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州的故事(十六)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806 字 | 编辑本页

陈洛既没有在西门市三局讲课,也没有在善后局,也没有在国民军驻地。林梦正气势汹汹地找了他一圈之后,全部扑空,气得他破口大骂。

“哎呀,林梦正啊,不是我不见你。实在是还不够火候,你们还不够着急,还得再熬一熬你们,不然你们不会服服帖帖的。”

崖州国营纺织厂总经理办公室里,陈洛正一脸奸商模样听着自己生活秘书的汇报——不久前临高来的一船补给,不但运来了一些设备和物资,最重要的是把他托人买来的生活秘书一并带来了。品级不高,马马虎虎的 B 级多少能看入眼,不过身材一流,最重要的是这个女孩是他本时空的同乡,四川逃难来的……和所有逃难逃到临高的难民一样,残酷的世界就像是筛子一样筛去了她所有的亲人,只剩下女孩自己孤苦伶仃。虽然出身如此凄惨,但女孩性格却很好,喜欢笑,陈洛看了一眼就给迷得神魂颠倒。

“好了,陈璐,做得很好。你去继续给我盯着这个姓林的,还有那群不食人间烟火的大户们,看看他们还要作什么妖。”陈洛把女孩拉过来大耍咸猪手,只把女孩羞得满脸通红之后才让她出去了。

全是利好消息,一切都按计划稳步实施,陈洛很是振奋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靴子踩得石地板咚咚直响。他在崖州几乎复制了一个新中国上海“两黑一白”的战争,简直可以说是能载入史册了。市场投机行为,无论是封建社会还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都是一个德行——利令智昏。陈洛几乎完全照搬了陈毅的套路,以充足的物资供应做后盾,大量低价抛售物资榨干这些大户的流动资金,然后继续以低价持续冲击市场,使这些昏了头的大户只能囤积却无法居奇而且财富急剧缩水,到头来只能赔本卖出大放血……在旧时空,陈毅依靠几乎全国的解放区支援,用这一手狠狠收拾了上海的不法资本家,为建国初期的上海经济稳定和后来的社会改造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同样的,陈洛也坚信自己为崖州今后的工业化、现代化打下了良好的基础,铺平了道路。

“旧时空有陈毅元帅,新时空有你陈洛陈大爷!你大爷还是你大爷!哈哈哈哈!”陈洛几乎有点得意忘形了,往藤椅上一坐,哼着小曲翘着二郎腿,美美的琢磨着下一步的计划,是乘胜追击赶尽杀绝,还是见好就收引导大户转变呢?作为一个威权主义者,陈洛对这些“封建社会遗老遗少”全无好感,偏向于斩尽杀绝。但是他知道,元老院里不是铁板一块,恐怕事情不能做的太绝。那就让林梦正闹一闹,回头开个会,把这些大户们转变为元老院体系中的“总经理”、“大掌柜”也不无不可。

“报告!”祁德隆慌里慌张闯了进来。

正 YY 中的陈洛急忙把腿放下来,有些狼狈,不禁训斥道:“进门为什么不打报告!?”

“陈……陈首长……您快去看看吧!”祁德隆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果然是事情顺利必有妖啊……陈洛一下子站起来,跟着已经慌了神的祁德隆大步走了出去。

织布车间正在调试一台全新的机器,工业老张根据大图书馆提供的资料复制出的一台脚踏式多锭织布机,此刻跪在地上钻进机器里,正忙着拧螺丝加润滑。陈洛与他擦肩而过,看他忙的顾头不顾腚便不去打扰,直接绕了过去,跟着祁德隆大步走向纺纱车间,心里还琢磨着,难道是纺纱车间出了什么生产事故?不应该啊,山寨珍妮纺纱机还没有做出来,就那些单轮单锭手摇式纺车,能出什么生产事故?总不能是拿纱锭把人捅了吧?

纺纱车间的女工已经都停了下来,连弹棉花的小伙子们也不再蹦蹦跳跳,远远地看着。祁德隆喊着“首长来了”,从女工中间扒开一条路,让陈洛过来。众女工一看是大首长,急忙敬畏地退到两边。被她们围起来的是廖岚,她好像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轻,面色苍白地蜷缩着坐在墙根的蒲草垫上,裹着三床薄被子,牙齿打架的声音清晰可闻。

“卧槽,这是疟疾……打摆子了啊!”陈洛脱口而出。

崖州元老们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尽管早在崖州和平解放的时候,上马的第一项工程就是全城卫生大扫除。到现在为止投入最大的工程,就是全州范围内各项大大小小的卫生改造。台风带来的洪水还没完全退的时候,陈洛就亲自带人开始了紧张的全城污水清理……崖州已经做了许多的准备,就是为了防止出现疫情。按照大图书馆“战略预警”提供的史料,在旧时空的历史上,崖州经历此次台风后并没有“是年大疫”的记载。然而,这次来的台风已经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一个了,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跟崖州元老们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当天晚上,已经有十余人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打摆子症状。无论崖州元老们相不相信,愿不愿意、敢不敢相信,一场并不存在于旧时空历史记载中的疟疾疫情,在这个被他们改变了的全新的时空、全新的崖州,出现了。

张琪皱着眉头,风风火火地径直闯进了善后局。站岗的国民军哨兵都认识这个又瘦又高的女首长,因此并不阻拦一起立正敬礼。善后局会议室里,陈洛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心情低落到了极点。本来还做着“17 世纪的陈帅”的美梦,突如其来的疟疾令他猝不及防。会不会是搞错了?在海南岛,疟疾不是什么新鲜事,每天都有人打摆子,会不会是大家太紧张了?虚惊一场?想到这里,陈洛坐不下了,站了起来又开始来回踱步。对,一定是虚惊……一定是虚惊……一身国民军套头衫军装的徐工,顶着一顶船形帽一副苏联红军的模样。他手敲着茶杯,看着有些六神无主的陈洛,不禁有些同情起这个共事时间不长的元老。各项工作高歌猛进的时候,突然给绊了一跤,搁谁都跟吃了苍蝇似的。

“行了,老陈,泥马让你转的我都快晕了……”工业老张吐槽着,一把拽住陈洛,把正在愣神的陈洛吓了一跳,工业老张不禁嫌弃道,“我靠,你可真够给髡贼丢人的……你是什么人?髡贼啊!脚踩土地公上打玉帝老儿中间揪着孙大圣小鸡鸡腰间缠三圈的髡贼啊!慌你妈啊?拿出点气场来!赫赫有名的 17 世纪陈帅,一个疟疾给你吓成这样?”

“行了,其实我也心里打鼓……按照大图书馆之前提供的资料,这场台风过后并没有发生大疫的记载。现在好了,在咱们手里,咱们把这个疫情给凭空变出来了……换你,你接受得了?这消息要是传回临高,怕不是要把你我给扒皮抽筋点天灯说我们是元老院之耻的节奏?”徐工向老张摇摇头,苦笑着给陈洛倒了杯水,踢了他一下,“行了,一会听听张琪的说法,她毕竟是专业的。”

“唉……是也好,不是也好,只怕回去了又是一顿质询啊……”陈洛唉声叹气。

“你丫的快把那群皇汉的亲爹给掘了祖坟了,你还怕这个?”徐工噗嗤就笑了。

张琪大步走了过来,左右看了看在座的元老们,脸色一变,问道:“许延亮呢?”

“去三亚接老聂了,老聂要回临高述职,得交接一下部队的指挥权。”徐工解释。

“不要让他们回来了!马上给三亚发电,许延亮和同船官兵全部隔离进行健康检查!”张琪一语惊四座。

“确定了?”徐工明白过来,连嘻嘻哈哈的工业老张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会不会搞错了……会不会……会不会是误会……”陈洛还抱有最后一丝希望。

张琪笑了一下,想讽刺一下陈洛,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来,解释道:“不到十二个小时十几人集中出现典型的疟疾症状,不可能是零星的感染。虽然我们缺少崖州过去疟疾的防治资料,但是我敢断定,这是爆发流行!”

“可是……可是可是……我们做了那么多工作,就一点作用都没有吗?我们……我们白忙活吗?”陈洛像是遭到灵魂暴击一般,颓然地坐到椅子上。自琼南战役准备阶段,“疟疾”就一直是琼南武装工作队的头号重任之一,百般防备却依然出了事,于情于理都无法说服自己相信现实。

张琪苦笑:“我们是有遍布大街小巷的诊所?还是有覆盖全部人口的防疫站?还是出门左转有个正规化医院?还是道路是沥青的?还是有封闭式排水管?还是我们有几百几千正经五年制医学院教出来的医生?还是我们有产能过剩的各种药厂?”,一串灵魂质问,陈洛哑口无言。

“张琪在 1629 年夏季剿匪战役期间,曾经在临高处理过林村的疟疾疫情,现在当地还有大宋女郎中的庙宇……所以,我相信她的判断。”徐工重重地拍了拍陈洛的肩膀,像是给他加油鼓劲。

陈洛满头大汗,内心翻江倒海,显然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在这一刻,他突然理解了旧时空自己经常骂的一种现象——出了事之后,地方先去捂,捂不住了才上报。他明白,这件事一旦上报上去,势必会令处境微妙的自己陷入更加复杂的情况里,搞不好会有一些尸位素餐的人大吃自己的人血馒头。可是不报呢?他明白张琪刚才所说的,现在的崖州根本没有足够的医疗力量,比之旧时空万分之一都不如,一旦疫情扩大整个崖州势必万劫不复——这是一万七千多人啊!崖州和平解放,他们没有死于战火却死于疟疾,那自己可就是遗臭万年了……纵然他陈洛不是崖州的父母官,但作为一个人,一个掌握了权力的有基本道德观的现代人,现在他必须做出决断了。

“好……张琪,你有什么意见?”陈洛下了决心,语气又重新强势了起来。

“我们药品不够!医疗小组带来的药只够 500 人的。崖州一万七千人,保守估计至少三千人会被感染。”

“卧槽!”众人大惊。

“是的,保守估计……必须马上让临高支援。我知道张枭他们青蒿栓已经可以量产了,今年一季度全部产能要都运来!”

“这……只怕企划院……”

“去他妈的企划院!不运来,就不是三千人感染,而是三千人、四千人、五千人死亡!”张琪拍了一下桌子,语气骤然提高,“除了青蒿栓,库存的奎宁、磺胺,总之各类抗疟药、消炎药也要运来。”

“磺胺?那不是消炎药么?”

张琪点头:“是的,就算是氨苯磺胺也可以干扰疟原虫叶酸合成!”

“啥啥啥?”

“你们不懂……总之,我们需要临高的支援,大量的药品支援。疟疾分为很多种,主要有恶性疟和间日疟,我们缺乏必要的医疗手段,死亡率会很高!特别是恶性疟!就算在充足保障的情况下,恶性疟死亡率依然高达 10%!按照资料,海南的恶性疟与间日疟比例达到了 2:1,也就是说三千人感染的话至少两千人是恶性疟!死亡不会低于二百人!所以我们必须直接向时袅仁发电,他是传染病出身,马上就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张琪解释。

“果然大自然比人类的杀伐更狠啊……澄迈大战,伏波军战死加失踪总共也才一百六十人。当年西班牙大流感的死亡人数,甚至超过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徐工感慨着。

“好……”陈洛点点头,“我们自己也要动起来。好在咱们也不是全无准备,我们已经做了很多的防疟工作……张琪,现在你就是咱崖州的最高首长,工农兵学商全部听你调遣。”,正说着话,耳边听到了嗡嗡声,手疾眼快啪的给了自己一耳光。

“哎哟我去……我还以为是你良心发现给自己来个痛快的,合着是打蚊子啊……”徐工看着陈洛掌心里被拍成一摊的死蚊子,已经不知道叮了谁一口血。

“唉……真想念我家下面的小超市。蚊香、蚊帐、灭蚊剂,啥没有?现在……只有蚊帐,还是元老特供。”工业老张吐槽着。

“所以你工业口是肩负重任啊!纺织业上不来,蚊帐没法变成大众百姓家的日常用物。化学工业上不来,我们没有高效的灭蚊剂,连蚊香都只能用土蚊香……”陈洛看着工业老张,很是凝重。

“我靠,你们以为工业是什么?红口白牙嘴一张?还是玩游戏鼠标一点?咱们要上游没上游,要下游没下游,要设备没设备,要工人没工人,都以为大图书馆当宝贝似的技术指导书就是现实的生产力吗!?”工业老张看来没少在这类事情是受过气,一下子就炸毛了。

“好了好了,别跑题了……老聂不在,我代行军事指挥权。今晚开始崖州城恢复军事管制,控制人员流动也有助于防疟。总之……老婆,现在你就是全崖州的总指挥,你下命令吧。”徐工止住了即将展开的工业如何发展的讨论,拉过妻子的手用力握着,目光如炬。张琪深知责任重大,并不多言,转身直奔电讯室,过了一会,慌里慌张地回来了。

“三亚回电,许延亮已经接上了老聂向崖州返航……三亚也开始进行防疟准备。”

“得,来就来吧……多个人多个干活的。他老聂凭啥能在崖州现在这种时候拍拍屁股回临高,老老实实给老子滚回来干活!”陈洛笑起来,和大家交换了一下眼色。不需要再多说什么,大家各自散开奔向各自的岗位,崖州应对疟疾疫情的机器迅速开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