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码头(一)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5442 字 | 编辑本页

(由于个人精力和能力有限,此剧情以口胡和抄袭为主,请各位读者老爷们海涵。)

“开——闸——”

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光着膀子站在齐腰深的河水里,黝黑的皮肤在骄阳下闪着光。深重的木闸被从水中提了起来,在上游已经积攒了足够力量的河水穿过甬道一泻而下,冲击着一座木质水车。水车迎击着河水,吱呦吱呦地开始转动起来,一根长长的传动轴泛着油光笔直地伸进河边一座窝棚里,连带着旁边一座大窝棚一起吭哧吭哧地响了起来。挑帘进去瞧一瞧,是四个大磨盘正自己旋转着。

“嘿,苗家三少爷真是能人!”望着不需要驴拉,也不需要人推,那沉重的大磨盘竟然自己会动!苗家二嫂带着长工搬来要碾的粮食,自己旋转的磨盘把麦子变成粗糙的颗粒,接着又变成细粒的粉末。所有的村民都由衷的称赞着眼前的这一幕,所有此前嘲笑苗瀚异想天开的人都惊呆了眼睛。

“快,英子,快去告诉你三叔!”

“哎!”

小河沿着千百年来的道路蜿蜒北流,注入一大片湿地湖泊后汇入小清河,而后折返向东注入渤海湾。这一路上是一大片鲁中沃野,涵盖了四百年后的济南、淄博、潍坊、滨州等城市的大片土地,这里是 21 世纪山东甚至中国北方极为重要的商品粮产区。与一般印象中北方的赤贫旱地不同,这片区域里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湖泊、沼泽、河流,许多地方出门甚至是要靠船的——本应是一片“好江南”景色的土地,由于极度落后的封建儒家和宗族社会体系以及人们对自然科学的无知,这里生产力遭到了巨大的破坏和限制,这片土地自古贫穷。

穷则思变,人们迫于生计选择了其他的生活方式,在清末诞生了在中国政治和经济历史上具有重要影响力的群体——鲁商,在齐鲁大地上点燃了工业先声之火。历史就是这么有意思,有时候人们以为自己改变了它、控制了它,却不曾想自己其实也成为了全新历史的一部分——元老院这只乱扑腾的幺蛾子扇起来的这点妖风,不止改变了台风的走向。元老们绝对想不到,数千公里之外的小河畔,伴随着一座水力作坊的建成,这里的历史也和原本的路线再无任何关系。

“苗瀚,你给我出来!”

索镇大街上有一栋雕栏玉砌般的建筑,名曰“淄桓书屋”,是为索镇苗庄的苗三少爷——苗瀚办学的地方。一进前堂,率先入目的不是圣人之训也不是才子佳作,而是一副巨大的、震撼人心的世界地图。这图非人力可作,简单色彩间似乎真真切切的有那山山水水花草树木,堂堂大明竟然被缩小成了滨海一隅,更刺人心神地画出了一个个闻所未闻大小各异的国家。相比之下,堂堂大明在这大片大片的“非王化之土”面前,简直就是一个蕞尔小国、弹丸之邦,任何一个看到这张地图的人都会深深地感到恐惧。

“苗瀚,你出来!”

书屋紧闭的大门打开了,苗瀚面带微笑风度翩翩地迈步出来,看了看眼前几个长衫之人,心中已有数,便向众人行礼:“适才给学子讲学,未闻诸位,还请见谅。”

“苗瀚,你现在可太目无尊长了!”

“你这淄桓书屋讲的都是些什么?”

“妖言惑众,一派胡言!”

一个老者上前,苦口婆心道:“润海啊!你还年轻,见的事太少了,切莫把三教九流之言带入学堂之上啊!”

苗瀚微笑着,深深行礼道:“诸位教训的是,学生才疏学浅,历事不多,有违学子常伦,定当痛改前非,还望赎罪。只是草堂不过家中垂髫开蒙之用,所学亦不过三字之经,未有僭越,仅厅堂奉‘万国全图’尔,此图乃西夷贤者……”

“住口!妖言惑众!”

“苗瀚!你还不知悔改吗!?”

苗瀚又俯首行礼,笑中带刀:“新城王老爷家亦有西洋之器,登州孙大人奉圣命以夷器夷法练军。诸位之意,莫不是王老爷和孙大人皆受妖人蛊惑?”

“你!”众人一时语塞。

“天下之大,非吾等目力所知也……学生还有授课,便不陪诸位了。”苗瀚说完便回身离去,任凭几个长衫之人在外叫骂。

书屋内除了进食休息的地方,还有教室两间,有少许装饰,十几名孩童正在那里读书,朗读着他们并不熟悉的文章。并不是什么“人之初,性本善”,而是“为什么会打雷下雨,为什么有冬和夏天”。

“先生……”一个小女孩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卷书,眼神气语中透露着一种恐惧。

苗瀚时常回忆起在芳草地挂了个闲职的日子,那些学习“髡学”的孩子们,有时候叽叽喳喳地令人生厌,可和面前这些连问题都不敢问的孩子比起来,芳草地的孩子却又是那么的充满着活力,那是一种春露新芽沐雨成花的活力。

“先生……书上说……我们生活在一个球上……是真的么?”

相比较女孩子的唯唯诺诺,坐在座位上的几个男孩子,脸上都是掩饰不住的笑容,他们显然不相信地是个球。

“然也……”

“那住在球下面的人不会掉下去么?”

“是谓地球引力。”苗瀚微笑着拿过女孩子手中的这本《蓝猫淘气三千问 1630 精编版》,示意女孩子回到座位上。

“今天大家只需练习以汉语拼音拼读生字即可,明日我则讲书中趣事。”苗瀚向孩子们吩咐着。

自从离开临高回到老家,几个月来苗瀚总共办了三件事:用从临高带来的全套图纸,从县城甚至府城聘请的能工巧匠,把家中粮油产业改建成了以水流、畜力为动力源的作坊;在苗庄广施公共卫生之策,兴修农田水利;把全家所有垂髫幼儿甚至长工家的孩子,都集中到了淄桓书屋认字读书,包括女孩。最关键的是,他实践的是新法教学,识字从学习汉语拼音开始……苗瀚回忆着在临高的所见所闻,依葫芦画瓢,尽管此间许多事情他也不甚理解,但临高的事实证明——元老院是对的。

然而毕竟这是孔孟之乡,礼乐尊卑极其森严,苗瀚知道不可能把在临高学到的那些他看着新鲜认为好的东西移植到自己的家乡。所以……就拿淄桓书屋来讲,家人之子和奴仆之亲一定是分开授学。即便如此,他也得了不少“无君无父”、“僭越伦常”、“有伤风化”的名声。对此,苗瀚倒是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给发挥到了极致。

苗家大院在苗庄的最中央,谈不上桂殿兰宫倒也是比较气派的院落,在这索镇算得上是头号大户但还是比不上新城王家。王家世代耕读进学甚多,单论入阁登朝上庭的人就比苗家有过功名的人还多。近百年来,苗家历代苦于耕读,奈何家学不振,几代人下来就出了一个苗瀚。不过在各类“副业”上,苗家倒算得上十里八乡的头把交椅,即使新城王家的人,有时候新粮下来族产磨坊排不上号也会求助于苗家。

“三叔!三叔!”英子,苗家二小姐苗世英,和远在临高的苗世兰算是同辈分的叔辈姊妹。从小在货栈跟着父亲忙里忙外,在磨盘上长大的她和她的族姐一样,也没有什么大家闺秀的模样,活泼得很。

“女子家的,成何体统!?”苗家二少爷苗润,正在屋里有些生硬的用着三弟从临高带回来的澳式账簿,听到女儿喊声后便迎了出来。

苗世英畏缩缩的低下头,听长辈教训完了,才问道:“爹,三叔呢?”

“在索镇授课,找你三叔何事?”

“咱家的水磨盘成了!”

“真的!?”

“真的!爹!二爷爷让我找三叔过去呢!”

“好了好了,女孩子家大呼小叫像什么话!?你去你娘那里,爹去寻你三叔。”

苗家大哥命不好没能熬过出痘,自从大姐出嫁、三弟苗瀚进学之后,苗润变成了家里的顶梁柱,田间地头、货栈内外,跟着父亲忙前忙后,也算是为了这个家操碎了心。苗润不比苗瀚读书读出名堂,倒也不指望这个闲云野鹤般的三弟能在钱银俗事上帮上忙。只是苗瀚此次离家一下子便是四年有余,尽管此间书信不断还不停地寄回家中许多采买和银两,但到底是不如真人在前来的实在,苗润也难免心生怨气,对苗瀚的新式作坊自始至终就当做这个不务正业的弟弟又从外边搞到了什么奇技淫巧技罢了。

水力和畜力,《天工开物》和《齐民要术》之类的典籍均有记载,可无一能真真切切地用在田间地头,多是古时候如苗瀚之类人故作高深的胡说八道而已。但是当苗瀚展开从临高带回的图纸时,苗润真的被震了一下。如此优质的纸张和清晰的字迹他从未见过,特别是精细的难以置信的构图,要知道那些挂着不同名头的书籍,越响的书里面的图越失真,以免被人抄了去。在半信半疑的心态中,苗家的粮油作坊就被苗瀚拿去改了模样。村人们都说苗家三少爷在外面着了魔,这是回来败家的。可是苗大老爷偏袒小儿子,苗润也只好由着三弟胡闹,没想到还真成了!苗瀚说以前家里的粮油作坊用工二十多人,现在一下子可以减少一半,出工还多!苗润心里盘算着这腾出来的人手如何安置,田间人手已够再说也不差这十来号人,倒是前些日子德隆贸易行济南分柜的祁老板来谈一些澳洲货业务的时候,说这些人可以全部拿来做外柜,如此便不是等生意上门而是主动出去寻找生意了。

河边满是喧闹声,苗家水力坊动起来的消息转瞬就传遍了村子,老主顾们都来看热闹。苗润驻足看了一会,大体明白了三弟这新鲜玩意的设计,左不过还是和以前人推驴拉一样,只是用水流替代了人力而已。再瞅瞅水里,一道没顶石坝将河水割裂,水车便在一条狭窄但却湍急的水道中……颇为投机取巧,恐难堪大任。苗润摇了摇头,步入大道向索镇大街而去。

“苗先生,二东家来了。”

正捧着一本《圣祖润公毛诗词集》陪着孩子们阅读的苗瀚,正怡然自得地沉浸在“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的词句中,并没有听到。

“苗先生,二东家来了。”

“哦?我这就去。”苗瀚急忙放下书,吩咐林淼引路。这个林淼便是离开临高时新雇佣的仆人兼保镖,苗瀚当然知道此人其实是澳洲人的锦衣卫,归乡路上两次遇歹人也多亏这个看上去十分精干的小伙子,苗瀚也猜得出澳洲人派他来并不只是监视自己,主动找上门的“德隆贸易行”,这“德隆”二字外人不知,他苗瀚可明白是什么意思。想来澳洲人在山东一定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动作,而苗庄正好为其提供掩护。苗瀚并不介意,至少澳洲人干的不是什么男盗女娼之事,为其做掩护又何妨?

“见过兄长……”苗瀚来到会客厅,见苗润正在那里品茶,便上前行礼。

“三弟茶不错。”苗润微笑,言外之意露出了对苗瀚的认可。

“此茶名曰‘小罐’,为澳洲秘法特制,其实不过寻常所产之茶叶,皆因其炒制秘法和储藏小罐而独有一番滋味。”苗瀚字里行间,也在暗示着自己回乡后所做的一切。

“恒沙五叔信中提过此类澳洲人,三弟看来与他们交情颇深?”苗润又细细品了一口,放下茶盏,回味着。

“自然有些交情。”苗瀚点头。

“家里水力坊今天已经建成了,二叔让我来告诉你。”苗润说道。

“如此,甚好。”苗瀚打开扇子,微笑中毫不隐晦自己的得意。

“三弟先莫要得意,你这套水力坊不过是爹疼你才让你去做的,但是村里存在尽是要看你笑话的,切记。”苗润点了点桌子。

“兄长教训的是。”苗瀚起身,很恭敬地行礼。

“依三弟所言,今后水力坊可减少一半人手,我们可没法安置十几张白吃饭的嘴啊!”

“兄长何不按祁掌柜所言,将他们安至于外柜?”苗润微笑道。他看出了苗润心里早已有了主意,但是碍于面子不便表现出来。

“不妥吧,皆是外姓之人,若是砸了招牌……”

“兄长,若是萍水之人却有隐忧。此十余人皆从小长在这索镇大街,又在家中务工十年有余,共进风浪,何忧之有?五叔之女世兰,便是嫁于一陈姓外柜小子,我离开临高时已身孕月余了。”

“你这作叔的,希望自己侄女远嫁他乡?”

“若有情意,亦是天意。”

苗润点点头,兄弟二人看似拉家常,实则已经完成了一项重大决策的商议,剩下的便是微操问题了。

“既然如此……三弟还有何指教?”苗润罕见的两手一抱,恭身问道,苗瀚赶紧起身向兄长还礼。

“愚弟以为,家中田产已足,不必再添置新田。当务之急,乃水利解旱也。”

“今年并未大旱啊?”苗润不解。

“那明年呢?”

“明年之事,如何得知?”

“非也……这天下之学甚多,有一学谓之‘地理’,其曰冰河之期已至,冬冷夏旱亦有飞蝗之虞,民不得生。这冰河之期乃天地正气循环所致,人不得抗,但这旱涝飞蝗,人力尚可能及。今日我们即使尽财以修水利,为家族乡里百姓今后之生计,亦有所值。”苗瀚恭敬地俯身道。

“如此,我便告诉父亲罢……”苗润也站了起来,“走吧,我们一起去水力坊。”

“兄长请。”

孩子们继续咿咿呀呀读者书屋里五花八门不同的书籍,苗瀚吩咐林淼指导孩子们,便追着兄长的脚步来到前厅,却见苗润望着那副巨大的世界地图出神,手指微微颤抖着。

“三弟,天下当真如此之大?”

“然也……”

“何处为我大明?”

苗瀚指了指还不如小拇指粗的山东半岛:“此处便是山东。济南府、青州府、登州府皆黑点一粒,新城县不过蝼蚁之躯无法得见。”

“你所言之澳洲来的中土人,在何处?”

苗瀚又指了指海南岛:“琼州府,临高县,早已是改朝换代了。”

“朝廷未曾发兵平叛?”

“去年天兵两万围剿琼州,然而……全军覆没……”

“竟如此强悍!?”

“不过澳洲人无意与朝廷开战,不过效仿西洋人据地为质,做着买卖。以愚弟所见,澳洲人奉杂学而海纳百川,其学问博大精深不在圣学之下。”

“荒唐……荒唐……蛮夷有何学问……不过蝇营狗苟穷兵黩武……”苗润看着巨大的世界地图,口非心是。

苗润一笑,并不接话,继续说道:“这天下,我大明不过亚洲东岸一隅尔。纵观全图,大明南有大洋一洲,东有南北美二州,西有欧非二洲。浩浩乾坤,纵横交错,日月同辉,正气循环其上,是谓地球。我大明,不过是浩荡地球上,亚洲东部的一个国家而已。”

“难以置信,脚下的土地,竟然是个球……”苗润瞪着眼睛,趋步向前盯着一块块陆地,一座座城市,满眼都是不可思议。

“好了,兄长,我们快走吧,莫要让二叔久等。二叔若发起脾气来,可不是好惹的。”苗瀚笑道。

“所言极是,快走……”苗润说着便出了门,临抬腿的时候还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山东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