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一个家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5974 字 | 编辑本页

聂义峰是在博铺的第一招待所——专门为出外勤的元老回来时准备的豪华检疫营——待了一个星期之后,终于盖了一个人畜无害的戳被放了出来。原本打算马上去找大孙头,把他写的年度报告交上去,可回到百仞城才发现除了临高警备营、紧急情况部和海军系统,整个伏波军的机关单位已经全部搬到了建设中的马袅要塞……于是,参加完萨维特学会有些搞笑的年会后,聂义峰便直奔芳草地。同行的还有吴伪,在香港当了三个月包工头后,他此刻也无比想念他的邓南雨。在临高的小安乐窝被伺候惯了,吴元老到了香港才发现自己几乎快要生活不能自理了。如今回归得知芳草地要放假了,自然也是蠢蠢欲动又迫不及待。

聂义峰是芳草地门卫的老熟人了,干脆都不检查证件,打了个招呼就放行了,吴伪倒是被拦了下来,老门卫仔仔细细检查证件,还煞有介事地挑起煤油灯打量了一下吴伪的脸,和照片仔细比对。

“我说,你怎么不查他?”吴伪哭笑不得。

“我们都认识他,何老师的对象。”门卫如是说。现在以“对象”为代表的一大串澳洲词汇已经完全替代了所有“配偶”的名词。

“是我本人哈?”吴伪干脆把脸往灯罩旁一伸,指着自己的脸说。

“没错,请进,首长。”门卫恭敬地把证件还了回去。

芳草地的校园里亮着路灯,和东门市同款沼气+煤气型号。工业部门无法生产电线,更无法生产发电机,与突飞猛进的其他领域相比,电力工业不进反退——百仞城的小水电站发生了故障,胡德林的老爹已经带着人不吃不喝奋战三天了。电,这个旧时空最普通最常见最广泛的能源,在本时空成为了元老院最短的那块木板。即便如此,为了教育事业,百仞城仍然向芳草地供电,并为此不计成本的消耗了大量几年内甚至十年内都无法生产的电力元器件。至少,办公室、图书馆的照明用电可以满足到夜里 12 点。

今天图书馆不开放,所以路灯下可以看到学生三五成群借着发黄不过还算明亮的光线读书,虽然期末考试已完,事实上已经放假,但仍然有很多学生抓紧一切时间自习,这一幕让两个旧时空丰富物质条件下长大的元老很是感动。

“我记得初中语文课本,提过路灯下看书……”聂义峰看着一根根路灯下的一群群黑影,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是小学……课本上不觉得,这亲眼看见……自愧不如啊……”吴伪欣慰地笑着,这场面给人充满希望、充满曙光的感觉,“咱们绕道吧……别打扰孩子们。”

绕路进入操场,煤气路灯的光芒还不足以照亮巨大的操场,因此这里黑乎乎的,隐约能看到有许多穿着米黄色运动服的孩子正在跑步,也有人抹黑踢着七人制小场地澳式足球,一声又一声呐喊从黑暗中传来,这感觉像极了旧时空上学时的感觉。一路穿过操场,聂义峰便和吴伪道别,轻车熟路地直奔实验班办公室。

实验班办公室里,老师们正紧张地批改着各自教授学科的试卷,明天下午就要公布成绩,而每门课都有厚厚的好几摞试卷,批改完后还要统计分数、分析试卷、编列易错题……时间非常紧张。何婧还是坐在背对着门口的办公桌旁,披着一件薄棉衣,两只手都在刷刷的写着——为了锻炼受伤后始终无法痊愈的左臂,何婧几个月来有意识地用左手写字用左手打对错,竟然练出了一身左右开弓的绝技!左手打对错,右手算总分,同时进行两不耽误。她只想赶紧把工作完成,因为几个学习院的小元老兴高采烈地跑来,告诉自己丈夫回来了,顺带还夸了自己这身打扮好看,可是她已经顾不上了,集中精力批卷子,喝水都顾不上,当然她也不可能发现背后的那双眼睛,目光里充满了爱恋、思念,还有些色眯眯。

徐婷的案头摆着苟飞和她唯一的合影——1628 级高小全体合影,时不时地抬头看看照片。她突然发现了门口站着的人,然后很羡慕甚至嫉妒地看了看全然不知的何婧,轻轻推了推她:“你看谁来了。”

何婧一下子回过头,虽然已经知道,可还是不敢相信,她看见聂义峰正在门口傻笑,蓝灰色的大盖帽下,晒得黑乎乎的脸上,露出两排白牙。

“我回来了。”聂义峰觉得,此时此刻好像没什么比这句话更合适得了。何婧站了起来,看了聂义峰好久才走过来。聂义峰发现,何婧竟然穿着一双有些现代风格的长靴,教职工制服的裤子都扎进了靴筒里,带有一种现代美。

“有没有再受伤?”何婧第一句话就差点让聂义峰摔倒。

“没有没有……就是头上曾经不小心磕了一下,小意思。”聂义峰笑着,拉住了妻子的左手,熟悉的感觉让他一下子有了一种回家了的温馨感,遂柔声问道,“你呢?好些了吗?”

“好多了,我都能左手写字了。”何婧一笑,回头看了看一屋子的电灯泡,脸颊害羞的一红,让聂义峰当即心猿意马。何婧瞥了一眼丈夫色眯眯的眼睛,一歪头,“进来吧,我还有好多工作要做,你也来帮个忙。”,何婧已经成功被聂义峰培养出了使唤男人的觉悟。

艾晓茜不在,聂义峰便坐到了她的座位上,抬头看到对面的徐婷,徐婷友好的一点头。

“徐婷,把那摞文科综合给我。”何婧示意徐婷帮个忙,她的左臂还没有太多的力量,那厚厚的一摞试卷有些困难。

聂义峰一愣,他当然记得苟飞提过的这个名字,不禁打量了一下这个姑娘,和何婧一般大的年纪,似乎稍小一些,也瘦的厉害,不知道是芳草地压榨的太狠还是曾经的苦日子摧毁了她的健康。聂义峰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勋章,思索再三还是摆到了徐婷面前。何婧看了看,好像明白了过来,心疼地看了看徐婷。

“这是颁发给苟飞的勋章……我到他俩时才知道……苟飞遗愿是把他的东西留给你,那就由你保存吧,这是他曾存在于我们生命里的证明。”聂义峰看着这个姑娘,叹了口气。很多元老都把损失的归化民官兵当成“正常的伤亡”,可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其他元老嘴里差钱饭后谈资中的“代价”呢?就像石志奇,这一次就差一点成为众元老唏嘘的对象,他比苟飞是幸运的,因为导致他从十几米摔下的那支箭矢没有打中心脏或者打穿肺部,否则以目前元老院的医疗力量,那只能是缓慢而痛苦的死去。

徐婷看着那枚其貌不扬不善精致的勋章,呆了好一会,才低着头收过来,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又过了好久才低声说:“低声说,谢谢首长……”,也许是一张嘴,一下子泄了这些日子来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徐婷再也克制不住了,抹着泪跑了出去。

何婧看着好朋友的背影,站起来想去追,被聂义峰拉住了。

“行了,怎么也是人没了,让她去哭一会吧。”聂义峰苦笑着,把何婧面前的一摞卷子搬过来,抽过来一张仔细看着。回想起来,好像每次来芳草地,自己都要帮何婧批改作业、批改卷子,这里不需要考虑哪些利益纷争,不需要考虑自己的每一个决定会不会招来自己对自己的谴责或别人对自己的非议,这里纯净的就像这个时空的天空一样,哪怕已经有了一根根烟囱喷薄煤烟,但仍然是那么蓝。

何婧摸了摸口袋里的秘密,本来想给聂义峰一个惊喜,可是气氛被搞得有些伤感,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拿出来。心里纠结了一会,还是拿了出来,是纸叠成的方片。何婧看了看聂义峰,递到了他的面前,脸上露出了为**的微笑:“给你的,生日礼物。”

“我都快忘了我还有生日了……”聂义峰笑着,一边打开一边说,来到这个时空,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在外出执行任务,竟然没有一次安安稳稳过生日。说起来,现在自己也二十六岁,不知不觉竟然老了两岁了。再看看何婧,她也不再是当年差摊上那个不说话的黑姑娘,现在精神的多了。

小方片打开,一张住宅的平面图显露出来,聂义峰一愣,奇怪道:“这是什么……哦……百仞新城是吗?你去抽签了?”

“嗯……萧主任说我是你的的合法妻子,可以替你抽签……手气不好,抽到了二期……你喜欢吗?”何婧小心翼翼地问。

喜欢!何止是喜欢!聂义峰仅从平面图上就看到了栩栩如生的画面,推门进去便是客厅,左手边是两个卧室,正对门口的屏风后面是卫生间,在屏风那里往右一拐便是厨房——和记忆中小时候那个只有七十多平的家简直一模一样!岂止是一模一样,根本就是把那个小破房搬到了这个时空!

“你……喜欢吗?”何婧看着丈夫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变成惊喜,又从惊喜变成一种难以名状的表情,那是一种珍惜,心里已经美滋滋的了。

“喜欢!”聂义峰收起平面图,重新叠好放在口袋里,轻轻拍了拍何婧的脸,把她的脸拍的通红。

“好了,帮我批卷子吧,好多呢……明天下午就要公布成绩了。”何婧得意地笑着,继续左右开弓。左手打对错,右手记分数,只给聂义峰惊了个下巴掉地。

三个班的卷子终于抢在 12 点断电之前全部批改和统计完了,几个老师已经提前关掉了电灯,点起了煤油灯,这是电力公司三令五申才养成的习惯。办公室里的亮度一下子矮了大半截,不过还算说得过去。可是艾晓茜迟迟没有回来,几个老师面面相觑,按照常规,统计完后还要进行数据分析,哪道题是学生们集中错的,而这就能反映出哪些知识点掌握不扎实,而哪道题又是学生们绝大多数都能做对的,这样也不是好事,有可能是学生们确实掌握得好,有可能是出题难度过低,也有可能是一些不和谐的事情,比如漏题……总之,归化民老师现在还没有本事组织成绩分析,只能几个旧时空正经教师出身的元老来。

“艾晓茜呢?”聂义峰帮何婧把一摞摞沉甸甸的卷子分门别类规整好,奇怪地问。

“今晚上学生们可以外出,艾姐带着学生们去百仞城了,可是……”何婧看了看门外,早已黑的透透的,学生们都回来了,可艾晓茜却没回来。

“估计回百仞城去找老胡了吧。”聂义峰一脸坏笑地说。

何婧眼神黯淡了一下,支支吾吾道:“也许吧。”,显然,聂义峰还不知道艾晓茜的事情。

“那你……”聂义峰心里不禁有些埋怨,艾晓茜不回来,何婧是断然不敢擅自离开的,自己还想晚上和老婆好好温存呢……这都已经熬到半夜了……

正说话间,失火落魄的艾晓茜在门口出现了,让大家都一愣,平时咋咋呼呼的艾晓茜从没有像今天这样一样颓废,看脸色像是大哭了一场似的。

“那个……艾晓茜啊,你这是什么情况?”聂义峰也让艾晓茜的模样吓了一跳。

艾晓茜目光傻傻地,看了看聂义峰,吐出一句:“老聂回来啦……”,把聂义峰噎得竟然不知道该不该回应。

几个归化民老师都恭恭敬敬地站好了,徐婷和何婧稍随意一些,也都站好了。艾晓茜像个丧尸一样挨过来,聂义峰急忙跳开,给她让座。艾晓茜也不说话,就这样沉闷地坐下,低着头。

“哎哎哎,我说你咋了,让丧尸咬了?”聂义峰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有些不认识了的女孩,一脸大问号地看了看何婧,何婧只是摇摇头,示意不要问。

“哦……大家辛苦了……今晚上不分析了……明天上午九点,咱们开分析会……很晚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艾晓茜傻了半天,好像脑回路突然通了,抬起头来一脸歉意地看着大家。这下几个老师都受宠若惊,平日里可是经常被艾晓茜骂的狗血临头,连何婧和徐婷都经常挨呲,大家都习惯了艾老师的嚣张跋扈,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如此的魂不守舍,如此的懦弱无力,大家互相看看,都不敢动。

“好了,大家都散了吧,回去休息吧。何婧,你明天不用很早来……”艾晓茜摆摆手,说完便往外走,临出门前还回头补充了一下,闹得何婧又一个大红脸。

聂义峰已经奇怪到了极点,可是看着何婧什么都不愿说的模样,也不再多问,只说了一句:“那……我们走吧?”

如今的百仞城,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戒备森严,虽然依旧有门岗和哨兵,但是已经出台了一系列归化民出入和留宿的规定,毕竟在百仞城内的不只有元老,还有一些部门的职工、警备营士兵,当然还有元老们的生活秘书。由于百仞新城的公寓只有一期不足百人的名额交房,商馆高级大床房仍然是一房难求而且限时啪啪啪,集体宿舍的入住率有了小幅度的回升,总不能让元老们和生活秘书以天为被地为床过二人生活吧……哨兵检查了聂义峰的证件,又检查了何婧的出入证,两人一起回到集体宿舍。一路上,何婧几乎都不会走路了,满心的羞涩、期待和紧张。

原来机尖组的宿舍,大孙头和胡德林早已搬出,现在事实上成了聂义峰的独宅,而何婧作为他的妻子,平时代为保管钥匙。于是何婧打开门刚进屋,就被一个宽大的怀抱从背后笼罩住。在这一瞬间,所有的矜持与羞意全部化为期待的喘息声,压抑了几个月的思念、担忧全部化成了浓浓的情欲,几乎要点燃整个屋子。聂义峰像一头凶猛的豹子,扑倒了他的猎物,撕咬啃噬着。何婧像小鹿一般,温软柔顺,一语不发,享受着丈夫的爱欲而发出的急促呼吸。

“我好想你……”当烈焰终于蹿上高峰时,何婧紧紧抱着自己的丈夫,哭着说出了一句话。

“我也想你……”猛兽外衣退去后,聂义峰轻抚着妻子烫烫的脸,轻吻着泪痕。

“有时候,我怕你不要我了……”何婧把头深埋在丈夫怀里,请摸着健壮身躯上的一个个伤疤。

“怎么可能,当我是西门庆啊……”聂义峰坏坏的捏着妻子的鼻子,惹得何婧一顿挣扎。

“可是你……嗯……没事……没事……”何婧刚想说什么,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怎么了?”聂义峰听着何婧语气不对,认真起来。

“我记得你说过,在澳洲,男人女人最终在一起,是因为三观相符……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和你的三观不一样呢?”何婧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自己的丈夫。

“那你也走不了,谁让你已经上了贼船了!”聂义峰把妻子往怀里一搂,霸气十足。

“我不会走……只要你不会不要我……”何婧甜甜的一笑,轻枕着丈夫的臂膀。聂义峰只觉得想笑,这是怎么回事,这都在一起算是两年了,怎么还担心会分开。现在要分块,除非哪天自己挨了一炮人品爆发了……算了……还是别有那天的好……而他不知道,自己怀里的妻子,想的却是艾晓茜这个活生生的反面教材。她已经慢慢有了一夫一妻制的意识,当然是在聂义峰无数次洗脑之下,可是她又不敢对这个话题发表评论,生怕聂义峰哪天也找一个生活秘书回来。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我帮你啊?我可是元老!”聂义峰觉得何婧情绪不对,拍了拍她后背,那里也有条疤痕,还是何婧在护士学校时一次意外受伤留下的。

“没什么……聂义峰……你真的喜欢我吗?我是说……你们澳洲的,那种……那种喜欢……”

“你脑子是不是秀逗了,不喜欢你和你结婚干嘛?”聂义峰苦笑着摇了摇妻子的脑袋,何婧也笑了出来。

“还会再走吗?战争是不是已经结束了……”

“嗯……不好说……战争是打完了,但是……其实你也能看出来,元老院将来是要逐鹿中原的,所以肯定还会再打仗。”

“那……在你再走之前,好好陪陪我好不好?”

“好!”聂义峰打包票,再低头一看何婧,竟然睡着了,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满满都是一种安全和幸福的模样。

聂义峰笑了,把乖巧的小身躯搂的更紧了,外头看着窗户外明亮的月亮,一种疲惫感油然而生。从 1628 年登陆开始,打啊,杀啊,一拨又一拨的新兵到来,一仗又一仗的老兵死去,现在终于狠狠打了一仗,而且打赢了,这一下子,就像这月光,没有乌云遮挡,也没有繁星争辉,就这样明亮洁白的挂在天上,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看,就这样的安静……

“回家真好啊……”聂义峰喃喃着,也睡着了。无意之中,他的家已经不再是旧时空的家,而是现在,和何婧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