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凸角(一)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5707 字 | 编辑本页

整个上午,明军都没有再发动新的攻势。伏波军暂一旅也继续坚守着阵地,纹丝不动。与明军的第一轮较量,伏波军战绩喜人,但并不是全无问题。在表面的胜利下,一个很严峻的问题被掩盖了——伏波军的炮火实际上并不能有效地阻止明军的推进,让明军一直冲到了步枪射程内。而最后,看似是步兵的齐射打退了明军,而实际上还不如说是明军本身战斗意志就不强来的准确。这样的情况下,一旦明军发动不顾伤亡的猪突猛进,很快就会推进到壕沟边,进而迫使伏波军陷入他们极力避免的近战之中。可是无论是何鸣还是其他元老军官,都被第一回合的胜利蒙蔽了双眼。

聂义峰在望远镜里看着明军五花八门的旗帜运动,这几乎就把他们的部署明明白白表现出来。显然明军不是傻子,他们很快发现伏波军棱堡正面火力强劲,于是决定迂回攻击侧翼。北部地形狭窄又有海军掩护,所以明军正在加强南线的兵力。毫无疑问,下一场战斗,自己所在的南凸角将成为明军重点攻击的目标。想到这里,聂义峰收起望远镜,回头喊道:“所有军官!士官!所有服役半年以上的人!全部过来!”

和暂一旅大多数连队一样,四连也是超过三分之二的兵员是新兵。三分之一的上等兵都是 3 月春季兵熬到第二个月自动晋升上来的,而超过三分之二列兵都是总动员后入伍的。全连只有几个班排长,是实打实参加过剿匪战役的有实战经验的老兵。显然,如果明军瞄准南凸角扑过来,将对四连是一场极其严峻的考验。

人高马大,穿着海军步兵制服的代理连长,身上的袖标和勋章就是绝对的权威。新兵们还不太理解这些花里胡哨的含义,但是老兵们都清楚得很,每个人心里都是肃然起敬。

“好了,同志们,大家过来。”聂义峰招呼大家围拢过来,指着远处如乌云般蠕动的明军,神情严肃,“我们已经打退了明军的第一轮进攻,他们会不甘心失败,很快就会展开第二轮攻势。在之前的战斗中,明军已经领教了我们正面的强大火力,因此他们第二轮进攻就不可能攻我正面,他们会投入更多的兵力,采用多路同时攻击的方式,以分散我军的火力,同时对我们展开包围。就像我们训练过得‘一点两面’,我能对明军来讲是一个攻击点,还处于兵力劣势,所以明军多路攻击合围就是发挥他们优势的最佳方式!”

“连长,你是说明军会朝我们来?”一排长立刻明白了聂义峰要说什么。

“一排长孺子可教!”聂义峰笑了笑,接着说,“我们在之前的战斗中处于配合的位置,但下午的战斗我们就将成为明军的主攻目标!所以,我要求所有的老兵,必须带好新兵!别不管不顾的!”

“连长,明军也有可能去北边啊?”

聂义峰摇了摇头:“北边明军展不开部队,而且还会面临海军的炮火,他们不会去的,他们……”,聂义峰指着官道南边的树林,示意大家注意看,“他们会沿着官道和树林,从南边包抄我们,同时在正面也展开进攻。这样以来,我军将被迫分散火力,以抵挡不同方向的敌人。也就是说,下午的战斗,我们将得不到友邻连队的火力支援!”

官兵们都不说话,都静静地看着聂义峰,好像他一身的荣誉标志能赐予他们力量和智慧似的。

“同志们,我们在最侧翼的位置。我们的连旗左边,是掷弹兵连的防线,而我们就是整条防线的最末端,大家能明白吗?”聂义峰严肃地看着每一张充满信任和期待的脸庞,他必须把最坏的情况告诉大家,“伏波军的防线从北凸角开始,一直延续到我们这里,我们承担着整个伏波军的侧翼安全。所以一旦开战,我们不能后退,必须坚决地顶住。一旦我们后退,让明军攻上凸角堡,那明军就会沿着土堤把友邻部队全部包围起来!所以,所有的班排长一定要告诉每一个名战士——决不后退!”

大家在沉默中互相看了看,“决不后退”四个字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不计伤亡代价也要把明军挡在堡垒之外。

“一排二排,不必坚持双排横队,所有人全部贴胸墙站好,依托胸墙射击!身体不要暴露在外!尽量拉开距离,不要太密,小心明军的弓弩抛射!命令所有士兵,头盔必须佩戴好,一旦明军释放弓箭,能否活命就看这顶木髓盔了!”聂义峰敲了敲自己的头盔,相比之下,士官和士兵的头盔防御面积更大一点。

“连长,预备队的位置不变吗?”三排长问道,他的排担任预备队,两个班在土堤后待命,一个班在土堤上,随时准备填补战线。

“位置不变,七班就集结在连旗下面,如果防线出现松动立刻补位。八班和九班等我的命令,一定严守战场纪律!”聂义峰加重了语气,新兵太多,最怕的就是自行其是。他看了看军士长,“一会再检查一遍战士们的武器弹药,特别是子弹,不要只看纸包弹,一定要注意火帽的数量!新兵容易紧张,火帽装不好容易掉落丢失,一定要留住了预备!”

“是!”军士长立正喊道。

“好,各就各位,解散!”聂义峰点点头,一挥手,众人各自奔战位而去。大家都绝对的相信着自己,这让聂义峰深感责任的沉重。漂亮话说出去了,还算是有模有样,可是自己鹦鹉学舌的部署到底能有多大效果?聂义峰自己也不知道。看着忙碌的战士们,聂义峰暗暗祈祷着。

正午刚过,明军大营再次骚动起来,人啸马鸣,鼓声震天,一支比上午更为庞大的人马兵分三路集结起来。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明军这样的布阵,毫无因为打谱的是多点进攻。而且从队形上看,这一拨明军显然汲取了上一拨密集队形惨遭炮火犁地的教训,采用的是分散队形,前后左右都拉开了距离,以尽可能的减弱炮火的杀伤。望远镜中,可以清晰地看到明军最前面是几排鸡公车,满载着填的鼓鼓的草袋和麻包,明军士兵正一个劲地往上面倒着一桶桶的水,牌刀手和弓弩手、火铳手紧随其后。这样以来,步枪的远距离射击就很难发挥作用了,必须等到明军抵近到 200 米内,14mm 米尼弹才有可能对草袋门板后面的人形成比较有效的杀伤。至于对攻坚堡垒没什么作用的骑兵,他们组成了一支长长的纵队方阵,集结在了最南翼的位置,似乎是做疑兵之用。

“你们看,明军学聪明了。”聂义峰咬着自己的牙齿,有节奏地敲着,好像是用牙齿在打鼓一般。

“连长,当年第一次反围剿,不就是这样么。当时我们也是把草袋装满泥,浇湿了放在推车上。”一个排长说。

“哟呵?你还是当年的乡勇啊?”聂义峰笑道,排长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连长,要是有当年的连珠快抢就好了,这些湿泥袋子根本挡不住连珠快抢的。”土著一直对 SKS 半自动步枪奉若神明,敬畏的称之为“连珠快抢”。

“有啊,在我们头顶呢!”聂义峰指了指瞭望塔。分布在堡垒内的几个瞭望塔上,元老狙击队各种栓动、半自动的步枪已经做好了准备。

远处突然地一声炮响吓得两人一哆嗦,这是明军进攻的信号,聂义峰立刻把望远镜装好,拔出指挥刀高举起来:“准备战斗!”

原野上顿时车轮滚滚,明军大营一万多人的齐声怒吼声中,几百辆被“复合装甲”武装起来的鸡公车拉开距离一字排开,后面是以松散的长列纵队跟随着的官军步兵,打眼一看竟然有一种后世步坦协同的既视感。一波又一波的人马在军鼓声中,涌动前进,踩踏起滚滚尘烟。明军将领们骑着马在队伍中大声的吆喝着,驱赶着部队前进,他们身后亲兵卫队簇拥着大旗飘扬。聂义峰的判断完全正确,明军的确打算包抄南凸角——两路近四千人的明军照上午的老路,直奔棱堡正面而来,很快就进入了炮兵的火力打击范围。而还有一路两千多人的明军,则沿着官道,贴着森林的边缘绕了一个弯,向着南凸角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明军骑兵也出动了,沿着官道向棱堡侧后狂奔着,借以吸引伏波军注意力。这轮进攻明军几乎是投入了其全部战兵,显然是想利用强大的兵力优势硬把堡垒啃下来。

这下事可就大了,聂义峰心里暗暗叫苦。他明白何鸣现在部署的用意,这是旧时空战争年代被无数名将屡试不爽的战术——将敌人吸引到即设阵地,用顽强的抵抗将敌人的力量耗尽,然后用凌厉的反攻将困于阵地前动弹不得的敌军一举歼灭,莫斯科战役、斯大林格勒战役、库尔斯克战役都是采用了这个战术。但这个战术有一个核心的要求,就是指挥员必须足够的冷静甚至冷血,坚决地 hold 住预备队,不管一线部队怎么哭爹喊娘,一定要把预备队用在最关键的时刻……换句话说,一线部队必须要有为大局牺牲的觉悟。

“同志们,该做好觉悟啦……”聂义峰喃喃自语,沉思了一会,大喊一声,“所有人,都把手榴弹准备好!一排二排,没人两颗手榴弹,都拧开盖子拉出绳,就放在胸墙上!”,战士们顿时一片忙活。

伴着头顶的巨响和空气的剧烈颤抖,12 磅“大拿破仑”再次开火了。一颗颗黑影穿透浓密的烟雾,尖叫着,接二连三的砸进明军的队伍里,弹跳着向前滚动,势不可挡,犁出一道道血肉模糊的胡同。虽然明军采用了稀疏的队形,但他们都教条的试图隐蔽在鸡公车后面,长长的纵队同样是火炮最喜欢的目标。每落下一颗炮弹,就会响起一串惨叫和哀号,地上留下一摊一摊的尸体和断肢碎肉。炮弹即将要坠地的时候已经慢得仿佛伸手就可以接到,一个鲁莽明军把总用自己的铁枪向上一举,象拨打箭矢一般猛得挥舞着,不知死活的想把炮弹打落在地。炮弹打断了矛尖,一股巨大的力通过枪杆传导到的他胳膊上生生的撕裂了半个身子,鲜血糊了周围的人一身,有人转身就想逃走,当场给后面督阵的军官们砍杀。

“全体检查刺刀是否牢固!预备队,每人准备好一颗手榴弹!”聂义峰看着在炮火中执拗地前进的明军。虽然伤亡同样惨重,但比起上午被炮火集中攻击,这轮明军多路进攻起了效果。本就数量不多的伏波军炮兵被迫分散火力,尽管每一炮都能给明军造成不小的伤亡,但总的来说比起上午 DPS 要打个折。三路明军已经对堡垒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距离土堤越来越近,12 磅山地榴和 24 磅榴弹炮再次采用高抛弹道加入轰击,土堤上所有人都蹲在地上,生怕几乎是贴着头皮飞出去的炮弹打中自己。榴弹炮的开花弹再次展露出其恐怖血腥的**,一团团如同焰火般的火光中,碎片和铁珠四散飞溅,如同一股风暴将成排成群地收割着士兵。明军将领不停地抽打踟蹰不前的士兵,后面的人推着前面的人,前面的士兵发出哀嚎声,犹如垂死一搏的亡命徒一般骤然加速,渐渐进入了步枪的射击范围。头顶上,瞭望塔里传来了熟悉的 SKS 半自动步枪清脆的射击声,五花八门各种型号的现代枪械争相射击。甚至还有一挺机枪响了起来,射手显然是扣住扳机就没有再松开,不时有几发曳光弹在空中划出一道亮光。然而一挺机枪和几十支步枪的火力,根本不足以阻挡几千人的大军。

“各连,自由射击!”命令终于来了。

“全连齐射!注意,不要瞄准鸡公车!打周围和后面的步兵!”聂义峰高高举起指挥刀,“举枪!瞄准——开火!”

南凸角瞬间就被步枪喷出的青烟笼罩了,由于有了鸡公车和“复合装甲”的掩护,这轮射击队明军造成的杀伤有限,两个排的齐射不过造成明军十余人的伤亡罢了。

南路明军冒着炮火完成了迂回动作,骑兵立刻脱离森林的掩护,试图向棱堡西侧前进,被隐蔽在森林里的特侦队一通乱枪的问候打了回去。而明军步兵则继续保持“步坦协同”,逐渐展开队形,黑压压地向着土堤前猛冲。第四连战士们没有自由射击,而是继续在军官的口令声中,统一地做着装填和击发的动作——新兵容易紧张,军官的口令能让新兵更机械但也更容易地进行战斗。瞭望塔发现了明军的包围动作,榴弹炮群立刻调整射向,尽一切力量快对包抄的明军展开拦阻射击。枪炮声此起彼伏,偏偏这个时候风小了,大量的火药燃烧后释放的青烟难以飘散,一时间棱堡里和整条土堤都在一片烟雾缭绕中,只有高大的瞭望塔犹如稳坐云端上的阁楼一般,浮动在烟雾之上。云层之下,明军大军如惊涛骇浪,一波紧跟一波冲向壕沟。哨塔上的狙击手们已经顾不上瞄准和记录目标了,每个人都打出了爆发射速。

“继续射击!标尺 200!注意不要忘记放火帽!”聂义峰挥舞着指挥刀,沿着防线快步走着。战士们都在紧张地做着战斗动作,老兵还行,新兵已经明显手抖起来,几次齐射都有人因为没有跟上动作而未能射击。

炮兵已经换成了霰弹,一轮又一轮的钢铁风暴席卷了南凸角外的旷野,明军在大片大片的血雾中被成片的打倒。在近距离上,鸡公车上的“复合装甲”终于失去了作用,被米尼弹和霰弹连续击穿,有几辆车已经歪倒在地,有的干脆成了碎片。但是明军已经杀红了眼,突然怒吼着,向南凸角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标尺归零,自由射击!”聂义峰把指挥刀换到左手,右手已经转轮手枪在握。

就在这时,胡德林亲自带着一个掷弹兵排跑了过来,接在四连右翼展开。

“你怎么来了?”聂义峰大喊着问。

“老游让我带预备队来支援你!南路明军少说也有一千五,你一个连能顶得住?”胡德林一边招呼自己的士兵射击,一边喊着。

“说的跟他娘的加上你一个排就能顶得住似的!”聂义峰笑骂着。

明军已经接近了鹿砦,布置在土堤上的掷弹筒纷纷开火,一颗接一颗四号改榴弹在明军队伍中炸响。威力比不上摧枯拉朽的实心弹和一扫一大片的开花弹、榴霰弹,但是每炸一下也都能摁倒三四个人。终于,明军冲进了鹿砦群,进入了定向雷的雷区。

“拉!”聂义峰向早已摁耐不住的几个战士猛地一挥手,战士们利索的把拉绳一拽,顿时几声巨响,十几颗“此面向敌”向着不同方向喷射着碎石子、碎瓷片、铁钉和铁珠,如同一股炽烈的风暴把最前面的明军兜头包住了,弥漫的硝烟中四布惨叫声。

“继续射击!”聂义峰举起手枪,对着烟雾连开六枪,11mm 手枪弹药巨大的后坐力震得他虎口发麻。他一边装填子弹,一边大喊着。

有了掷弹兵排的协助,南凸角的火力更强了,一轮又一轮子弹扫进烟雾里。然而与此同时,烟雾中也腾起一片箭矢,还来不及反应就如同下雨似的落了下来,所有人几乎本能的蹲了下去。新型的木髓盔表现出了对箭矢卓越的防护能力,这批百米之外抛射的箭矢没有一支打穿木髓盔,最多就是深深地嵌入头盔中。不过第一批伤亡也出现了,有两个战士躲闪不及,一个被箭矢打进了胸膛,一个肩膀中箭,两个人都倒在地上。瞭望塔上,正对着正面打得正欢的那挺机枪也转了过来,整整一条弹链毫不吝啬的倾泻在了烟雾之中。

终于,海风右起,烟雾很快散去,一个血腥恐怖的场景展现出来——被近距离爆炸的“此面向敌”炸烂了鼻子、炸出了眼球、炸的全身上下血肉模糊的伤病们正哭喊着、挣扎着。明军的鸡公车都停在了鹿寨前,弓弩手和火铳手隐藏其后不停的发射,而簰刀兵和长矛兵等肉搏步兵在远程输出的掩护下清理鹿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