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宋1630年度教师资格证统一考试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6570 字 | 编辑本页

一大清早,芳草地教育园的白色大门前就已经汇集了形形色色、穿着各异的人群。穿着两个口袋立领对襟衣服的,显然是公社职工,穿着长衫的就是旧读书人了,他们有的面露喜色显得胸有成竹,有的惴惴不安明显的心里没底,还有的八成是本着重在参与的心态,也有纯为了来体验一把“澳宋举仕”。总之,二百多归化民和土著闹哄哄地等待着开考入场的时刻。警察总部专门从博铺派出所和百仞派出所抽调警力加强芳草地派出所,临高市局也出动了巡特警大队,再加上就在芳草地门口坐镇的紧急情况部和警备四连,安保力量可谓强悍。

郭卫华一瘸一拐地在芳草地门口来回踱步,扛着“一毛二”二级警司肩章,一身黑警服还蹬着黑靴子,腰间挂着一柄警棍。所有土著看他杀气腾腾的模样,都纷纷在心里嘀咕,为何这澳洲人招老师竟然搞得如临大敌一般。倒是一些见识过科举的读书人对此见怪不怪,为显露自己的与众不同,故意侃侃而谈科举现场的安保甚至还需要出动朝廷的经制之师,立刻引来周围的人嘀咕:“你吃了豹子胆了?现在说澳洲人当家,朝廷,哪来的朝廷!?”,对此郭卫华只是一笑,他知道,澳洲首长是根本不在意朝廷不朝廷的,因为根本不放在眼里。

“郭队,来考老师的人好多啊……”一个从芳草地警务培训班调来的协警,看着这一片密密麻麻的脑袋,真没想到芳草地的老师竟然有如此吸引力。在他眼里,在芳草地当老师和给符地魔打工差不了多少。

“嗯……”郭卫华只是点点头,继续来回踱步。

警备四连的战士们在校门口站成了两行,组成了一条通道,纷纷摆出了威武的跨立姿势。徐工戴着新配发的大檐帽,神气活现。他看着面前的各路人马,真真能配得上“牛鬼蛇神”四个字,什么模样的人都有。在旧时空,徐工见识过教师招考,刚毕业那会,家里曾经打算让他去考老师。不得不佩服教育部这帮大爷的脑洞,竟然能把教师招考搬到 17 世纪来,连招考模式都一模一样,上午笔试下午面试,敢不敢、能不能有点新的创意?能不能!?

芳草地国民学校图书馆,这里平时是学生们的阅读自习室,昨天就被学生们打扫干净了,长长的大桌子擦得发亮,每把椅子也是一尘不染,按照一定间隔拉开距离。门口一张桌子上,摆好了一个大饮水壶,还有一排藤壳玻璃内胆的暖水瓶和木杯子。艾晓茜倚在窗户上,看着报名人员名单,当然不可能有她认识的人,这只是一个习惯。

“老师,都准备好了。”姜珊轻手轻脚走过来,恭敬地报告。

“嗯,辛苦了,你们何老师呢?”艾晓茜友善的拍了拍小姜珊的脸,笑着问。

“何老师和徐老师都在楼下。”姜珊说。

艾晓茜点点头,打量了一下这孩子。小姜珊是去年台风带来的山洪中救下的孩子,全家都在灾难中遇难。当时她住的村子没有响应去高山岭避灾,被洪水吞噬,小姜珊在树上挂了一夜,等来了新军救灾部队。当时是胡德林带着部队把她救回来的,从那以后小姜珊就成了芳草地的一名学生,如今已经快一年了。当初黑干草瘦,似乎随时会饿死的小姑娘,如今气色已经可以称之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了,而且作为整个芳草地年龄最小的学生干部,小姜珊也被列入了“十年人才培养计划”中,作为未来的储备人才扎扎实实一步一步地培养,而不是像她的同学们那样赶鸭子上架急咧咧地往前走。小姜珊当然不知道自己被安排好的命运,只知道是澳洲人救了她的性命,也是澳洲人让她现在吃得饱穿得好而且可以读书。

“姜珊,以后有新老师了,你希望是什么样的人呢?”艾晓茜突发奇想,问道。

姜珊几乎毫不犹豫地回答:“像您一样,老师。”

听着这话,虽然心里美滋滋地,可是艾晓茜总觉得不是味。芳草地的学生,对他们的老师,特别是澳洲老师有绝对的服从和崇拜,这是强行把 21 世纪的知识灌输到 17 世纪的必要条件,可是艾晓茜总觉得不对劲……很多元老津津乐道于土著对他们的臣服,嘴上却说着人人平等,现在土著仅仅只是被从没见过的澳洲式生活蒙住了双眼,等他们学会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了呢?

“等你以后长大了,希望你能做一个自己想成为的人。”艾晓茜摸了摸姜珊的小脑袋,笑着说,“去吧。”

随着有线广播正式播报“早上八点半”,芳草地的大门打开了,在警察和警备营战士的疏导下,两百多报考人员乌央乌央涌进校门。绕过仍然留白空无一物的校园雕塑,在芳草地学生的引导下向图书馆走去。学生们的校服,特别是女生校服引起了外县考生的浓烈兴趣,纷纷嘀咕着评头论足,不过很快他们就对女生校服完全没兴趣了。芳草地是个巨无霸,大家心里都有了些想象,但直到身处其中之后,才发现无知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岂止是比县城大,怕是琼山首府也不过如此规模。那整齐的、砖红色的教学楼,一排排、一栋栋,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威严,众人感叹这澳洲人的学校好生气派!再看那巨大的操场,一圈黑乎乎不知何物的渣滓路围绕着一片绿草悠悠,青葱之上,穿着米黄色衣服的少年在飞奔追逐,想必这便是所谓“澳式足球”了?场边,一群女孩子又蹦又跳,不知在喊什么。

“大家不要驻足,以免耽误考试,考试结束后大家可自行参观芳草地国民学校。”何婧举着一个铁皮喇叭喊道,“下面请大家排好队,挨个检查进场。”

图书馆楼下,所有的实验室全部封闭,只留着上楼的楼梯。大厅门口戳着一个牌子,当然写的是简体字——教师招考,请上三楼。一排桌子旁,几个老师和高年级的学生负责登记个人信息,王华琪负责照相,今天人手不够,于是便把他从博铺检疫营调了回来。之所以照相,是担心有人替考,留下照片以备上岗时检查。不过元老们认为,就本时空人的受教育水平,别说替考,哪怕是开卷,能及格都敬他是个天才!

一个一个“验明正身”后,一群高年级女生便引着大家一路直奔三楼。今天的工作大量调用了女生,为了给本时空的人灌输一个概念——男女平等,女孩同样有受教育的义务和权力!楼梯里闹哄哄的,脚步声和高谈阔论声会织成了一曲分贝极高的杂音。直到一个女生实在听不下去了,停下脚步生气的说道:“请大家保持安静,自习室有同学在上自习。”,结果不说还好,一句话把大家的好奇心都给勾了起来,纷纷挤着去看。图书馆的二楼,是报告厅和自习室,今天因为有教师考试所以全校放假一天,无家可归的孤儿学生便在这里复习,以准备通考。也许是觉得楼梯道里那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实在太吵了,一个男神站了起来,走过来就关上了门,只让大家一阵意犹未尽。

终于爬上了三楼,艾晓茜已经在这里等着了,1 米 68 的个子往那一戳,大家就知道这是女髡本尊了。三楼的自习室十分巨大,全部坐满了的话六七百人没有问题。最吸引眼球的是一排排整齐的书架和上面密密麻麻的书,有的读书人甚至惊呼一声,圣人教诲读书破万卷,读书人自然以藏书为乐,但是和这满眼密集恐惧症相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请大家遵守引导员的引导,按各自考号坐好,不要说话保持安静,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询问引导员。”艾晓茜说道。引导员自然就是姜珊和她的小伙伴们了。

和旧时空一样,“保持安静”这话基本就是对牛弹琴的废话,自习室里嗡嗡的响着,以至于窗户的玻璃好像都产生了共振。人们以最大的好奇心打量着周围的所有东西,包括引导员的衣服,蓝色小褂和黑色百褶裙,所有女学生的衣服全部整齐划一,并不分得清各自家里大抵是做什么的。

“有教无类,这校服让所有孩子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甚好甚好。”苗瀚虽然讲出了“师夷长技以自强”,但他也是第一次来到芳草地内部。过去不是没见过芳草地学生们的校服,但是这么多学生扎堆在一起,校服的作用一下子便凸显出来。苗瀚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很是兴奋,美滋滋的缕着胡须。

“先生,您需要帮助吗?”姜珊看到这个读书人模样的人站在那里不动,以为他有什么问题,便迎了上去。

“不需要,谢谢。”苗瀚用带着口音的普通话说道,微笑着打量着这个孩子。苗瀚已经无数次见识过,经过澳洲人调教过的孩子,比同龄人表现出更多的自信,举手投足间全然没有其他孩子要么唯唯诺诺,要么嚣张跋扈。

“请先生尽快坐下,马上就要考试了。”姜珊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笑,便礼貌的提醒他,然后便走开了。

所有人的考号都是阿拉伯数字,除了归化民考生,其他人都是不认识的。苗瀚早就在新华书店“熟读髡学”,自然难不住他,很快便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宽宽的桌子对面,是一个农妇模样的人,看穿着是所谓的归化民,左右两边则是两个读书人模样,不过苗瀚并不认识,想来是外县的。

姜珊和她的同学们引导完毕后,便开始发笔,有文具厂造的炭笔,也有毛笔和砚台,如此周到引来阵阵好评。归化民们早已经习惯硬笔字,但是读书人可不行。

“请大家检查发到手中的笔是否有损坏,如有问题请就近向引导员求助。上午的笔试总共分两场,九点到十点是‘语数综合’,十点半到十一点半是‘文理综合’,中间半小时时间休息……不明白这些时间单位的,请留心听哨音。各公社职工请注意,必须使用简体字。其他人,可以使用繁体字。但注意,所有人书写格式必须是从左往右横排书写,书写格式错误考试成绩作废。整个考试期间严禁说话,有问题只能向引导员求助,提前交卷者要举手,听从引导员安排。”

艾晓茜左右看了看,已经差不多了,便拍拍手:“好了,请大家安静,开始发卷。”

澳洲纸以平整洁白著称,但是这试卷用纸却要次不少,粗糙不堪,不过字迹同样清晰。苗瀚看了看这所谓的“语数综合”,大体就是一些简单的填词造句、读写算数,难度并不大,想来是为了照顾那些归化民吧。

“请注意填写和准考证号,引导员进行检查……好,开始答题。”

苗瀚打量着语文卷第一题:“请根据拼音写出对应的词汇。”,这一题难不住他,他已经自学了汉语拼音,不过其他读书人恐怕就要抓耳挠腮了。苗瀚抬头看看,果然有几个人露出“这是什么鬼”的表情。

“lingli 伶俐,wuru 侮辱,maodun 矛盾,paihuai 徘徊,aosong 澳宋,yuanlaoyuan 元老院,fubojun 伏波军……”,苗瀚飞快地写着,并无卡顿,甚至比一些有丙级文凭的归化民还要顺畅。

除了词汇,还有句子:“sui feng qian ru ye run wu xi wu sheng……”,苗瀚毫不犹豫的落笔:“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拼音完了就是填词,什么“居安思危”、“神机妙算”、“五谷丰登”、“万古长青”……苗瀚抬头看了看,几个读书人在这里找回了自信,一个个都写的飞快。而给古诗词填空,更是信手拈来,什么“王师北定中原日”接下句,“马作的卢飞快”接上句,一个个都如鱼得水一般,回答的舒服惬意。然而也有的题在苗瀚看来纯属是澳洲人故意刁难,比如“不爱红装爱武装”接上句,“已是悬崖百丈冰”接下句……恐怕全场只有苗瀚自己读过毛泽东的诗词。

各种形形色色、五花八门的题目全部作答完,试卷背面便是数学卷。算数苗瀚当然是知道的,但是澳洲人的数学要比读书人所说的算数复杂的多,而且很多概念是全新的,甚至是不同的。澳洲之学,苗瀚最感兴趣的就是数学、化学和生物三科了,过去自己只是自学几本读物,不成系统。

数学卷第一题,祖冲之提出的圆周率为 3.1415926,只保留小数点后两位应写做什么?苗瀚毫不犹豫地写上 3.14,所考原理谓之“四舍五入”,不是什么新鲜概念。接着是“仓库里有 90 吨货物,每天搬运 2 吨,耗时 b 天,请用公式表达。”,苗瀚想了想,便写上 90 = 2b,这个所谓“公式”,却是旧读书人少有接触的……开始的几道题难度不大,苗瀚答得还算流利。可是到了后面,就吃力起来,特别是涉及现代数学概念,现代计算方法,他只是在书上读到过,还谈不上会用,再看看其他几个长衫者,已经满脸发懵,两鬓挂满虚汗。

“尽是无用之学!取仕可用其半分?”一个读书人似乎受不了髡贼的智商碾压,交卷弃考。苗瀚对之并无惋惜,通过两年来与澳洲人的接触,特别是和芳草地学生以及工厂技术人员的接触,他隐约觉得,澳洲人的学识博大精深远胜华夏,不务虚而只求是,一草一木皆有自成一体的真理。

元老们早已料到骨子里带着傲慢和特权思想的旧读书人,会受不了自己其实一无所知的事实而弃考,对比只有一个对策——走好不送。艾晓茜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叫苗瀚的人,只见他别别扭扭地握着炭笔,用写毛笔的姿势答题,模样甚是滑稽,差点笑出声。

语数综合结束后,考试前热闹的气氛已经烟消云散,一个个都是满面愁容、颓然而坐。尽管试卷的水平充其量就是旧时空小学五年级期末考试的层次,但毕竟古今知识结构完全不同,甚至于是背道而驰,即使已经通过丙种文凭,也未必能答得顺畅。

“门口备有饮水和凉茶,请大家自行取杯。”艾晓茜的声音打破了压抑和沉闷。有几个归化民自行去喝茶,几个读书人互相看看,也顾不上风骨和面子,纷纷取杯子,在引导员的指挥下排队等候。

“想不到澳洲人竟然如此作践读书之人,为人师者,即无侍候左右,还要委于下人之后,毫无尊卑!”一个长衫者痛心疾首。

“澳洲人行的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行法家之事。人事有高低,人格无贵贱。熟不见执委会文德嗣谓之主席者,出门亦无前呼后拥,亦于公共食堂与劳工大众相谈而坐,并无半点不同。”苗瀚最佩服的就是澳洲人“人人平等”的概念,并不只是嘴上说说,而是真的在做。他无数次见过有元老带着被称作“生活秘书”的通房丫鬟逛街,态度很是尊重,并不吆来喝去。对丫鬟尚且如此,对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不过长衫者关注点并不是什么“人人平等”,而是“文主席”,当即问道:“主席是何职?”

“澳洲政体,行的是元老院为权力机关、执委会为执行机关,执委会主席,大约就是宰相之职吧。”苗瀚对穿越集团的政体也是一知半解,这方面的书穿越集团非常谨慎,以免不小心打自己的脸。

“文……宰相……文山之后?”长衫者大惊。

“倒也有这个可能”苗瀚心想,澳洲人自称宋人之后,飘落海外数百年之久,今日之人有当年血脉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观今日澳洲人种种,看伏波军军威,可曾听闻儋州伏波军小分队全部壮烈牺牲之事?壮兮烈兮,确也有‘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之豪迈,为文相之继承。”

于是,闲聊中,文德嗣为文天祥后人的说法,就这么不胫而走。

片刻休息后,笔试第二场“文理综合”开始。

苗瀚填好姓名和考号,开始答题。粗读之下,发现所谓“文理综合”,大都为格物致知之学,以及所谓澳洲世界观。在新华书店,苗瀚粗读过许多这方面的书籍,些许有涉猎,便打起精神开始审题,结果第一题就卡了壳:问“科学素养的四个核心因素是什么?”,苗瀚觉得似乎在一本芳草地初小自然课本上读到过,然而当时此段他以为无用便直接略过,现在只能回忆起科学概念和科学方法,还有两个实在是想不起来,只好空着两行。问“植物的叶片分为几部分?”,提笔便写“叶柄、叶脉、叶片”。问“最先发现并论述浮力现象的科学家是?”,万幸啊!万幸!还好之前读了《铁船为什么会浮着》,苗瀚心里竟然有了一种孩子捡到小便宜的快了,提笔便写古希腊贤者阿基米德……

如果说语数综合只是稍有难度,那么以大量现代生物、物理、化学常识为基础的“文理综合”,基本就是对古人世界观的颠覆了。古人当然已经发现登高望远的道理,也发现了为什么海船远航归来先出现的是桅杆,但是天圆地方的概念根深蒂固,现在突然知道地球是圆的,精甚至崩溃可想而知。

“妖言惑众!一派胡言!”又一个长衫者愤而掷笔,以弃考显示自己捍卫正道的风骨决心,全然忘了两个小时以前自己屁颠屁颠等在芳草地门口乞盼能被澳洲人选中的模样。

苗瀚摇摇头,继续提笔作答,心里则是另一番世界。他见过地球仪,也见过西洋海图,澳洲人甚至能把所谓“太阳系”九大行星全部做成一副仿若就在眼前的图画,由不得他不信。特别是他正在阅读的《消失的无敌舰队》前言中,记述了西洋人地心说发展到日心说,科学家为了捍卫自己的观点不惜慷慨赴死。探险家夹着一叶扁舟环球航行,证明了地球是圆的,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如此种种,让苗瀚对“科学”二字心生敬畏。如今在大明海域横行的弗朗机人、红毛人,都是在这场被称作“大航海时代”的堪比当年郑公下西洋的史诗级决战中脱颖而出的,如今已是让大明朝廷十分头疼的海上力量。

“人间正道是沧桑,澳洲人之正道,恐怕就是指的这‘科学’吧……”苗瀚连续空了几个他实在不知如何作答的题,看着超过三分之二空白的卷子,不禁苦笑,这澳洲人的正道,和大明确实不是同一个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