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与降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3378 字 | 编辑本页

钟崇自从去了感恩,带回了自己的亲兵后,崖州可就炸了锅。镇守使大人把原本顶在一线的亲兵撤回来,摆明了是要跑啊!一时间,崖州学谕林梦正带着一群读书之人差点没把镇守府的门槛踢烂了,再后来这群长衫干脆跪在府衙前一个劲地磕头,张嘴“守土有责,大破髡贼”闭嘴“上承皇恩,下抚万民”……钟崇心里哭笑不得,他只是由吴新丰的“放弃两翼、固守中央”的策略想到了自己这区区百余人的亲兵,调回来即使杯水车薪也能让城防多一分保障。结果没想到,竟然引起了一番关于跑路的动荡……可是就算是跑路又能去哪呢?近在咫尺便是髡贼三亚的兵马,更不用说那茫茫大海……给各地向崖州集结的命令已经发出,但是髡贼让不让它们到达就难说了。钟崇在犹豫,战必败无疑,降……亦不是那么容易。且不说自己就分为三派的杨威军,单着乱如麻的地方军就是一笔算不明白的账。

“不好了大人,不好了大人,定安营造反了!”一个随从惊慌失措地跑进来。

“什么!?”钟崇只觉得头嗡的一下,这事简直匪夷所思,定安营是崖州本土本乡的屯军,怎可能叛乱?便训斥道,“安能胡言!?”

“杨威军昨夜**民女,激起民变,定安营报仇去了!”随从已经连敬语都顾不上了。

“这群丘八!”钟崇愤怒的摔碎了手中的茶盏。

吴新丰定下了“集中防守”的策略,同时又做好了降的准备,可是这一切他都提防着杨威水师副将谢玉东,生怕这个平日里对他不正言一瞧的家伙坏了他的好事。谢玉东是个人精,当然看出了吴新丰的路数——无论是战还是降,他吴副将都要给自己捞足了资本,而这好事最多捎带着钟崇,但绝无他谢玉东一文钱的好处。于是,谢副将一面派人向三亚暗表忠心,一面想方设法给吴新丰下绊子。于是几日前的夜里,他放出风,杨威军要全军死战,特许官兵“快活三日”,于是……一群杨威军的士兵便闯进了几处村庄,大肆淫掠,许多少女在睡梦中就惨遭**,亦有反抗而被杀者……总之,一片人间惨象。

然而事情才刚刚开始。

崖州的屯军,定安营和乐安营大都是崖州和感恩人士组成,其中定安营全部都是崖州本地兵。偏偏杨威乱军就是那么不长眼,很多定安营官兵的家眷都惨遭毒手,许多女子不堪**自缢或投海,这一下子就点燃了定安官兵的怒火。加之平日里,杨威军和地方屯军本来就不和,为了军饷和底盘等问题大打出手也不是第一次了,于是定安镇守一声令下,屯军对杨威军发起了复仇,双方在崖州水寨和宁远河两岸打的难解难分。

“大人,林梦正大人求见!”

“这书呆子此时来为何!?”钟崇嘴上骂着,心里很清楚。

“钟崇!钟崇!”骂音未落,外廊里已经传来林梦正义愤填膺的吼声。

钟崇皱着眉头迎了上去,刚要说话,林梦正已经抬脚进屋:“钟崇!杨威军造反了!”

钟崇隐约觉得,这事好像有隐情,为什么两支军队在这个节骨眼上同时“造反”了?他的军中依靠是杨威军,而本地官员自然更依靠定安乐安两营屯军,这时候偏偏起了内讧,要说没鬼鬼都不信……心里想着,钟崇脸上还是露出了官场的笑容:“林大人……”

“钟大人,你看看杨威军干的好事!他们竟然洗劫村庄,民女!一百多名百姓惨遭杀害,更令人愤慨的是,有二十三名女子惨遭叛军!五人竟然**致死!最大的不过十六岁,最小的才十三岁!钟大人……钟大人!这杨威军,简直土匪都不如!”林梦正红着眼睛,从未如此地慷慨激昂过。

“林大人,我也是刚刚得报,事情查清了再骂也不迟!”钟崇也是没有想到,杨威军竟然如此的过分。

“查清?如何查!他杨威军若没有你钟大人的手令,何时敢动?”林梦正咄咄逼人。

“林大人!说话要有真凭实据!你这是在指责朝廷命官授意了?”钟崇的火气也上来了。

林梦正一时语塞,自己不过一周学谕,对方可是堂堂琼南镇守使。

“大人!大人!”惊喜这东西,可真是滚滚而来啊。

“讲!”钟崇怒道。

“杨威军攻城了!”

“什么!?”这可真是个大惊喜啊……

崖州城外已经是一片混乱,被刀剑砍得面目全非的尸体随处可见,深红的伤口还在汩汩流着血液。到处都是兵器碰撞发出的清脆又刺耳的声响,到处都是人临死之前的惨叫声和杀人时的怒吼声。偶尔还能听见军官们试图弹压部队,控制事态的发展,然而似乎无济于事。乱军中不断地有人在鼓噪,每当局势有所和缓时又骤然激烈起来,而越来越多的血肉横飞让双方的眼睛也越杀越红。

乱军之中,吴新丰头上挨了一下,不知道是哪扔来的石块不偏不倚正中额头,顿时血流如注。他毕竟是经制武将,果断地从内衣撕下一块布条按在额头,中气十足地大喊着:“杨威主将吴新丰在此,无论杨威还是定安乐安将士,令尔等速速放下兵器!”

“报——将军,定安营杀红了眼了!廖千总被杀了!”

“怎么会!?”吴新丰大吃一惊。

“报——将军,胡千总带人攻城去了!”

“这个王八蛋要干什么!?传我令,杨威军全体撤回大营!”吴新丰拔出佩刀,在空中挥舞着。

然而他这一舞不要紧,周围已经被突如其来的战事吓得六神无主的士兵们,以为这是主将在带领进攻,立刻又鼓起勇气,嗷嗷叫着向屯军扑了过去。定安和乐安营本就满腔复仇的怒火,这下更加中烧了,刀刀下死手,双方只杀得宁远河水竟也泛起了红色!

“大人!大人!水师出港了!”

“我去看看!”吴新丰亲手斩杀了两个扑过来的屯军士兵,登上歪倒在路边的一辆大车,极目远眺,发现杨威水师在没有任何命令的情况下全部扬帆出港,向外港驶去。

“谢玉东!你不得好死!”在这一刻,吴新丰全明白了。这一切都是谢玉东的计划,他挑起杨威军和定安、乐安营的冲突,而且不断地激化,最终酿成大规模的内讧,而他自己却带着自己的水师去三亚降髡去了!这样以来,等髡贼的大军到来,崖州仅有的一点点防御力量早已经在内讧中消耗殆尽,髡贼可以兵不血刃的拿下崖州城!而这一切的最大功臣,都是他谢玉东!这个王八蛋,恐怕早有此意,自己和钟崇无论是战的主意还是降的主意,不过都是他诡计中的一部分,而他此前和自己的坦诚相告,不过是稳住自己的奸计!

“谢玉东!谢玉东!”吴新丰气得眼球几乎都要突出来,向大海方向徒劳地挥着佩刀。

崖州西门,周廷凤惊慌失措的爬上城墙,向已经手脚哆嗦的丁壮们喊着:“关城门!快关城门!”,丁壮们早已经被咆哮而来的杨威军给吓傻了,直到周廷凤把他们挨个踹倒在地才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去关城门。杨威军胡千总的部队是杨威军右营和后营的主力,算是颇有些战斗力,定安和乐安营兵力不多,前来拦阻的人马很快便被胡千总杀退。接着胡千总战刀一指:“给老子杀进城去!抓住钟崇这个狗贼!”

“大人,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成了叛军!?朝廷怪罪下来……”小将里还是有明白人的。

“你傻啊?髡贼来了,哪还有什么朝廷!?钟崇这个狗贼,让弟兄们去和髡贼拼命送死,我们就先拿了他的命!”胡千总怒吼着,挥动着战刀,“杀进城去!我许将士们‘大庆三日’!”

这一下,士兵们更有劲了,嗷嗷叫着往城门冲。

“快!快关城门!快关城门!通知另外二门,关闭城门!关闭城门!”周廷凤已经在城墙上吓得语无伦次了。

杨威军毕竟还是慢了一步,城门顺利关闭,他们一下子涌在城门前,又骂又叫,用兵器猛砸着城门。已经气血上头的士兵们操着南腔北调,吐着唾沫星子,平日里对什么人的不满,对什么人的愤恨,此刻全变成嘴里的脏话和动词往外喷着,手里的刀砍着城门,震得手心发麻,也顾不上了。突然间,城门前传来阵阵惨叫,许多人满地打滚,身上白气腾腾——城楼上正往下倒开水。

“给我攻城!”胡千总彻底暴怒了。顿时密集的箭雨向城楼上扑去,还夹杂着各式火器发射的弹丸。城楼上正组织丁壮倒水的周廷凤猝不及防,中弹倒地。

正在和杨威军大杀特杀的定安乐安营,见州城遭到攻击,急忙调头救援。这个胡千总,在定安官兵眼里可是个无恶不作的主,别的不说,他的两个小妾都是霸占的军户家的女儿,因此早就为屯军官兵所忌恨。这下子,新仇旧恨一起算,当下在崖州城下杀得血流成河。

钟崇有些失魂落魄地登上城墙,看着眼前的剑影刀光,无能为力地苦笑着。不时有军官来请示命令,他只是无力地摆摆手。能怎么办呢?大敌当前,各派系却在内讧中大肆杀伐,如果这时候髡贼来犯,谈何御敌……

“钟大人……”周庭凤头上中了一箭,只是划伤,却也血流不止。他踉踉跄跄跪倒在钟崇身前,不知该如何汇报。

“周大人,紧闭城门,日夜防范……”钟崇觉得,除了疲惫,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