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变成白鹤飞翔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148 字 | 编辑本页
东门市一如往常一样,热闹、繁华。随着澳洲首长们的大军怼回了珠江口,大明对临高的封锁事实上已经被打破了——这个“怼”最近正以很强的势头登上流行语榜首。
浙闽商人对临高的贸易早就恢复,而许多胆子大的粤商也在尝试恢复贸易,而整个琼北纳入元老院治下更是带来了大量的流动人口,这些叠加在一起,就变成了“苟家连锁快餐”总经理苟友德手里持续翻番的票子。本来按照老思维,苟老板的第一反应是置地,可是在商务部的苦口婆心劝导下,苟老板没有把一分钱花在置地上,而是连续开了博铺、马袅、百图、南宝四家分店,赚的是盆满钵满。然后又在殖民贸易部的忽悠之下,注资了东南亚公司,也算是公司的一个小股东了。总之,自从 1628 年苟家庄被破寨,自己被迫投了髡以来,这一辈子的日子都没有这两年舒坦过。
而最令苟友德欣慰的,是出息的儿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先是进了芳草地国民学校,很是学出了一番模样。又进了军政学校,也是学业有成。后来到了部队,正经打过仗,立过功。都说出人头地,苟老板经常傻呵呵地笑出声,儿子这不是出人头地是什么?过去他经常羡慕那些大户人家,那些穿长衫的人,现在看来,他们都算个屁啊!
广播里是一个激昂的女中音:“……为期两个月的珠江口讨伐作战胜利结束。11 月 21 日,我伏波军珠**遣舰队回到香港基地,不日将启程返回临高……”
苟友德心里美滋滋的,哈哈,儿子要回来了!正乐呵呵着,抬头便看了看门上的“军人之家”的牌子,只有“军属”才有资格钉上这个牌子。
“经理,经理!”一个伙计跑到后院。
“怎么了?”苟老板心情好得很,连问话都是笑着问的。
“来了一个首长,要见您!”伙计说道。
“快请!”苟友德急忙招呼仆人看茶,这澳洲人来可非同小可,哪次他们出现自己不是迎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来人是一个不认识的元老,并不是熟悉的商务部或者殖民贸易部的元老们。苟友德心里奇怪了一下,不过还是笑呵呵地把这个元老迎进来。
“首长您好,我是苟友德,请问首长有何指示?”苟友德恭敬地行礼,笑着问。
“苟老板……我们怀着沉痛的心情通知您……您的儿子……”
苟老板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您的儿子苟飞同志,在珠江口反击作战中……阵亡……”
苟老板脸上的肌肉抽出起来,全身都跟着哆嗦起来,牙齿拼命地打着架,话都说不清楚了:“首首首首首首长长……这这这阵阵亡亡亡亡是是是是是……什么么么意意意思思……我我我我我没读过书书书书书书……没没有我我我我我我儿儿子子有有有文化……”
“就是……就是……”看着苟老板失魂落魄的模样,来报丧的元老吐槽为什么这种事要派他来,早知道自己好好当自己的酱油元老,不削尖脑袋往民政部钻了,钻了也没好事,专门负责报丧……
“首首首首长长……我我我我我儿儿儿子子回回回回回回不来了是是是吗……”苟老板剧烈地颤抖起来。
“是……”
苟老板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要把整个眼球都瞪出来。他咧嘴笑了起来,呵呵呵的笑着,笑的人只掉鸡皮疙瘩。报丧的元老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
“小飞……小飞……”苟老板颓然地走了两步,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几天之后……
芳草地国民学校,一如平常读书声朗朗。教室里,徐婷正给学生们讲着有理数的乘法法则,两数相乘,同号得正,异号得负等等。和何婧一样,徐婷也比之前瘦了好多,这都是芳草地“压榨他、奴役他、像鹰犬一样追逐他”的结果。一头齐耳的短发,配上号码有些大的四口袋的教职工制服,人显得有些比例不协调。徐婷也有了爱美之心,有时候甚至很怀念那身蓝衣黑裙的芳草地校服。
胡青白出现了在教室门口,徐婷看见了,疑惑地一歪头。胡青白打了个手势,说道:“下课后来办公室一下。”,徐婷点点头,便继续给孩子们上课。
已经有日子没有听到下课吹的哨音了,今天校园广播故障检修,上下课重新恢复了吹哨制度,而校园广播操也临时取消,改为了跑操。
“下课。”
“老师再见。”
徐婷鞠了一躬,便走出教室。如往常一样,身后的教室立刻被孩子们的欢声笑语顶开了锅。她步履匆匆地向办公楼走去,心中猜测着教育部长亲自找自己会有什么事?毕竟这种情况可不多见。操场上已经布满了蓝色的声音,早已换了冬季校服的孩子们在跑道上一圈一圈慢跑着,或在操场边打闹嬉戏。一身米黄色运动服的橄榄球校队正在操场中央做着准备活动,深蹲蛙跳一个都不能少——这是徐婷每天都要看到的景象,也是徐婷最喜欢看的景象。自己曾经是其中一员,当然现在仍然是其中一员,只是换了身份。
办公室里,只有胡青白一个人,拿着一份通报,皱着眉头垫着脚。其他的老师都没有回来,芳草地师资力量不足的问题始终无法解决,有限的老师上完一节课就要打仗似的赶往下一节课。
“胡老师。”徐婷来到胡青白的办公桌前深鞠一躬。
“来啦,小徐。”胡青白脸色复杂地看了看面前这个自己曾经的学生,现在的下属。
“胡老师,有什么指示。”徐婷恭敬地问,不是出于尊卑,而是一种对比自己更有文化的人的崇拜。
“小徐你是 1628 级高小的毕业生吧?”胡青白问。
“是……”徐婷点点头。
“你们这批都是人物啊,虽然只学了一年,可都是各行各业的好手,很好。”胡青白鼓了鼓腮帮子在犹豫着什么。
“嗯嗯。”徐婷心里美滋滋的,这等于连自己都一起夸了。
胡青白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这个个子不高的姑娘,17 岁,18 岁不到,虽然已经投髡两年多,但面容上还未完全洗脱过去悲惨生活的印记。一时之间,竟不 知如何开口。
“你们的同学,苟飞,当年的球队队长还记得吧?”
急忙调头,怎么可能不记得。
“你们俩什么关系?”
同学?朋友?还是……
“恋人!”徐婷大着胆子,脸红红的。虽然两人从未提起,但徐婷相信,如果问苟飞,他的回答也是一样的。
“给你一天假……两天……算了,三天吧……”胡青白把手里的通报交给徐婷,狠下心来,“苟飞,他回不来了。为了救战友,他英勇牺牲了。苟飞同志的遗愿,他的遗物由你全权处理……”
徐婷面无表情,好像没了神魂一般,杵在原地。
“徐婷,你在听吗?”胡青白说了半天,才发现徐婷没有一点反应。
“是真的吗……胡老师……”徐婷没有听见胡青白的一句话,过了好久,像是还魂一样,突然开口。
胡青白一愣,咽下去了还没说出来的话,来回踱了两步,用力按了按徐婷的肩膀:“回宿舍吧,想哭就哭,这几天我会安排你的班带课……回去吧……”
“是……”不知道为什么,徐婷没有一滴眼泪,可是腿脚好像都不听使唤了,怎么也挪不动。
重新剪了短发的艾晓茜出现在门口,探进脑袋来:“徐婷你在这啊?月考成绩出来了,叫上何婧,晚上我们开个分析会。”
“我给徐婷放假了。”胡青白说着,便向一脸疑惑的艾晓茜迎了过去,耳语几句。艾晓茜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想去安慰一下徐婷,被胡青白拉住了。
“走吧,该忙什么忙什么……我们帮不了她……”胡青白叹了口气,说道。
艾晓茜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点点头。
几天的时间里,东门市的苟家连锁快餐总店都是大门紧闭,没有营业,让打算来饱口福的职工和元老们很是奇怪,要知道这个苟家快餐作为澳洲人最早扶 持的本地企业企业之一,一向都是打鸡血似的存在。当象征家里有人从军服役的“军人之家”牌子换成了“光荣之家”牌子后,所有人都明白了,这四个字意味着“烈属”,大家都知道苟老板唯一的儿子在伏波军服役,以此为荣的苟老板没少显摆……于是,那些常来常往的回头客们也不觉悲伤起来。今天,苟家总店终于有了消息——苟老板得知儿子战死,急火攻心,突发脑溢血,去世了。苟母一夜之间失去了儿子,失去了丈夫,在绝望与悲伤中自缢身亡。是一个伙计发现的,早晨去给苟夫人送账簿,怎么喊也没人应,透过门缝看到苟夫人安静地挂在房梁上,墙上是老伴和孩子的遗像。
“哎……真惨啊……”
“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
“这苟家可是最早投髡的人家之一了,不知道澳洲人如何处置?”
“澳洲人仁义,像当年博铺杀人惨案,澳洲人就没做兔死狗烹之事。”
围观群众分分议论纷纷。澳洲人已经在临高树立了拥军优属的概念,伤残、阵亡都有不错的抚恤,如果被评为“烈士”或有立功表现,还额外有钱粮,可以说是尽了人后善事。可是,毕竟换不回生命的离去。
“快看快看,澳洲人来了。”
一队戴着工商袖标的警察过来了,几个商务部的元老径直进入店里。人们发现临高头号髡商林老爷、博铺大实业家何大经理,还有苟家快餐博铺店杨经理,也跟着快步走入店里。
“唉,辛辛苦苦这些年,到头来还不是便宜了外姓人。”
“是啊,苟老爷没什么家人,恐怕这苟家快餐要改杨家快餐了。”
“倒也不是,你们也得懂法,澳洲人以法家治国,上个月公布的《企业股份制改革条例》你们也得学学。澳洲法,你这产业和你个人家庭是分开的,不是一回事,有多少人参股就属于多少人,不是你一个人的。”
“这事倒也不新鲜,只是看着这东门市头号快餐就这么衰落,真是不忍啊。”
“谁告诉你苟家快餐要衰落了?”
“苟老爷一死,原来的伙计还不树倒猕猴散?”
“说你不懂法吧,你还不高兴,回头去新华书店买一本《劳务合同条例》看看。在澳洲人治下,无论做什么,哪怕是公共厕所扫大粪的,都要签订劳务合同。即便掌柜的死了,店铺还在,合同依然有效。”
“岂有此理,卖给他了?这什么道理?”
“澳洲人的道理。”
徐婷站在人群中,看着乱作一团的苟家老店,默默地转身离开。
临高大体育馆似乎被人们遗忘了。由于战争,整个 1630 年,无论是盐场杯还是秋季运动会,所有大型活动都取消了,甚至连孩子们都不来玩耍。长时间的无人问津,让这里显得破败荒凉,甚至杂草丛生,与近在咫尺的东门市的繁华格格不入。徐婷站在操场边,望着这一膝之高的杂草,想哭却哭不出来。那天同学们的球赛还历历在目,苟飞潇洒地腾空而起拦截对手的传球,是那么的英姿飒爽,难道就这么再也看不到了吗……
“你真的不回来了吗?”徐婷坐在杂草间,看着空荡荡的球场,怅然若失。
广播响了起来:“同志们!同志们!这是激动人心的时刻!远征舰队的帆影已经出现在了博铺港外的大海上,我们的英雄光荣凯旋!执委会和元老院代表在岸迎接,他们是——中央政务院总理马千瞩、元老院办公厅主任萧子山、元老院常务委员会委员长钱水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