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领崖州(三)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450 字 | 编辑本页

一颗拖着烟迹的铁球呼啸而来,砰的一下就把眼前的一片土垒给打塌了,传说中髡贼犀利的火器果然名不虚传……吴新丰脸上挂着汗水和尘土,近乎绝望地看着大海上的八艘髡贼战船,心里竟然丝毫没有敌袭的感觉,像是在打量什么珍品一样——髡贼的船怎么造的那么漂亮。长满老茧的手握着长刀,刀上带着好似双龙相缠般的淡淡花纹,这是只有宝刀才有的纹路,可是这柄千锤百炼锻造的宝刀对大海上的髡贼战船没有丝毫的威慑力,可笑的就像自己之前即想投降又想拥兵自重捞一把的念想一样……髡贼的第一炮,就打醒了吴新丰,在降与战的问题上,他、杨威军甚至整个崖州整个琼南,都没有选择的权力。

“报——”一个身上挂着血的士兵跑来了,显然是挨了一枪,“禀报将军,髡贼把水寨陆路也堵死了,弟兄们冲了三次,髡贼的火铳打的又远又准,冲不出去!”

“笑话,你们七百多人,冲不破区区百余髡贼?”吴新丰怒了,可怒气是那么的的无可奈何。

“将军,髡贼的铳……实在是厉害啊……”

吴新丰知道,此前的传言皆非虚言。髡贼的指挥官太狡猾了,他不着急攻上来,而是远远地用枪打,让自己根本无法突围。若要硬突,便会遭到乱枪攒射,可若要不突围,就会被大海上的舰炮一点一点轰成碎片。崖州城那边……经过昨天杨威军与屯军的血拼,吴新丰根本不指望周廷凤能调派定安营救援。就算他周大人肯,只怕定安营官兵也不肯……而且来了又能有什么用,髡贼能堵他吴新丰的门,堵崖州城门不也易如反掌。想到这里,吴新丰好像突然脱力一般,颓然地瘫坐在地,只把随从们吓得一身冷汗。

战死,吴新丰是断然不愿意的。此前在琼北的打探,他早已得知髡贼对旧朝文武官员颇为仁义,并不索取性命,甚至还留着大明的官位,继续发着俸禄,只不过同时也要作为大宋的官吏,尊大宋元老院的政令罢了。可是,若要降,此刻他已经完全没有与髡贼相谈的资本,势必成为胯下之辱。吴将军虽然不是什么能征善战的猛将,但也是有一点武人自尊心的……而且谢玉东这王八蛋已经跑到三亚,恐怕自己降也捞不到好果子吃。

“将士们,再坚持一下,髡贼人少,不敢攻上来,钟大人定能派精兵,与我们共破髡贼!”吴新丰站起来,嘴上喊得很大声,心里却发虚,哪里还有什么“精兵”,他钟崇此刻恐怕也是小命难保了……

“大人……大人……火炮……全完了……”一个身上还冒着硝烟味的军官,跌跌撞撞跑过来,普通就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那髡贼的战船发炮极远,我们的炮……够不到他们啊……大人……”

吴新丰长叹一声,紧紧握着长刀,把随从们吓得又是一阵紧张,以为他要自刎,纷纷劝阻。

“将军!快看!髡贼要登陆了!放舢板了!”

海面上,新赶到的几艘髡贼大船,纷纷在左右两边放下了小艇,可以看到髡贼士兵们正有条不紊地从大船下到小艇上。而那四艘白色的双桅炮船已经逼近岸边,上面不知道是什么火器,竟然可以连续射击,打的岸边几乎再无一人站立。

绝望之际,背后传来喊声,听不太清,但肯定是髡贼的声音,他们的口音与琼州官话完全不同。

“他们在喊什么?”吴新丰无精打采地问道。

随从仔细听了听,髡贼喊完“澳洲话”,又用官话喊了一遍,这下听懂了:“大人……髡贼……要我们降……”,随从没敢把话说明白。

“大人,卑职誓死不降,髡贼若要敢攻上来,定要他碎尸万段!”胡千总粗着嗓子,抱拳喊道。被他这么一带,想要说投降的人,都不敢说话了。

“髡贼不会攻上来,他们只需要这么远远地开炮,就能慢慢把我们都打死……”吴新丰苦笑着,指着髡贼的战船,言语上甚至颇有些羡慕,“前些年水师与海寇交战,若要有此八艘战船,不,两三艘即可,定可击破那股海寇,可惜……可惜啊……”

“大人……”众人语噎。

“来人,收起令旗……”吴新丰看着已经满目疮痍的水寨,把刀收回刀鞘,“打开寨门……投降……”

崖州学宫里,钟崇热锅蚂蚁一般,正焦躁地来回踱步。周廷凤和孙如学也是不知所措地满头大汗,而那个林梦正则慷慨激昂地谈古论今、引经据典,也不管周围的人听不听得进去。昨天,杨威军和定安营、乐安营杀了一个昏天黑地,直到今天早上才停了下来,都是伤亡惨重,连带着几个村子的百姓都遭了秧。眼见就要日落西山,髡贼却突然出现了,而且一下子就是又是战船又是陆师,屯军早已疲惫不堪,只能溃守孤城。髡贼并未着急攻城,而是马上包围了崖州水寨,不停地向杨威军发炮射击。明眼人都看得出,髡贼这是要先打掉最具战斗力的杨威军,而后,崖州城不过是一个等待下锅的饵料罢了。事到如今,几无可战之兵,粮草也不足,根本没有守城之可能,唯有投降。

“断然不可!”林梦正大义凛然地长袖一挥,“崖州乃天朝最南之重镇,岂有不战而降之道理!?”

“林大人,如何而战?”周庭凤对这个只会红口白牙的儒生有些不耐烦了。

“门外可是我大明将士!?城内可是我大明子民!?”林梦正慷慨激昂。

“林大人,定安乐安总共不足千人,如今已折损半数,城内丁壮固然亦有数百,皆为甲不胜举的黎民百姓,何以为战!?”周庭凤声调一下子就高了起来。

“亦有杨威……”

“林大人,杨威军只怕已经无能为力……”钟崇长叹一声,“他们被髡贼团团包围,只怕支撑不了几个时辰了。”

“你们!你们……”林梦正被气得头昏脑涨,竟然晃了几下,恶狠狠地瞪着眼前的一众官员,“你们!你们!食得天朝俸禄,安敢做无君无父之事!”

“林大人,崖州有一万多百姓!岂能玉石俱焚?”孙如学小心翼翼地陪笑着。

“你们……你们……我从未见过有如此厚颜**之人!”林梦正脸色都发紫了。

钟崇只觉得头上的血管都一跳一跳的,先前无论是欲战还是欲降,总以为自己都能有所选择,而现在,形势的发展完全出乎预料。这场突然地内讧,和髡贼就像商量好了似的突然地出现,让此前所有的设想都化为了泡影。他颇有意味地看了看正和林梦正争论的周庭凤等人,钟崇当然知道这些人早就打着投降的主意,搞不好这次内讧就是他们策划好的……但是事已至此,已经无力回天了。

“报——诸位大人,城门来报,杨威军……投降了!”

“什么!?”众人大惊。

“怎可胡言乱语!?”林梦正像是失心疯一般跳了过来。

“小的没有胡言,城楼上看的清清楚楚,水寨已经挂上了髡贼的红旗!”

“报——禀报钟大人,髡贼在喊话,要我们开城门……”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崖州水寨的陆上大门大开着,两旁和门楼上站满了第三远征队的战士们,原本飘着“吴”字旗的那根大杆上,已经简单地挂上了一面星拳红旗,是从护卫舰上临时摘下来的。已经放下武器的杨威俘虏聚集在校场上,目光恐惧又好奇地看着站在他们周围,不着铠甲却人手一支插着短剑火铳的海兵战士。码头上,运输船队已经全部靠岸,一批俘虏正在刺刀的驱赶下卸载着物资,保障连和炮兵连倒是乐得一个大清闲。一门门 12 磅山地榴弹炮和 12 磅加农炮从船上艰难地卸下,降军士兵们第一次看到如此精致的大炮,那光滑的炮身完全超乎了他们的想象,对比之下,水寨那些表面坑坑洼洼的大炮根本都不像是一件兵器。

聂义峰扶着腰间的指挥刀,看着堆积如山的明军各式各样的兵甲器械,心里美得不得了。如果不算明军自相残杀的伤亡,海军第三远征队几乎把大明在琼州的最后一支经制之师给完整的俘虏了。他还记得在儋州的时候,答应几个工业元老给他们搞劳动力的事情,这一下子算是没有食言。琼南贫瘠,养不了太多的脱产人员,明军俘虏除了满足三亚的劳动力需求,大概率还是会划给琼北一部分。不管怎么说,这几千人,哪怕是去挖河修路,也会极大地缓解元老院劳动力短缺的紧张情况。除此之外,杨威军的马匹全部都被缴获,虽然不过几十匹而已,但也算得上是一个惊喜,更何况还有整整二十头健壮的牛大爷!聂义峰当然记得和张柏林的约定,这可是炮兵梦寐以求的东西。

“向总参发电,杨威军已经全部投降,占领崖州水寨,我军无伤亡。对了,给炮兵总监发一份专电:缴获骡马五十匹,耕牛二十头。”聂义峰脸上的笑容都压抑不住。

“指挥长!指挥长!”前面不远处,炮兵连已经全部上岸,战神一边喊一边跑过来,“报告指挥长,炮兵连和野战重炮部队已经全部上岸!”

“好……”聂义峰打开地图,找到了早已标注好的炮兵阵地的标志,“所有炮兵由你全权指挥,部署在这两个地方,重炮做好炮击西门的准备,掩护一连二连。如果崖州城在天黑前不投降,就炮击西门,南门不要打。”

战神看了看已经不早了的天色,立正敬礼,立刻指挥部队去了。聂义峰收起地图,看了看时间,笑了笑,杨威军既然已经投降,崖州城即使抵抗也没什么意义,无非就是消耗几颗 12 磅炮弹罢了。这次简直人品大爆发,一切都顺利地超乎想象。正得意着,他看到几个战士压着三个垂头丧气的明军军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便迎了上去。

“报告指挥长,此人便是杨威军的吴将军。”一名下士报告。

吴新丰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高得吓人的澳洲人,看上去年轻的就像个孩子,不禁心里大吃一惊,踟蹰了一会,还是拱手行礼:“拜见大人……”

“我可不是什么大人,我是大宋伏波军海军第三远征队指挥长,聂义峰,你就是吴新丰?”聂义峰开了个玩笑。

“正是在下……”吴新丰微微弯腰。

“那好,吴将军,我们喜欢直来直去,快言快语。现在,我对你下达几道命令:第一,吴将军和各级军官要约束部下,服从伏波军的管理。当然了,伏波军也会保证你们的生命和财产安全。第二,对伏波军的指派,吴将军和各级军官必须带领部下按要求完成。我元老院的用人政策,想必你们和三亚做了这么久的邻居,应当有所耳闻。第三,任何人不得私藏武器,亦不得伪证他人,违者无论官阶一律处死。”聂义峰说的铿锵有力,不容辩驳。

当然也没什么好辩驳的,吴新丰只能点头行礼:“在下遵命……”

“吴将军,请!”聂义峰一抬手,战士们便把吴新丰押走了。

“通讯员!”聂义峰回头望了望,喊道。

“到!”

“命令部队,迅速打扫战场,弹药和物资先不必卸船,让俘虏把码头再修一下,看好俘虏。”聂义峰喊道,“轻步兵连,抽一个排,去支援海兵二连,准备攻城!”

天色已经黯淡下来,眼看着就要完全黑下来,崖州城头上一片黯然,没有点燃火把。作为心理战的一部分,伏波军的阵地上倒是竖着一根根火把,就为了让城上的人们看到一尊尊黑乎乎的大炮。还有几个崖州籍的战士,轮番用铁皮大喇叭,用家乡话喊着,甚至喊着发小、亲人、旧日主子等等老相识的名字,苦口婆心地劝着,什么万炮齐轰、众人糜烂之类的威胁也不少。聂义峰觉得还不过瘾,又从俘虏里找了几个本地人,加入到了喊话过程中,什么伏波军优待俘虏之类云云。

战神看了看天色,差不多了,举起了指挥刀:“预备——”

“钟崇大人,别再犹豫啦!伏波军……伏波军要开炮啦!你真打算让一万多崖州百姓为你殉葬吗!?”喊话战士入了戏,急得直跺脚。

“开……”战神的“炮”字还没喊出来,城楼上突然出现一根火把,左右摇晃着。

“我等投降!我等投降!”

战神把差点下达的命令给咽了回去,收起了指挥刀,看着黑乎乎的城门发出沉闷的声音被打开了,笑了起来:“向指挥长报告,崖州城,和平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