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珠江口(七)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3614 字 | 编辑本页

经过一小时二十五分钟的炮击,亚娘鞋炮台所有全部失去战斗力,石志奇亲自带着海兵二连顶着烈火灼烧的热浪,从已经瓦砾遍地的围墙进入炮台,紧接着四面出击追击明军。还不到下午五点半,就占领了明军全部阵地,明军二百多人阵亡,四百多人被俘。而随着黑夜降临,伏波军各部亦鸣金收兵。

聂义峰带着海兵二连,加强了掷弹筒,负责驻守在上横档岛上。眼瞅着太阳都下山了,接到了命令,派一个排西渡芦湾炮台,接替水兵们的防御——在海兵撵兔子一般追明军的时候,由水面舰艇抽调的水兵组成的特别陆战队,已经拿下了虎门要塞第二关的最后一个支点——芦湾炮台。但是舰艇兵玩枪毕竟没有玩炮熟练,陈海阳担心明军夜里会有偷袭,于是用海兵替换之。聂义峰虽然不相信明军还有心情跨海夜袭,但还是抽了一个排,带着两门掷弹筒上了芦湾炮台。

小冰河期的 9 月底,夜间气温已经下降了很多,再加上又是四面环水,一时间阴风阵阵。香港支队携带的还是夏装,只是每人配了一条薄棉被,在这鬼天气里聊胜于无。聂义峰结结实实打了两个喷嚏,往散兵坑里一跳,薄棉被一裹,期盼着太阳的出现。明军脏兮兮的阵地,战士们是绝不想去蹭的,伏波军的洁癖已经成了每一名战士的习惯。大家宁愿费劲去挖简易工事,然后以天为被地为床,首长们说这叫田园牧歌生活。战士们对这个词似懂非懂,大概其就是什么都没有,吃着没有水分的干粮吧。

“副支队长,您的餐盒。”符文明背着枪走了过来,手里提着木制饭盒。新版草地五号的砖块里,除了原来的配料,还破天荒的增加了油丁和肉丁,大锅一煮别提多香了。

“老符,坐。”聂义峰把自己收紧了一点,给符文明腾了个地方。脑子里突然闪过了旧时空某部经典的战争大片,冰天雪地中士兵们裹着毛毯挤在一个散兵坑里取暖。当然,即使小冰河期的珠江口也不会冷到那个程度。

符文明作为从当年新军教导营时代就是班长的老兵中的老兵,现在已经是宝贝疙瘩一般的存在了。那些 1628-1629 期间参军的归化民,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凝聚了多少心血和汗水甚至牺牲的。如今,他们中的许多人都因为各种原因退出了伏波军——训练事故、作战负伤,甚至于阵亡。听说陆军已经有了归化民大尉,进入了总参谋部工作。聂义峰时长为符文明感到惋惜,要不是因为岁数大了,他稳重、仔细的行事风格,恰是做参谋的好材料。

“副支队长,快吃吧。”符文明把饭盒交给聂义峰,恭恭敬敬坐在一边。

“战士们都吃过了?”聂义峰问。

“都在吃着呢,这一碗是战士们一致决定留给你的。”符文明笑得像只狐狸。

“什么?”聂义峰疑惑地用筷子拨了拨饭盒,几块红彤彤的火腿漂了上来,还有肉丁和鱼肉。

“今天战士们看见你得牺牲战友的感情,都说副支队长是好人,跟着副支队长打仗安心,所以大家决定给你分的肉是最多的。”符文明笑道。

聂义峰顿时有点尴尬,这份信任他自认受之有愧,他也曾不止一次的把手下的土著官兵当做工业消耗品和纸面上可以加减的数字。今天一时动情,不过是因为那是自己的老兵,而且是自己已经被剥夺的恶趣味中的老兵罢了。而且,战士们这话,传出去恐怕对自己也是不太有利的。

“谢谢大家了,下不为例,官兵平等,标准统一,没有人能例外!”聂义峰严肃地说着,“而且不是跟着我打仗安心,是跟着元老院!元老军官,也是为元老院和人民服务,明白了吗?”,一番话把聂义峰自己肉麻的一身鸡皮疙瘩,脸上却能做出自然地郑重的神情。

“是!明白!不过今天这顿,你就吃了吧。”符文明点头。

“好,那我就无功受禄了。”聂义峰也饿了,便不再做作,一通狼吞虎咽,顷刻间一扫而空。

“哎呀,副支队长,你这个吃相……是真够可以的。”符文明开玩笑,“以前战士们就说,你在澳洲也算是大户人家出身,怎么吃个饭跟上辈子饿死鬼托生似的。”

“怎么说话呢?”聂义峰佯怒。

“我也就敢跟老连长没大没小。”符文明嘿嘿笑道。

聂义峰听到“老连长”这个词,竟然有了一种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的感觉:“在澳洲,我父母都是医生。你没见过澳洲的医院,医生真的忙的走路都像是要起飞一样。从小啊,我吃饭,我爸妈就给我定时,三分钟,多一分钟都不行。”

“为啥?”符文明实在想不明白,孩子吃饭为哈还要定时。

“抢时间呗?那时候我小,得上班前送到幼儿园,就是帮着大人照顾孩子的地方。吃饭慢了,上班不就耽误了?”

“这澳洲医者,可真是辛苦……”符文明感叹。

“后来上了学,住校吃食堂,那时候学校食堂有道菜我特别爱吃,但是**,所以我得把先打的吃完了才能再打第二份,所以我就恨不得一口半盘子。”聂义峰说着,思绪回到了高中时代,想起食堂里的美味,禁不住流口水,一个没出息的馋虫的模样,连符文明都被感染了,想象着能是什么澳洲菜把老连长给迷成这幅德行。

“所以,养成了习惯,吃饭风卷残云。”聂义峰傻笑。

良久,符文明张嘴:“老连长,首长们,想家吗?”

聂义峰一下子就傻了。

“首长们来临高,这算是整两年,进入第三个年头了吧?也不见和澳洲家人联系,也不见有澳洲的新船开到。”符文明没有注意聂义峰的表情,继续说。

聂义峰从未有过如此的尴尬,从未如此难以名状的五味杂陈,甚至在自己的小九九被揭穿的时候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是啊……大家想家吗?大孙头,胡德林,卢峰,徐工……这些好朋友,大家都想家吗?想不想被自己抛弃的家人同学朋友?想不想父母?特别是胡德林、徐工,还有自己,在这个时空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已经成了家,也算是立了业,在时空之门的另一边,父母的梦境中,会不会出现锣鼓喧天,吹吹打打,大红彩绸高高挂的样子?

“老连长?老连长?”

“啊……没事……没事……”聂义峰掩饰的笑了笑。

“老连长,你这是想家了啊。”符文明看穿一切。

“想啊,怎么会不想……”聂义峰看了看符文明,心里对这个归化民军官是那么的羡慕。在百仞公社,住着他的妻儿老小,周末的时候,他可以回家,过着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聂义峰不禁苦笑了一下,看着深蓝色的星空,漫天一眨一眨的银星,“可惜,想回澳洲太难了,一时半会怕是和家里联系不上。”

符文明不说话,在他眼里,澳洲首长们其实挺可怜的。他们拥有着强大的,可以改天换日的力量,他们可以点石成金,可以驱鬼推磨,可以做成任何他们想做的事情,可是……他们没有家。也许正是没有家,澳洲首长们才会用一种疯狂的执着,去做着他们想做的事情吧。

“老符,你家里是什么来着?”聂义峰把符文明问了一个懵,琢磨了一会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一个女儿,一个儿子,都在芳草地呢。”符文明脸上挂着为人父特有的微笑。

“这笑容,看来成绩不错。”聂义峰也乐了,这笑容,简直和以前老爸知道自己考试考的不错后的笑容一模一样。

“还好,女儿还行,已经高小了。小儿子贪玩,今年转到实验班了。”符文明憨憨地挠了挠头,像是叫花子有一个龙王没有的宝贝,给龙王显摆似的。

“真好,真好,都有出息啊!”聂义峰真是十分的羡慕。

“女儿说毕业了,要留在芳草地当老师,我说这感情好,家里出了女文曲星,那可真是大新闻了!”符文明一本正经的一句“大新闻”,差点让聂义峰喷了。不用说,这一定是口无遮拦的元老们,把很多特殊的词汇给变成了本时空的流行语了。

“女儿出来做事,不觉得别扭?”聂义峰故意问。

“实话说,要是在两年前,我还真不习惯。不过现在咱知道了,男女平等,以前的男尊女卑、男女大防都是封建糟粕!咱是伏波军上尉,怎么能有封建残余思想呢!”符文明郑重其事。

“说的话!”聂义峰竖起了大拇指。

砰的一声,一颗照明弹蹿入夜空,映亮了黑乎乎的海面,上面空无一物。聂义峰看着,第一次见识兵工厂的照明燃烧弹,还是在百图基地的时候。说起来,如今琼北已下,琼南也将是囊中之物,百图基地的历史恐怕也要结束了吧。当初的百图基地,是作为对琼州西海岸征伐和对三亚支援的跳板而建,如今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当然,他不知道,在百图山高皇帝远日子过得正带劲的许延亮,正在积极奔走,为百图前进基地变成百图屯垦基地而努力着。

“谢谢老符,聊会天心情好多了。”聂义峰笑道。

“客气啥,老连长,咱还指望能跟着老连长继续建功立业呢!”符文明接过聂义峰手里的饭盒,站起来敬礼,“那我去巡哨了,老连长!”

“注意安全!”聂义峰点点头,抬手还礼。

聊了一会天,思绪打开了,聂义峰仰在散兵坑里,看着重归黑暗后的满天繁星。和旧时空相比,几乎没有任何污染的本时空,星星亮的让人心醉。而且真的是一闪一闪的,不像旧时空,只是一颗死气沉沉不动的光点。当然,聂义峰还不至于到环保小清新的程度,他知道当元老院的工业化大道完全畅通之后,这个时空也将不再有如此美丽的夜空,这将是必然的。那就再好好看看这美景吧,趁着天还干净。

聂义峰举起手,两手的食指和拇指组成了一个方框,嘴里一声“咔嚓”,就算是把天空拍摄下来——这是小时候,爸爸教给他的。

“爸,妈,儿子想你们……”聂义峰轻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