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015 字 | 编辑本页
陈洛背着手,迈着大大的四方步,恨不得拿鼻孔看路,旁若无人地走在昌化县城的街道上。他的背后,两个政保局警卫员和两个伏波军警卫员,胸前斜挎着转轮卡宾枪,也煞是威武地紧跟着他们的首长。别看陈洛个子不高,可腿长啊,三步就能甩出警卫员一步来,四个小伙子只好时不时地紧追两步。他们的首长显然正在兴头上,一会背着手,一会又用力地挥着手,好像身体周围笼罩着一股叫“嚣张”的气焰一般。陈洛没有穿伏波军制式作战布靴,而是穿着旧时空的 07 式作战靴,每一个脚步声都把他的嚣张气焰又助涨了几分。
“哼哼,琼南第一座城,是老子拿下来的!”陈洛一边走,一边检阅似的看着路边毕恭毕敬的人们。当然,陈洛心里也清楚,昌化与其说是“拿下”或者说“攻占”,还不如说是把统治事实化——早在两年前的环岛考(公)察(费)探(旅)险(游)的时候,元老院的触角就伸到了这里,在昌化江南江口的三家港修建了一处小堡垒,随后派驻了步兵和海兵,再后来建立了检疫营和劳动营,招募劳工以开采石英砂。和临高一样,昌化堡也用有劳有所得的用工制度和相比之下简直良心的不行的伙食待遇,吸引了昌化县城和周边村子大量劳动力来工作。慢慢地,这里竟然成了元老院在临高之外的一处“飞地”——海尾公社。公社下建立了海尾矿业合作社,甚至还建立了一处农场和一处牧场,牧场上饲养着从黎区购来的牛羊。而对这一切,昌化县衙根本不敢吱声,因为他们甚至都没有县令——贫瘠的琼南绝不是好去处,所以昌化县令长期称病,事实上根本没有到任……于是,正如临高的中心由县城转移到东门市一样,昌化的中心也由县城转移到了三家港。第二次反围剿,何如宾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后,原本指望朝廷天兵驱逐髡贼的县衙官吏们一商量,竟然直接递交了降表……当时元老院的注意力全在琼北和珠江口,根本没工夫搭理这个不过两三千人的小县,直到下达了向琼南进军的命令,琼南武装工作队抵达昌化堡,接着接管昌化县城。
昌化没什么可玩的,整个县不过八百余户,四千人不到的规模,破败的县城甚至能一眼看穿,拢共也就五百多人。陈洛接到的命令,是占领昌化后,留下昌化武装工作队,接着乘船赶赴崖州。到时候海军第三远征队已经拿下了崖州,自己的工作也要展开了。不过这里,陈洛心里暗暗不满,自己是“琼南武装工作队总队长”,听起来应当是一方大员了,起码相当于达康书记的级别,结果琼南工作由三亚前指统一指挥后,一下子跌到了丁义珍的水平上,那心里可别提多窝火了。今天,三亚发来了出发的命令,压着一肚子火的陈洛,便大摇大摆地走过县城,好像是在向谁宣告什么似的。
髡贼善工,犹善筑路,真是一点也不假。从海尾公社建立后,一条由昌化县城通往三家港的简易公路便修建了。当然,是 17 世纪标准的简易公路,若是按 21 世纪的标准……这也叫路?总的来说,平整,没有烂泥水坑,只是没有铺煤渣,走不了多远便一靴子土。路两边,全是劳作的人们,务农务工各司其职。在髡贼治下,想闲着是不可能的,想活就要动。如今的海尾公社,昌化土著称之为海尾镇,比之博铺和百仞当然是不足,但也已经俨然一副新县城的模样,除了没有县衙什么都有,甚至连皮肉生意开着,自然也采用了临高的黄票制度。可以想象,此前孤悬在这里的驻军和元老过得那叫一个莺歌燕舞地日子。陈洛不禁担心,昌化武装工作队会被腐化掉……
昌化堡坐落在海边,紧邻着海尾矿业合作社。这里并不是棱堡的形状,而只是简单的一个方形营寨,四墙四门。驻军早已调走回临高归建,着实荒废了些时日,直到现在成为昌化武工队的驻地。陈洛大步走进简陋的办公室,正在处理一起纠纷的几个归化民干部呼地一下站起来,桌子对面正对质吵得面红耳赤的两个土著知道是真髡来了,扑通就跪下。
“起来起来,元老院治下,不许跪。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法律和娘亲。”陈洛面无表情地摆摆手,直奔一口小柜子,拿起上面的水壶就吨吨吨吨吨喝了半壶。
“首长,此二人……”昌化队长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赶紧向陈洛请示。
“你是昌化队长,在昌化元老到来前,你要负起责任!”陈洛严肃道。
“是!”队长赶紧立正。
陈洛皱皱眉头,说好的琼南每个州县都有至少一个元老坐镇,但现在——这帮货们还在为驻外时间,能不能自行圈地盖房,配不配生活秘书,配几个生活秘书,能不能个人买奴仆,能不能从商等等问题在元老院里争论不休。而暂时作为各地最高权力的武工队,却又没被充分授权……这叫什么事……
“依照之前制定的《军管期简章》,该如何就如何,不必事事请示。除了死刑,一切由你们自行定夺,大胆一点。”陈洛用鼓励的目光看了看武工队员们,手一伸,“记录我看看。”
事情不复杂,无非就是土地划分不明导致的权益冲突,再加上两家都有过算计对方占小便宜的侵权,再东拉西扯一些平日里的冲突,也难怪队长他们头大了。这画面和旧时空一些基层警务工作如出一辙,看来这是国人四百年的传统了……旧时空警务经验丰富的陈洛立刻就给武工队员们上了一堂堪称教科书典范的基层案件处理课。
“所以,你们要注意。老百姓吵起架来,那是天马行空想到哪说哪,隔着十万八千里的七大姑八大姨都能成为利益攸关的角色。而你们必须从这一大堆废话中,紧抓住核心的矛盾,别被带着跑偏了。像这俩人,说白了,清田丈亩之后就好了。”送走两个土著后,陈洛看了一下还有点懵的队员们,摇了摇头,“慢慢来吧,总之一点……有法必依,不管对方嘴上如何说,你们只管依法行事,《军管期简章》说 1,对方就是 23456 都有理,你还是说 1,都明白了吗?”
“明白!”队员们大喊。
“好,那昌化就交给同志们了,每天都要向临高和三亚进行无线电联络,不要忘记了。”
和昌化武工队告别后,琼南其余各武工队纷纷登上三家港的船只。海军目前全力保障军事行动,所以武工队的船是在本地以及从临高海洋公司租来的,一大两小三艘船。今天浪有点大,不过三亚发来的命令是限期到达,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对了,那个小伙子来了么?”舷梯跳板抽掉前,陈洛还专门问了一句。
“来了,在船舱里。”秘书回答。
这艘运输船的前身是快速特务艇,原来的甲板上直接又敷设一层甲板,原来供火炮射击的缺口则成了提供光线和新鲜空气的舷窗,这样两层甲板便夹出了一片低矮的乘客区。而原本又深又黑的下层舱室,则完全成为了载货区。
阵焕安静地坐在船舱里,身后站着两个和他一般岁数的小伙子。船舱里光线不错,阵焕正努力学习着新汉话——昌化的黎人如此称呼穿越到本时空的 21 世纪普通话。自从两年前,这伙“澳洲新汉人”出现在了阵对寨,日子就变了。这群人不像过去的汉人对黎人坑蒙拐骗,他们更重信义,时不时还有商队进入黎寨,出售寨子紧缺的货物,买卖公平,而且还为全寨子看病……无论是两年前小峒主的病,还是上个月父亲的病,都是这些新汉人治好的。澳洲新汉人看病不收钱,只要给他们干活就好,如今整个阵对寨几乎全部都在为澳洲人打工,种植各种见过的、没见过的作物,饲养各种家畜,甚至有的人干脆到了澳洲人的社上做活。去年年节,几位大奥雅惊愕地发现,几乎家家户户都吃上了新米白饭……所以这次澳洲人有事相求,整个阵对寨群情激昂要帮忙,最后四大奥雅一合计,派阵奥雅的儿子阵焕带着几个机灵能干的孩子,来给“新汉恩人”当差。其实也没什么差可当,就是帮新汉人和其他黎人打交道。
阵焕当然是摁耐不住要出寨,因为他的青梅竹马,早就跟着新汉人的商队离开了大山,已经两年了。阵焕朝思暮想,拒绝了多门亲事,阵奥雅也只能摇头叹息。这次出山,阵焕也是抱着能和荜达重逢的念想的。
陈洛五大三粗的身躯下舷梯可不是那么容易,踩得临时搭建的舷梯吱吱直响。站在小少爷身后的两个黎族小伙子都在海尾公社打工一年有余,知道澳洲首长们的规矩,急忙立正。阵焕堂堂阵对寨大奥雅的少爷,自然是免礼了。不过出于对新汉恩人们的尊敬,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你们好,我是琼南武装工作队总队长陈洛,幸会。”陈洛笑着伸出手。
阵焕懵了一下,身后两个小伙子提醒了一下,才伸出手,一张嘴便是混杂着黎语、普通话和海南官话好几种味道,这下轮到陈洛懵圈了,不过想来也是客气之类的话。陈洛摆摆手,让大家都坐下,自己也拖过一张小马扎坐下来,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三个看上去也就十几岁的小伙子。两年前发生在阵对寨的事情陈洛很清楚,警务一姐慕敏不止一次将其作为本时空“平等互利、和平共处”的民族工作范本,在各种业务学习中详细讲述。如今,琼南民族政策,或者更明确的说是对黎区的政策,就是阵对寨的放大——平等互利、和平共处、逐步改造。
“这样,我们按照澳洲新汉人的习惯互相称呼,新汉人朋友之间可以直呼其名,我叫陈洛,你们呢?”陈洛笑着问。
“我叫阵焕,他们是我的朋友,阵尧和阵扈。”
陈洛听完翻译后差点笑出声,“镇妖镇虎”,还缺“天王”和“宝塔”,能凑一桌……不过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戏谑:“这次需要阵对寨人民的帮忙,帮我们和崖州、万州等地的黎人同胞交流。你们也看到了两年来阵对寨的变化,澳宋元老院要让这种变化出现在每一处黎寨。从此,再也没有战争,再也没有饥饿。”
阵焕说了些什么,陈洛又是听了一个懵,看了看阵尧和阵扈,他们的普通话还马马虎虎。阵尧说道:“南面的寨子和我们不甚相熟,不过也有过交道。十几年前,很多寨子都联合反抗过明人旧汉,我们可以试着替元老院去联络。”
“那就十分感谢了,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多的要求,只要能帮助我们的商队进入黎寨,你们能告诉其他黎人同胞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就好了。”陈洛如是说。
闲聊了一会,阵焕突然问道,而且是吃力却清晰的普通话:“首长……您认识荜达吗……”
陈洛“呃”了一阵,摇摇头:“很遗憾,我并不认识,怎么,是阵焕老弟的……”,说着话,看了看小伙子的表情,傻子也明白了,当即笑了起来,“明白了,我帮忙问一下临高方面。不过这个女孩子并不在此次琼南的任务中,我没有看到过这个名字……放心好了,有机会去临高,你们总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