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珠江口(十四)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951 字 | 编辑本页

一颗黑乎乎的铁疙瘩,像一把威力无比的重锤,一下子就打碎了简陋的寨门。木头和竹子无法吸收这颗炮弹的能量,余力尚足的炮弹穿过防守者的人群,血糊糊地落在地上,接着又跳跃着滚动着从人群里穿过,直到炮弹上的血肉都沾满了泥土才停了下来。

“再打一发,放!”聂义峰把指挥刀从腰间解下来,拿起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枪,准备带战士们冲锋。

12 磅山地榴弹炮再次吼叫起来,喷吐出了大团青烟,炮车一下子后退了好远,呼地一下蹿上了炮兵堆起来的土堆,又滑了下来。第二发炮弹打的有点高,没有直接命中寨墙,而是从一个塔楼里穿过,打断了支撑梁,然后落入村子里何处就不得而知了。失去职称的塔楼摇摇晃晃,带着上面人的尖叫轰然倒塌。

“全排齐射!举枪!瞄准——放!”韩冬端起步枪,大声吼道。站成两排的海兵们,在口令声中一起举枪,接着扣动扳机。清脆的枪声密密麻麻的响了起来,一下子就形成了一条整齐的烟雾。密集的子弹搅动着充满硝烟味道的空气,直扑寨墙。顷刻之间,寨墙上下人仰马翻,遍地哭嚎声。

“掷弹筒,看看能不能跃过寨墙,攻击后面的人群?”聂义峰看着已经乱成一团的西乡寨子,觉得该是最后一根稻草的时候了。

一个炮手用跳眼法瞄了瞄距离,查了一下刻在掷弹筒身管上的简易射表,露出了自信的表情:“支队长,减装药打最大仰角,可以让榴弹直接落到她们头顶!”

“好!这数学,可以高中毕业啦!”聂义峰不禁给炮手点个赞,命令道,“射击!”

架在火炮阵地上的两门掷弹筒昂起了头颅,炮手把一个减装药的发射药包塞进管身,接着填上一颗榴弹,然后在尾部插上了拉火管,猛的一拉。两门掷弹筒抖了一下,发出闷响,两颗榴弹高高跃起,在空中划出一个大大的抛物线,跃过了寨墙,几乎垂直地砸进了寨墙后的人群中。在村寨外面,只能听到爆炸声,两团浓烟在寨墙后面拔地而起,还有凄惨的叫声。聂义峰眼前突然闪过了旧时空的战争纪录片,日军屠村的画面,一下子傻了几秒钟。他摇了摇头,紧抓着手里的步枪,看着已经被打的头破血流的西乡村,觉得差不多该步兵冲锋了,要是再这么打下去可就成了屠村了,先不说自己的弹药够不够,这事如果传回元老院,肯定又是一场狂风暴雨在候着。

“韩冬,吹冲锋号!海兵排,包抄侧后!”

韩冬从腰上甩出军号摘下来,颇为潇洒的仰头吹起来,“恐怖的髡贼喇叭”激昂尖锐的号音回荡在海滨。海兵们挺着刺刀,吼叫着展开了三个松散的扇面,在冲锋中逐渐前后组成了三行,并不向着寨门,而是向村后冲去。

“火力掩护!不要让寨墙上有活人!”聂义峰见韩冬已经跟着部队,向村后运动,生怕寨墙上突然打来一片箭雨,或者土炮的霰弹,急忙命令。于是留在原地的人纷纷开火,打的寨墙上一道道青烟,木屑四溅。

西乡村的防御彻底崩溃了,髡贼火器巨大的威力超乎想象,无论是那一下子就犁出一道血肉胡同的火炮,还是一炸就死一大片的小炮,还是那射程和精度都吓人的火铳,每一样都远远超过了村民对“兵器”的认知极限。寨墙上尽管还有活人,但是根本没有任何抵抗,他们听到那尖锐的喇叭声后,已经吓得湿着裤裆,哭喊着四处乱撞。有钱人家急急忙忙回家带上妻儿老小,也顾不上金银细软了,只想马上逃出去。而贫苦人家干脆两眼一闭,躺在地上等待死亡的降临。然而昔日保护村子的寨墙,今天成了埋葬他们的棺材,根本无路可逃,前有髡贼大炮,跑到村后才发现,髡贼竟然列成两排,逼了过来。

“举枪!瞄准!放!”韩冬下达命令。

海兵再次打出一轮标准的齐射,子弹排着队,镰刀一般割过了涌向后门的人群。

“冲!”韩冬端起枪,带着战士们踩过尸体和挣扎的人们,直接冲进了村寨。不过他们并不往村内冲,而是迅速左右展开,占领了后门的门楼与寨墙。

聂义峰听到村子后方枪声大作,知道海兵已经包抄到位,看了看左右已经准备好客串步兵的炮手们,大声喊道:“成散兵线!跟我前进!”

于是,在一通火力倾泻之后,西乡村毫无悬念地陷落了。B 支队无人阵亡,只有一个海兵冲锋中踩到了泥坑里崴了脚,除此之外亦无人受伤。

这下聂义峰就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一个他过去一直回避的问题——自从穿越以来,聂义峰从军事组时代,就一直谨遵的教诲,要做“17 世纪的解放军”,他,甚至他的搭档,他的连队,无一不是按照心目中 21 世纪的解放军的形象打造的。即使当年苟家庄破寨,苟家几乎被全家屠尽,但毕竟那是在战斗中被打死的,以及他们自我了断,聂义峰自认自己没有杀害无辜,自己的手是干净的。可是现在,聂义峰站在已经被打的千疮百孔的前门门楼上,看着战士们用刺刀驱赶着满脸恐惧的村民,手无法控制的颤抖着。按照文德嗣给各巡航支队的指示,合作者要给他一百分的尊重,但是抵抗者也要让他感受到一百分的恐惧。当然,普通的贫民百姓,是严禁对他们做出什么过火的举动。但凡是参加抵抗的乡勇教头、团练团总,以及背后给他们提供钱粮供应的大户,要全部处死。当时宣布命令的时候,聂义峰不觉得有什么,还觉得说起来很提气。可是现在,望着一群全然不知自己即将离开人世的俘虏,聂义峰眼前一遍一遍闪过纪录片上南京下关江面的画面……

门楼外的空地上,战士们搭起了一个绞刑架。村民们从没见过这种欧洲式的东西,根本不知道这是死刑的器具。十几个灰头土脸的人,被绳子前后绑起来站在绞架旁,听着宣读他们的处决令。

“韩冬,你来这里,我去村里看看。”聂义峰觉得待不下去,急忙把韩冬拽过来。

“勤务兵,跟着支队长。”韩冬知道澳洲人一方面心狠,打起仗来杀人毫不手软,但是又心软,见不得手无寸铁的人被杀,他倒是无所谓,父母就是死在自己和哥哥眼前,他对杀人、死亡完全没有什么不适感。

聂义峰的勤务兵当然不是伏波军中已经愈演愈烈的生活秘书勤务兵,而是勤务排的战士,兼做警卫员,是刚从军政学校抽调来实习的学员,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听到命令,勤务兵急忙去追已经大步离开的支队长,可一顿追。聂义峰快步走着,只觉得头发要把头盔顶下来,虽然现在剪得是不比和尚长多少的小寸头。后脊梁一阵阵的发凉,能感觉到汗水流下来,甚至脚步都有些软……穿越第三个年头了,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战斗,自己用枪杀过人,用刺刀杀过人,但是从没有杀过俘虏。从旧时空,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聂义峰的脑子里就是“解放军优待俘虏”,在过去的战斗中,聂义峰也谨遵这一条,可是现在,二十六年的信仰被自己亲手打破了。他只想逃离这片屠宰场,不想去看绞刑架上的尸体。

快步走了好远,聂义峰才停下来,勤务兵在满地的尸体和一片狼藉中,连蹦带跳地终于追了上来,竟然还呼哧呼哧喘了几下。聂义峰看着这个还没有正式毕业的见习学员,心里一阵感慨,他没有看到那屠宰牲口般的场面也是好事。元老院,伏波军拥有远远超越本时空极限水平的强大武力,也因此天然地拥有为所欲为的权力。而这一点是可怕的,如果使用武力时越来越没有限度,那伏波军的未来,还会是一直宣扬的“人民子弟兵”吗?聂义峰不得而知……

四下望了望西乡村,目视上远不如西乡村来得有模样,除了个别的院落,砖石建造的房屋屈指可数,大部分都是土坯房,甚至还有茅草窝棚。全村人都被赶到了村口观看绞刑,此刻村子里安静地令人毛骨悚然。聂义峰漫无目的地走着,胸前的望远镜来回晃着,他便用力握住,脑子里又开始胡思乱想。西乡这就算是打下来了,按照计划,下一步将是新安县城。当然,凭 B 支队这一百多号人,肯定打不下县城,但是可以给县衙门造成足够的震撼。然后便要向官富前进,按照大图书馆的资料,此处即旧时空的香港观塘,而在本时空,它则是一处重要的盐场——官富塘。B 支队的任务,是彻底破坏官富塘的制盐业,并把所有村民强行带回。这些村民,将全部运回临高,成为马袅第一和第二盐场的产业工人。这样以来,马袅盐业公司的产能又可以扩大至少 30%,同时也打掉了临高盐在珠江口地区的一个竞争者——多么美妙的计划啊!聂义峰的心理,五味杂陈。

眼前出现了一个宗祠模样的建筑,院子里还有阵阵黑烟,聂义峰看了看,抬脚便走了进去。**警卫员的勤务兵则把步枪从肩上卸下来,端在手里跟了进去。

冒烟的是一个大火盆,烧的不知是什么东西,院子里也是散落了一地杂七杂八的东西,还有两具女人的尸体,看上去很年轻。聂义峰看到死者身上都是刀伤,放下心来,不是伏波军干的,因为除了自己和韩冬配有指挥刀,其他所有人的冷兵器只有步枪上的刺刀,而他们两人的指挥刀还都扔在了炮兵阵地上。聂义峰端详了一下两个死者,一个是被利刃切断了颈动脉,脖子上一个恐怖的血口子,尸体周围一大滩黏糊糊的血迹。而另一人,则是被乱刀砍死的,肠子流了一地。

“支队长,为什么要杀她们?”勤务兵看着尸体,大惑不解。

“估计是哪户人家的小妾或者女儿之类的,怕成了军妓,所以下手了吧……”聂义峰绕过尸体,不再去看。

“可是我们保护妇女啊……”勤务兵大惑不解。

“他们不知道啊……再说,我们现在是敌人啊……”聂义峰苦笑。

推门进入大厅,两人顿时目瞪口呆。房梁上,摇摇晃晃吊满了尸体,衣着都像是女人,有老人,甚至还有孩子。聂义峰一下子回想起当年攻破苟家庄,在苟家祠堂的大厅里看到的那恐怖一幕。当年,他为此做了一个多月的噩梦,梦见一群僵尸将熟睡的自己撕咬成了碎片。聂义峰回头看了看勤务兵,他的脸已经彻底惨白了,双腿甚至都哆嗦起来。

“害怕吗?”聂义峰问。

“不不不不不……不……怕……”勤务兵已经快说不出话了。

“害怕就喊两嗓子,喊完就好多了……”聂义峰仰起头,打量着每一具尸体狰狞的脸,脸上刻满了垂死挣扎时的痛苦。他很快发现,有一条绫罗并没有系紧,显然自缢者得以生还,逃掉了。

院落里传来勤务兵的喊声,聂义峰看着发泄着恐惧的勤务兵,笑了笑,不再理会这满房梁的尸体。突然,勤务兵的喊声变了味,聂义峰已经,手已经掏出了转轮手枪,两三步就跃了出去。勤务兵脸色已经不是惨败,而是毫无人气,瘫坐在地,拼命挣扎着逃离一口水井。聂义峰心里已经明白了几分,凑过去看了看,皱了皱眉头,水面上隐约能看到些影子,是一个孩子。聂义峰用力摇着把手,把水桶提了起来,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的尸体跟着水桶出现了……显然,这个可怜的孩子是被人扔进去的,水下的水桶不足以救他的命,就这样被活活淹死了。是谁把他扔下去的呢?是他的父母?聂义峰不得而知……

“没事吧?”聂义峰把孩子的尸体抱出来,放到地上,扶起勤务兵。

“支队长,他们为什么要杀自己家里人?”勤务兵满脸的惊愕和不解。

“不知道……”聂义峰摇了摇头,打量着孩子的脸,想起了在临高县城的乱葬岗,看到的那个饿死在母亲尸体怀里的孩子。过去,聂义峰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大明已经烂到家了,这对母子没有等来穿越集团。可是现在呢?一个孩子,就这样淹死在了井里,却因为是伏波军来了,这又该如何解释?聂义峰自己解释不了,不敢解释。他又看了看水井里面,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可怜的小生命,一会需要派人认真清理一下,让枉死的孩子们入土为安,而且也是为了此处水源的安全。尸体烂在井里,按照大明的医疗条件,用不了多久西乡就会因为瘟疫死绝。

偏房里传来声响,聂义峰抬头望去,那里又恢复了平静。按照常见的桥段,这意味着此处藏有开启后续剧情的 NPC,便把手中的转轮枪打开了击锤。勤务兵见状,急忙把步枪击锤打开,端在手里。

聂义峰小心地开了一个门缝,是个杂物间,没有人影,便把门完全打开了。屋子里只有几张桌子,几口缸和一些工具和破旧家具。聂义峰看了看 NPC 常见地段之首的水缸,果然,那里的灰尘被蹭掉了,还有鞋印,当即向勤务兵使了个眼色,瞄准了水缸,小心翼翼地把水缸上的斗笠掀掉了。一声女孩子的尖叫吓了两人一跳,凑上去一看,一个女孩子哆嗦的像吓傻了的兔子一般,蜷缩在里面,拼命说着什么,是地道的本地方言,聂义峰和勤务兵一个字都没听懂。

“大厅里,有一个自杀的人逃走了,看来就是她了。”聂义峰把枪收了起来。勤务兵见状,也把枪放了下来。

“怎么办,支队长?”

“你马上去通知韩排长,立刻派人回福永,让工作队今晚连夜派人过来。还有支队留在福永的部队,除了后勤,其他人全部来,让海军巡逻艇送他们来,去吧!”聂义峰说道。

“是!”勤务兵立正,转身跑了出去,还有意识地绕开了院子中的尸体。

聂义峰看了看水缸中已经吓得昏过去的女孩,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