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元一六五八年。
两年前,米泽藩主上杉定胜在临终前做了一个重大决定:将米泽藩的所有土地上交澳宋日本大区政府,米泽藩南部划分为米泽、福岛两个县,北部则与上山藩合并为山形县,上山藩藩主土岐家本来是不想上交的,但是他家的领地夹在上杉家的米泽和山形之间,上杉家已经上交土地,他们想不同意也不成了。
如果按照旧时空废藩置县时的标准,上杉家应该拿到两百七十万元的补偿,而且之后每年还要领十二万元的俸禄。但是日本大区政府显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要是光一个上杉家还应付得过来,假如日本的大名们都这么干,日本大区光是支付补偿款就非破产不可。就算像旧时空那样拿企业股份折价替代也同样行不通。不过好在现在的日本大名并不知道旧时空的明治政府开了多高的价码,上杉定胜要的价格非常低,完全没要补偿款,只提了三个要求,一是之后每年领六万六千元的俸禄,二是要求解决手下所有家臣的生活问题,三是要万代屋的经营权。这三个要求都毫不过分,上杉定胜如果继续当藩主,每年的收入远不止六万六千元,如果要上杉家维持和过去一样的体面生活,他确实需要这么多的俸禄。澳洲人来之前,米泽、江户两处藩邸的开销折合澳宋银元券就近两万元,如今为了跟上澳洲人的“新生活”,开销更为巨大。至于藩士的安置,也不难,分别由治安军、县政府、万代屋三个部门接收,有封地的也可以保留封地变成经营地主,准备“自主择业”的,一次性发给五年的俸禄。至于万代屋,上杉家本来就有一半的股份,由上杉家经营毫无问题。这也成为了日本大区政府之后“赎买”大名土地的基本策略,发给俸禄,收编家臣,为了防止大名闲着没事干,每人给一家企业的股份当资本家去。
上杉定胜谈完这最后一笔买卖之后两个月便即去世,由他的儿子上杉纲胜继承了上杉家的家督。作为上杉定胜的儿子、保科正之的女婿、德川家纲的内兄,年仅十七岁的上杉纲胜简直就是官二代+富二代的标准代言人,不过上杉定胜对他约束得很紧,留下了武田胜信、山浦光则、上松义次、畠山政利四位长辈牢牢地看住他。上杉定胜自己活着的时候很会摆谱,但是临死前却要求上杉纲胜每年的开销绝不能超过两万元,继续在禅林学堂读书,四大家老一天一个值班监督他的学业。万代屋的事也是四大家老一同执掌,米泽县办主任甘粕信清、福岛县办主任胡华阳、山形县办主任马尚明这三位与四大家老都是老相识了,县里有什么工程,万代屋抢着承包,澳洲人有什么货物紧缺,万代屋抢着去采购,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必急着扩展生意,最要紧的就是跟紧澳洲人。十三年前胡华阳、甘粕信清他们刚来米泽的时候,上杉家是官府,澳洲人是商人,如今却调了个,澳洲人成了官府上杉家成了商人,不过选择在万代屋供职的上杉家臣们都觉得,主公这步走得还是对的。他们觉得,因为澳洲人给他们保留了武士身份和家名,所以他们只不过是“做生意的武士”,并不能算商人(其实还是商人)。而且如今想喝酒就喝酒,想吃鱼就吃鱼,这样的日子过去哪里敢想。
一艘客轮停靠在了高雄港,下来的人是甘粕信清的族侄甘粕重亲。他父亲甘粕忍重没有交出领地,而是又收买了附近的一部分土地,掌握了大约四百段的耕地,在陈道迪的指导下把整个谷地村改成了一座庄园,领地内的百姓直接转成农业工人,他自己则当上了农场主,一年能收入五六百元,在旧时空,这只不过是个普通工薪阶层的收入,但是在十七世纪的日本已经是高收入了。甘粕重亲则是加入了万代屋,这次他来高雄,是公司的任务,但是这个任务无关生意,他是来看望董事长上杉纲胜的妹妹,同时现在也是他妹妹的富子的。
都说上杉定胜宠女儿,这话不假,已经出嫁的三个女儿一个嫁到前田家,一个嫁到锅岛家,一个嫁到德川家,按理说都是锦衣玉食,但是上杉定胜还是在遗嘱中把上杉家拥有的万代屋股份给她们三个各留了半成,而富子则拿到了一成半。身为董事长的上杉纲胜每年花销不能超过两万,但是每年给富子的学费和生活费却有一万。
富子一个学生当然花不了这么多钱,所以这笔钱和每年万代屋的分红都是养父甘粕信清在替她管。分红直接存在公司账上,从上杉家俸禄中拿出的那一万元都是由甘粕信清存入德隆银行的一个户头,学费直接划账,富子需要用钱就直接从高雄的银行取,这样如果她花钱太过大手大脚,甘粕信清能够知道。
上杉纲胜每年都会派人来探望妹妹,捎些礼物来。生活必需的东西在高雄这里都能买到,上杉纲胜送的一般也就是能长期保存的改良和式小吃之类的。对于富子来说,送什么东西也确实无所谓,重要的是能见到故乡的亲人。
甘粕富子,十五岁,高雄国民学校中学部三年级,原米泽藩主上杉定胜第四女。十年前,上杉定胜将她过继给了名义上的家臣甘粕信清。在当时,一个日本大名是不敢公开与澳洲人交往的,因此上杉定胜诈称富子病死,以甘粕重亲的妹妹的名义将富子送到了甘粕家,甘粕信清过继自己的堂侄女,事属寻常,米泽藩以外的人也不可能知道甘粕重亲根本没有什么妹妹。
而现在,幕府早已与公卿没什么分别,澳洲人堂而皇之地入主江户,富子的身份自然不必再隐瞒。不过富子一般还是尽量以甘粕信清的女儿自居,毕竟谁也不希望每天听到最多的三句话是“她爸是上杉定胜!”“她爷爷是上杉景胜!”“她太爷爷是上杉谦信!”
今天是休息日,富子起得有点晚了,自习室早已人满为患。中学的课业相当繁重,就算是休息日,住校生们也没有丝毫懈怠。富子转了一圈没找到座位,只好拿着书坐到了楼梯台阶上。
坐在楼梯上读书的人也不少,大家都靠着楼梯扶手一侧,隔几磴台阶就坐一个人,富子拿着历史教材和自己的笔记,翻到了西班牙、英国、荷兰对海上霸权的争夺这部分。不过她虽然看着书,脑子里却在想着别的事。
就在不久前,她收到了养父甘粕信清的信,养父要结婚了。说起来,养父也是三十大几的人了,总这么单着确实不合适,身边的确需要一个人陪伴。无论年龄、资历、职务、收入,甘粕信清都早就够结婚的标准了,之所以迟迟不结婚,原因非常复杂。富子一开始并不知道,这几年渐渐懂事了,也慢慢清楚了其中的原委,她还是挺同情养父的,不过这世上有些事真的勉强不来。
这些年,甘粕信清一直把富子放在高雄,最初三年,甘粕信清一直在高雄工作,所以还能亲自照顾富子,但是富子八岁时上学那年,正好赶上幕府将军德川家光去世,日本局势动荡,于是甘粕信清就被调回了米泽。本来富子身边还有一个从米泽带来的女仆照料,不到半年,女仆又因病去世,富子就彻底以学校为家了。这七年来,甘粕信清只回过高雄四次,而且每次都有公务,都是见富子一面便匆匆离去。富子知道养父还是很关心自己的,不过他公事繁忙,情商也不高,年轻的时候都不会讨女孩欢心,眼看人到中年了,要他理解养女的想法也是为难他。甘粕信清只能是在生活上关心富子,对于富子的教育就出不上力了。
不过,富子一直住在学校,教育上倒也没耽误了。学校的老师都挺喜欢这个小萝莉,尤其是副校长金晓宇。和校长项天鹰的瞎扯式教学、放羊式管理不同,金晓宇对包括富子在内的每个学生管得都很严格,因为喜欢富子,所以对富子的学业和修养要求得更紧。金晓宇之所以喜欢富子,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喜欢富子的祖母菊姬,至于富子和菊姬其实并没有血缘关系这件事,她就不深究了。严格来说,她喜欢的其实是项天鹰的小说《战国演义》里的菊姬,和真正历史上的菊姬还是有出入的。这本书是项天鹰在穿越前就已经写好了的,穿越之后又用本时空的史料完善了一下,集合了新旧时空日本战国正史、野史、大河剧、太阁、信野、无双里所有他喜欢的桥段加上他自己的脑补。译成日文版传到日本之后,影响力已经完全压倒了畠山义真、大关定佑、夏目军八、小幡景德这些人编的军记物(毕竟有不少内容就是抄他们的),就连上杉家的家臣都有不少相信上杉谦信二十三骑大破三万五千北条军、小田原城下箭雨之中饮酒,石田三成、直江兼续、真田幸村桃园三结义之类的故事是真的,就像大明的百姓相信诸葛亮能借东风一样。项天鹰本来就是教书的兴趣大于管理学校,校书的兴趣大于教书,写书的兴趣又大于校书,和写严肃的正史相比,他又更喜欢写这些演义故事,因为不用那么费劲地考证历史真相。
富子这个未曾谋面的继母是一家温泉屋的老板娘,丈夫过世多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与甘粕信清相识,两人眉来眼去也有两三年了,最近甘粕信清才终于决定结婚。对于继母的人品,富子是不担心的,她相信养父的眼光,而且他们夫妻两个在日本,多少年未必回来一次,富子也没什么机会见他们。只是富子觉得,养父娶亲之后,恐怕就更没有时间来看她了,哪怕自己毕业之后也去米泽工作,养父也要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工作和陪伴养母上,想像小时候那样天天和养父在一起是不可能了。
富子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回课本上:“加莱海战的……”但是分散的思路怎么也理不到一起去。一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滑过去了,富子揉了揉太阳穴,哀叹了一下自己为何如此不专心,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总算找到你了,你哥哥们来了。”
说话的女生叫井上京,听起来是个日本名字,但是她却和日本人半点关系也没有,她和她的姐姐都是荷兰水手与本地土著女人的混血。她们老爹的姓氏理论上来说是范德帕特(Van der put),但是实际上,此时大部分荷兰老百姓都是没有姓的,要到拿破仑占领期间才大规模起了一堆奇葩的姓氏。所以说她们的父亲自称“Van der put”其实就是“从 Put 村来”的意思。如果当时给她们登记的是归化民,肯定直接就姓范了,但是偏偏当天有元老在,觉得这些荷兰人都姓范实在太没创意了,既然“Put”是水坑的意思,那姓“坑上”?不好听,于是就改成井上了,姐姐叫井上成美,妹妹叫井上京。所以,这姐妹俩就莫名其妙地得了两个和式的中文名字,而且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这两个名字里到底有多少梗。
井上京和富子是同一个宿舍的,两人高小时就是朋友,甘粕重亲负责万代屋在台湾的业务,每年都要来看富子几次,因此和井上京也认识。几天前富子就已经接到电报,知道堂兄要来,可是这个“哥哥们”是什么意思?难道上杉纲胜也来了?
富子匆匆收拾好东西,和井上京一起来到收发室,两个男人正在和值班的王老师聊天,其中一个自然是甘粕重亲,而另一个,则是宇喜多秀律。
十年前,宇喜多秀律跟着祖父宇喜多秀家来到高雄,便留在了这里,高小毕业之后加入了治安军。比富子大五岁的他当然也是富子的哥哥,富子的祖父上杉景胜与宇喜多秀家关系匪浅,宇喜多秀家本人虽然不是基督徒,但是他的家臣中基督徒很多,因此甘粕信清的父亲甘粕信纲也经常与宇喜多家往来。富子与秀律可以说是世交,刚到高雄的时候,他也是富子身边唯一的同龄人。
富子笑着打了个招呼:“重亲哥哥,秀律哥哥,你们怎么一起来了?”宇喜多秀律说:“今天我休假,去港口送两个战友去临高,正好碰上重亲兄。”宇喜多秀律在过去的二十年里十年说日语,十年说汉语,两种语言说得都很好,甘粕重亲近年来因为负责台湾贸易学了汉语,不过水平相当一般,至于富子,因为来高雄的时候太小,反而是日语有些生疏。因为有井上京在,所以四个人只用汉语交谈。富子与甘粕重亲已经有大半年没见了,都有一肚子的话想说。富子说:“正好今天我们休息,我们去找老师请假,大家一起出去找个地方聊聊。”
富子这种在本地没有家人的常年住校生就算是休息日出门也要向老师申请,井上京的父母已经去世了,姐姐是护士,现在外派到山东去了,所以也是由老师代为监护。当然了,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休息日要求离校都是毫无难度的,两人对老师说了一声,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兴冲冲地和甘粕重亲、宇喜多秀律一起出门了。
走在高雄的街道上,甘粕重亲非常显眼,因为他还是传统的日本武士打扮,身披羽织,留着月代头。不过作为联系东亚和东南亚的重要港口,又和荷兰人做了多年邻居,高雄汇聚了全世界的各个种族,不要说常见的日本人和白人、黑人,就是印第安人也能找出几个,所以本地百姓早就没有围观外国人的习惯了。四人找了一家茶社,要了一个小包间,开始叙家常。
提起最多的自然还是甘粕信清的婚事,甘粕重亲再三保证新婶婶是位国色天香的美女,富子倒是不大在乎,父亲喜欢就好,倒是井上京和宇喜多秀律比她好奇得多。甘粕重亲觉得最遗憾的还是婶婶的那家温泉屋必须卖给别人了,县办主任的老婆在本县做生意是违反纪律的。实际上甘粕信清被任命为县办主任的时候有不少非议,因为他曾经是上杉家的家臣,万代屋的总经理,收养富子之后又成了上杉家的亲戚,还有甘粕家的一堆亲戚都在米泽做生意,把他留在米泽当县办主任,很容易搞出官商勾结的利益集团来,实际上当初他们本来就是官商勾结的利益集团,只不过那个时候上杉家是官,甘粕信清是商,因此很多人建议应该换一个人当县办主任。但是米泽不比广州,在广州,元老院直接把大明的官府连根拔起,新市长刘翔可以在元老院的全力支持下大刀阔斧地改革。而在米泽,却要在上杉家留下的基础上逐步改造。米泽、山形、福岛三个县有四十万人口,而派来的归化民干部只有六十多人,三个县政府留用了大批上杉家家臣,三个治安军中队的班长以上军官是从其他部队派来的,士兵全都是原米泽藩下级藩士。所以说,现在根本不是怎么防止利益集团形成的问题,这个利益集团一百年前就存在了,现在要做的是逐步将其渗透瓦解,把原来上杉家的家臣转化成归化民。要完成这个任务,没有人比甘粕信清更合适,如果派没参加过米泽工作队的新人来,光是弄清米泽藩士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就要耗费不少工夫。就算甘粕信清真的堕落了,大不了和当年的朴德欢一样处置,来到新时空已经快二十年了,优秀的归化民干部对于元老院来说也没那么稀有了,外派的干部之所以少,是因为元老院在工业和教育上投入了大量的人力,并不代表没人能顶替甘粕信清。
富子渐渐觉得有些不妙,甘粕重亲似乎在试图将话题带向一个她非常不希望听到的方向。果然,说完了她爹的婚事,话题转到了她的婚事上。 富子很快就要升入中学四年级了,再有两年多就毕业了,在旧时空的话,她现在谈恋爱都算“早恋”,但是在本时空,十五岁嫁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在学校读书期间当然不许定婚约,不过甘粕信清计划在富子毕业之后就安排她的婚事,现在就该开始谋划了。
当年上杉定胜和甘粕信清商定的计划是让富子作为甘粕信清的养女招婿继承甘粕家,不过计划没有变化快,当年的这个策略是在上杉家不能公然和澳洲人来往的情况下制定的权宜之计,现在已经变天了,也没必要再这样偷偷摸摸了。在上杉定胜去世前不久,甘粕信清还和他商议过这件事,两个人的意思都是还是让富子作为上杉家的公主出嫁。如果招婿,最多也就是和元老的庶子联姻,但如果出嫁,以富子的条件是完全可以作为二代元老的正妻的。甘粕信清受过多年澳洲人的教育,尤其是项天鹰的教育,对于自己的家名继承也没多大兴趣,他又不像日本武士那样有世袭的爵禄领地,他所有的权力都是元老院给的,除了姓氏和一点工资积蓄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可继承的,干脆都留给甘粕重亲就好了。于是,富子婚姻问题的基调就在她缺席的情况下被定下来了:以上杉家公主的身份嫁给元老嫡子。
这个计划想实现并不难,按照金晓宇的话说:富子的存在是元老院内的一个重大不安定因素。论身材相貌,富子如果按照女仆评级起码是 A 级;论学历,中学生在归化民中也属于高学历人才了;论财产,富子每年有一万元的俸禄,还有大型企业万代屋 15%的股份,靠自己的财产就能有和元老一样的生活享受,甚至比她哥哥上杉纲胜还要阔绰,毕竟上杉纲胜每年两万的生活费里还包括了他身边各种人员的开销,富子这每年一万就可着她自己一个人花;论家世身份更不用说了,上杉家血统是桓武平氏,姓氏出自藤原家,过去是首屈一指的战国名门,给无数小说、动漫、游戏、电影、电视剧提供了素材,现在是元老院的大合作商,全日本最有钱的土著家族。更重要的一点是,在旧时空的历史上,上杉纲胜六年后就会去世,而且没有子嗣,上杉家的一切都由富子一脉继承,谁娶了富子,谁就把整个上杉家握在了手里。旧时空富子的丈夫吉良义央就是这么做的,当然最后下场也很惨。现在吉良家全家都在北海道挖煤,所以吉良义央是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对富子的争夺,实际上就是对万代屋这家日本第一大企业的争夺,当然了,也有一些元老看见“姬”字就高潮,纯粹是抱着要让自己儿子娶个公主的执念。
正所谓狼多肉少,日本旧大名家的公主固然不少,但是去掉很小就订了婚姻的、家格太低的、长得太丑的,真正能被元老盯上的其实没有几个。上杉定胜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有元老来信提亲了,上杉定胜一律以“女儿还小”推托,反正按照澳洲人的观念,当时的富子确实还小。最近两年,对上杉纲胜提富子的婚事的人更多,上杉纲胜一开始用父亲刚刚故世不谈婚娶推托,后来则打起了太极。这件事嘛,他一个人说了是不算的,既要和甘粕信清商量,还要和学校的老师商量,当然了,澳洲人主张自由恋爱,所以富子本人的意见也是很重要的,总之就在找各种理由拖延时间。
上杉纲胜说的也有一部分是实情,因为他对于澳洲人的政治结构和风俗习惯很不了解,对于富子该嫁谁这个问题,是完全没有主意的,只能求助于甘粕信清。而甘粕信清虽然当了多年的归化民,从小在元老院的教育下长得,其实对元老内部的政治情况也不是很了解,只知道元老们不论职务高低地位都是相当的,至于元老们互相之间的关系,无论是治安军中还是情报部门中都是禁止讨论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派系人情,元老们谁和谁有交情,谁和谁有过节,谁人缘好,谁不受待见,这都是要考虑的,可甘粕信清对于这些事情并不了解。当然,他也知道元老院里有宅党、法学会之类的,但了解的仅仅是个名字而已。现在多个元老提亲,只能同意一个,就意味着要把其他几个拒绝掉,这可是很得罪人的事,万一事后哪个元老故意找茬报复,不管来明的还是来暗的,都不是上杉家和甘粕信清对付得了的。所以,就只能先拖着,混过一天是一天。
不过作为当事人,富子对此事的态度是完全漠不关心,她对嫁人毫无兴趣。今年春假她在高雄市法院实习,姬院长对她评价很高。中学毕业之后去临高大学继续学习,如果考不上,就在高雄法院实习,这才是她想做的。对于父亲和哥哥给他琢磨丈夫人选的事情,她抱定了不参与、不支持、不评论的态度,反正她是不会嫁给一个见都没见过的人的。金校长四十多岁了依然独身,还不是照样活得潇洒自在。不嫁人并不丢人,过不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才丢人。对于她的这个态度,甘粕信清和上杉纲胜也都很清楚,所以只是经常絮叨一番,并不真正催逼。无论是大名家还是普通武士家庭的女儿都极少有能决定自己的婚姻的,但甘粕信清和富子都是在澳洲人的教育下长大的,自然不同。上杉纲胜虽然还是传统思维,但是他对于妹妹的地位有很清醒的认识,富子不是那种等着做政治联姻牺牲品的柔弱公主,而是父亲钦定的上杉家一门众之首,宗族中的二号人物,大宋元老的得意门生,将来还会成为大宋的干部,地位不会比上杉纲胜低,强逼妹妹嫁给她不愿意嫁的人对于上杉纲胜没有什么好处,而且也根本办不到。
这个时候,高雄国民学校的校长室里,项天鹰和金晓宇正在看着一堆元二代的材料,甘粕信清不愧是项天鹰的学生,碰上解决不了的难题就想出了绝招:甩锅——有困难找老师。
“他爹是个皇汉,不行。”
“让家长惯坏了,整个一个高衙内。”
“十二岁的小屁孩凑什么热闹!”
“就他们家……哎,你还记得上次那事吧。肯定不行。”
没用多大功夫,项天鹰把所有元二代候选人全都淘汰了。
金晓宇知道,项天鹰看人从来都是双重标准,对归化民学生不吝溢美之词,对于元老子女则要求十分苛刻。金晓宇对此倒并不反感,毕竟这些“少首长”享受着本时空最好的教育资源,如果不能至少有一项出类拔萃,超过归化民子女的能力,要么是懒蛋,要么是废物。
项天鹰对这些想当富子老公的元二代的评价,在金晓宇看来都还算中肯,有的是本人有问题,有的是父母有问题,在金晓宇看来,最重要的是这些人压根就不认识富子,都是冲着富子身上的各种属性各种数据来的,就没有一个是冲着富子本人。初代元老的子女中年龄最大的也才十七岁,而这帮粗胚却在理直气壮地说:“现在是十七世纪,十七岁订婚已经不晚了。”
金晓宇说:“要是咱们学校哪个学生的家长动了这个心思,我倒可以理解,可是你看看这些家伙,有一个算一个,全是在临高长大的,见都没见过富子,看了一眼照片就扯什么如何爱慕。还有这帮人的爹,小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吗?”项天鹰说:“没孩子的事,压根就全是这些当爹的搞的。要没有家长支持,你十几岁的时候敢公然求婚吗?”金晓宇说:“我看他们是穿越的时候道德水平也跟着倒退了三百八十年。”项天鹰说:“替儿子求婚还算好的呢……”附在金晓宇耳边说了几句,金晓宇气愤地道:“四十多岁的人惦记人家小姑娘,他当自己是欧阳克啊!”项天鹰说:“眼下的问题好解决,我直接给临高写封信要求强化纪律,禁止对中学在校学生提亲。不允许中学在校学生订婚这个规矩是早就有的,教育口的其他人也会支持我们。有我们两个在学校坐镇,谁也骚扰不了富子,不过两年之后她毕业了,事情就难办了。假如她没考上大学,直接到法院实习,在姬信手下,那我们大可放心,可要是考到了临高去,那局面就不是我们两个能控制的了。”金晓宇说:“一天到晚想着开后宫,自己干不动了又想让儿子接着搞人种博物馆,都这么没出息,我看元老院撑不了几代。”项天鹰说:“这倒也未必,性欲也是人奋斗的动力嘛。他们开后宫我管不着,不过把咸猪手伸到我的学生这儿来,我可就不能不管了。你立刻写一封信,把甘粕信清狠狠地骂一顿。”金晓宇摸不着头脑:“骂他干什么?”项天鹰说:“帮他撇清关系啊,显得他内心里无比渴望让女儿当元老的儿媳妇,只可惜被你这个灭绝师太搅和了。”“呸,你自己怎么不写?我看你像法海。”项天鹰笑道:“我什么时候骂过学生,我写可信吗?我写给胡青白的信,要他强化禁止在校生订婚的纪律。”金晓宇说:“我这封信不仅要批评甘粕信清,还要写一下关于男女平等和反对包办婚姻的问题,尤其要强调归化民的婚姻自由,再抄送姬信和杜雯。”金晓宇坏笑了一下,“然后我们就可以休息了,杜女王会帮我们解决掉这帮家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