,今后的每一天都不会是。
第十营昨天晚上就已经赶到城南了,当时陈军的攻击已经结束,林福决定休息一晚,明早赶在陈邦傅攻城之前进攻。黄熊指挥第一连、第三连和轻步兵连在高坦的带领下从左翼迂回桂林西侧,两路并进。由于没有火炮,第十营需要以最快速度发挥火力,依靠步枪齐射的威力迅速击溃陈军。
“巍峨圣船上,铁拳军旗红。开天辟地第一回,人民有了子弟兵。从无到有靠谁人?伟大的伏波军,伟大的元老院,伟大的元老院!”
援军到来的消息迅速从城南向城内扩散,很快就传遍了全城,已经心灰意冷的守军又重新燃起了斗志,他们不是被抛弃的孤军,这个投靠仅仅几天的新朝廷来救他们了。虽然绝大部分人对于这个新的“大宋”还根本没有了解,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一个在乎他们死活的政权,就冲这一点,已经值得这些穷途末路的人誓死效忠了。
“澄迈摧强敌,天南尽拱伏。电扫黄巾定黑山,惩奸除恶保安定。转危为安靠谁人?伟大的伏波军,伟大的元老院,伟大的元老院!”
战斗根本没有悬念,陈军凭着陈邦傅的厚赏激励和对城内财帛女子的渴望才得以连日强攻,接连七日没能破城,士气已经沮了。陈邦傅在部署作战计划的时候就强调,要抓紧时间,在宋军到来之前破城,而今大宋官兵来得如此之快,陈军军官们都没什么斗志,纷纷带着在四乡抢来的钱财落荒而逃,陈军士兵和被裹挟的百姓四处乱窜,甚至有拔刀火并的。清脆的枪声一阵阵响起,收割着无数的性命,等到伏波军上刺刀冲锋,已经没有多少敌人可以杀了,打仗变成了赛跑,一个排的伏波军冲来,甚至能吓得两三百人跪地投降。
“巨舰破白浪,炮声震安平。救民水火安齐鲁,万里海疆从此宁。成长壮大靠谁人?伟大的伏波军,伟大的元老院,伟大的元老院!”
在桂林百姓的夹道欢迎中,林福率领两个连开入了桂林城,自郑茂华以下,桂林大小文武官员在原来的布政使司衙门,现在的临时巡抚衙门正式向澳宋递交降书,奉上一切印信关防和广西全省的人口、土地籍册。林福从未搞过行政工作,对这种事毫无经验,就算是搞过行政工作的归化民,也没人见过巡抚带着一省官员投降的阵势。林福只好告诉他们,所有文官都留在各自的衙署中待命,接收桂林的元老和归化民干部明天或后天会到,让降官们和他们交接工作。至于武官,从现在起全部由他统一指挥,由家眷在本地的士兵们负责维护城内秩序。由于林福和后续会赶来的干部都不了解桂林的情况,林福传达了桂林军管会任命舒梦征为桂林军管会代理副主任的命令,在行政班子搭建起来之前暂时会同桂林知府等官员统辖城内行政工作。城外,黄熊指挥部队追剿陈邦傅部下的溃军,林福和黄熊是老战友了,这次他有意把打仗的工作都交给了他,好让他有机会把这几年耽误的军功补回来。
“临高举义旗,北伐救中华。讨平群凶御寇虏,一统华夏开太平。伟大事业定胜利,万岁伏波军!万岁元老院!万岁元老院!”
1635 年 10 月 3 日,桂林迎来了一个不一样的黎明。
陈邦傅还在拼命奔逃,黄熊较上了劲,带着一个连死命地在后面追他,从桂林一路追到全州。虽然陈邦傅骑马,伏波军步行,可陈邦傅始终没摆脱追击。他在沿途各处部署了多路兵马保障退路,可是没有一路挡得住伏波军一击,留在桂林的柳州兵大多向柳州方向逃窜,还有很多眼看跑不掉,直接跪地投降。沿途的桂林籍士兵得知了桂林开城投降的消息,也大多急着投降回家。陈邦傅一路逃到全州,他在这里留了三百多名嫡系兵马,连他们的家眷都在全州,他原本是计划用这些人冲关闯进永州的。可是黄熊的追击实在太快,陈邦傅前脚进城,不过一个时辰之后黄熊便逼近城垣了。城中士兵发现自己带着家眷根本来不及脱离宋军的追击,登时鼓噪起来,很快就有人煽动兵变,要向宋军投降,还有想抓住陈邦傅献功的,不过陈邦傅早知道这些人在真正的危急时刻靠不住,和他这个主将相比,下级军官和士兵们当然觉得自家老婆孩子的性命更重要。所以一见黄熊追到,他就立刻带着自己的亲兵出城逃走。
陈邦傅从浙江带来的亲兵本来有一百多人,其中三十人淹死在了桂林的地道里,这奔逃的一路上又损折了不少,从全州出逃时已经只剩下二十多人了。陈邦傅气急败坏,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竟然被破坏得一干二净,一向懦弱的郑茂华忽然硬气起来,朱亨歅这个纨绔子弟一下子变得慷慨豪迈了,更要命的是凭空冒出来的焦琏。陈邦傅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焦琏只要走得慢一些,他还没上任广西就全境失守了,回去皇上也不会怪罪他,他究竟为什么要急急忙忙赶到桂林来送死?上一任永宁参将就聪明得很,刚一接到调任的命令,不等焦琏来交接就逃了。对于陈邦傅这样的人,大丈夫做人的道理就是和他讲了,他也不会明白。
“镇台,前面有人。”陈邦傅勒住了马,前面的似乎有人说话,还有黑烟冒出。陈邦傅派一名亲兵上前查看,很快亲兵回报,前面有十几个人,都有刀枪,打了一头野猪正在烤食,看服色看不出身份。
既然对手人少,陈邦傅就毫不畏惧了,他这里有二十多个兵甲齐全的战兵,对方只有十几个人,肯定不敢为难他,迅速通过就好。可是走到近前,陈邦傅却认出了抱着一条猪腿在啃的那个人,正是靖江王朱亨嘉。
“真他妈冤家路窄!”朱亨嘉也认出了陈邦傅,双方都掣出兵刃来。朱亨嘉那天被陈邦傅打散了队伍,身边只剩下了十几个人,桂林城打得天昏地暗,他不敢再回桂林了,便想逃往永州。没想到方孔炤封了关隘,他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守官明军当然不会放他过去,他就只好在边界徘徊,有时打猎,有时打劫,风餐露宿地凑合混日子。
朱亨嘉抡起猪腿,砸向陈邦傅,陈邦傅的一名亲兵挥刀去砍,正砍在猪腿上,陈邦傅跟着拔出佩剑一剑劈向朱亨嘉,朱亨嘉把猪腿舞得虎虎生风,倒也不落下风。双方乒乒乓乓对打起来,转眼就有三四人被砍倒在地,朱亨嘉这边人少,又不是职业军人,很快就抵挡不住了,死伤过半。就在这时,耳边响起一声断喝:“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陈邦傅一怔,知道这回算是完了,朱亨嘉跳将起来,抡起猪腿砸在陈邦傅脸上,陈邦傅一头栽下马来。伏波军战士们冲了上来,一枪托打倒朱亨嘉,把他和满脸油腻的陈邦傅都绑上了。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和雪亮的刺刀,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明军没人再起反抗的心思,纷纷束手就擒。黄熊长舒一口气,这场战役总算是圆满结束了。
一直闭门自守的永宁明军也很快向伏波军投降了,归化民干部和国民军全面进驻桂林府各地,虽然比原计划多占领了三个县,人员兵力上有些不足,但还能勉强凑合,有第十营在桂林驻扎,也不至于出什么乱子。舒梦征和接收桂林的元老交接了工作,改任军管会民政处处长。
尽管伏波军的军医参与了抢救,但焦琏最终还是病发去世了。虽然焦琏到死都没有任何向元老院投诚的想法,始终是元老院的敌人,但是林福、黄熊、舒梦征等人还是郑重地厚葬了焦琏,并且出席了葬礼。焦琏这个永宁参将连永宁的土地都没来得及踏进,在桂林上任也仅仅七天,可他在这七天内的功绩是绝大部分人一辈子也做不到的,如果不是焦琏长途跋涉三千余里来到广西,在最危急的时刻出现在桂林,桂林城绝不可能坚持这七天。他在这七天中的所作所为,足以被桂林人铭记千年。焦琏部下还有上百残军,失去了主帅,这些人全都是一片茫然,既没有反抗,也没有投降。林福收起了他们的武器,找了一处衙署让他们住下,这些人保卫桂林有功,也从来也没有和元老院作战过,相信元老院绝不会为难他们。
舒梦征从城外的焦琏墓返回城里,这些日子他诸事繁忙,一直没来拜访郑茂华,然而当他来到布政使司衙门时,却只见到了披麻戴孝的郑信。
郑茂华在决定投降时以萌死志,但是他担心桂林城的安危,直到城中安定,新政府接管政权才选择了自尽。不投降,无以保全桂林的百姓,不自杀,无以坚持自己的操守,所以郑茂华选择了这样的方式。他在七天守城中的坚毅也就很好理解了,一个已经打算死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靠着无数人的努力和牺牲,桂林城终于得以保全,尽管如此,陈邦傅的袭击还是造成了极大的破坏。四乡百姓死伤上万,护城河中处处可见泡得发白的尸体,阳朔、永福等县百姓也都死伤惨重,即便是桂林城里,也死伤了数千人,很多房屋被焚毁。可是大部分人还是活了下来,他们会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继续过着平凡普通而又真实可爱的日子。战争终究会过去,参加战争的人也早晚有一天会被遗忘,但总会有人知道,他们付出的一切是有意义的。
舒梦征在郑茂华的灵位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十年恩义,一朝阴阳两隔,舒梦征心中说不尽地悲痛,此时却没有泪水可流。他知道,郑茂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他可以不死,但是不死就意味着愧疚地活。就算他的坚持不为世人所理解,至少还有舒梦征懂,这就足够了。
“舒处长,首长让您过去。”“好,我这就来。”舒梦征站起身来,来传令的士兵敬了个礼,转身要走,舒梦征忽然说:“同志,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那名士兵说:“不会吧,我这还是第一次来广西。”舒梦征看了看这名士兵微微罗圈的腿,还有手掌内侧的茧,笑道:“也对,应该是没见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