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就是在澳洲吗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965 字 | 编辑本页

聂义峰没有参加葬礼和追悼会,也没有到刑场去。在他参加完悦来客栈的抓捕行动后,就接到命令,整个步兵二连全部上岗,在防区内警戒,以防有漏网之鱼破坏。虽然警务部门不认为本时空的土匪有如此执念,在头目和大部分同伙都落网的情况下,还会坚持来进行破坏活动。但是麻痹大意要不得,步兵二连整整维持了几乎一个星期的一级战备,狼始终没有来,这才解除了警报,但要点目标仍然是日夜双岗加明暗哨。

回到港务区办公楼里的连指挥部,聂义峰第一件事情就是洗了个澡。美中不足,由于机械部门优先保障工厂所需的蒸汽机的生产,为博铺营地配备锅炉以获得 24 小时热水的计划无限期地搁置了。好在临高处于亚热带,春季的气温已经相当给力,洗个冷水澡倒也舒服。这要搁在以前,聂义峰是绝对想不到自己竟然可以忍受没有空调的日子。穿越前就有大半年的军训,穿越后又是大半年的低脂肪饮食和高运动量,曾经超过 200 斤的浮胖,已经变成了 160 斤的精壮的汉子。

回到连部兼他的宿舍,换上那身何婧亲手为他缝上袖标的军装,来到隔壁士兵委员会:“韩冬?”

“到!”正在看乐谱的韩冬急忙起立。

“我出去一下,下午回来,有事到要塞指挥部用‘千里传音’叫我!”聂义峰说道。按照士兵委员会负责日常管理和原则,即使是主官外出,也是需要请假的。

“是,连长!”韩冬答道。不知为何,土著士兵始终拒绝“手机”和“无线电”的称呼,更爱用“千里传音”称呼之。

聂义峰又嘱咐了几件事情,这才出去,骑上一辆自行车,直奔百仞城而去。

何兵已经正式接过了父亲的遗产。在听取了东门市林老板和穿越集团商务部门的意见之后,原来的何氏海务合作社变成了何氏海洋公司,其业务涵盖了博铺-马袅之间海盐和物资运输的三分之一、百仞东门市海货贸易的二分之一,其麾下参股渔民占整个博铺渔区的四分之一。按照穿越集团的如意算盘,旧时空新中国成立后,有荣氏、苗氏、田氏等“红色资本家”和“民族实业家”,而在这个时空,何氏海洋公司也将扮演同样的角色。何兵毕竟在新军历练过,将部队的令行禁止干净利落的作风带进了公司,穿越集团商务部门也帮他建立 21 世纪风格和管理和财务制度,一时间,何氏比遭大难之前更有朝气。

此刻,何兵一身靛蓝色的职工装,站在路边,正心情复杂的看着工人把一块叫“商标”的牌子挂在大门正上方,商标图案非常简单,一个圆圈,中间一个代表“何”姓的 H,还有一些代表大海的波浪纹。商标这东西并不新鲜,很多大字号也会用一些图案表达身份,但大都十分复杂。澳洲首长这样简单的,确实第一次见。

路上传来澳洲双轮车悦耳的**,何兵回过头,却见聂义峰骑车过来了。说起来,自己和妹妹的澳洲官名,还是这个首长起的。而且他也听说,妹妹和这个首长正在谈澳式恋爱。他不太懂啥叫“谈恋爱”,大体明白再过一阵自己八成就是大舅子的身份了。对这桩婚事,何兵是一百个赞成,为什么不赞成呢?

“首长。”何兵站在路边,习惯性地敬礼。

聂义峰停下车子,下车还礼:“你好,何兵。”,他想额外多说几句,张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一个人的家庭遭到如此巨大的变故,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这是商务部给设计的公司商标。”何兵自己先说了起来,“首长们希望父亲的事业能继续下去。”

“加油去做,一切都会好的。”聂义峰憋了半天,说了句不疼不痒的话。

“小婧,怕是没那么快接受……聂首长,既然与小妹有情……拜托了。”何兵深深鞠了一躬。

聂义峰急忙把他扶起来,好一番保证。

护校的宿舍,在百仞城东南,一条文澜河的小支流旁。事实上,护士学校、军政学校、国民学校等穿越集团办的五花八门的的教育机构,都把集体宿舍安排在这里,以便集中管理。此时,这里正在大兴土木,一座崭新的教育园区正在建设,把各口上的集体宿舍也纳入进来。穿越集团已经意识到教育作为百年大计,各搞各的是严重低效率高消耗,一场整合正在进行中。

窗外,是澳洲首长那些拥有鬼神之力的钢铁机械,有的在挖地基、有的轻轻松松就把巨大的土堆推到了一边。几个穿着迷彩服的澳洲首长亲自现场指挥,带着藤盔作安全帽的劳工们加紧施工。听闻澳洲首长要扩大学校给孩子们办学,劳工们的热情很高。读书改变命运,在这个时空也是一道真理。

何婧一个人蜷缩在床上,眼睛呆呆的看着窗外那热火朝天的施工场面。她已经好多天没有出门了,人瘦了,也憔悴了很多,模样邋遢,一点都没有以前大方干练的样子。医院领导知道她遭遇的巨大变故,一夜之间父母双亡,和哥哥变成了没有家的孤儿,这种事任何人都很难接受。纵使凶手全部正法,死者隆重安葬又有何用?死去的人,永远都不可能再回来了。于是,医院干脆给何婧放了长假,不做限期。

自己为什么要投髡呢?是父亲把她送来的。在检疫营里,接受完“净化”,何婧慢慢知道,原来女孩子也是可以读书的,原来女孩子也是可以有自己的追求的。也是在检疫营,一个小男孩突然腹泻不止,何婧见识到了神奇的澳洲医术,吃了两片洁白的药片,用一根针把纯净的药水注入身体,小男孩竟然康复了,没几天又活蹦乱跳的了。自己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候何兵还不是大哥,他前面还有一个大哥,就是死于这种病,何婧现在知道这叫痢疾。自己不怕脏不怕累,也没能挽回大哥的生命,自己只能抱着大哥越来越沉的头无助的哭着,哪怕那时如果能有一瓶生理盐水……所以,何婧是带着一股紧迫感和使命感求教澳洲神医的。可是,即便似乎无所不能的澳洲神医,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比如,人死不能复生。

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何婧扭头看了看,泪水模糊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顿时再也忍不住了。

聂义峰轻步走过来,坐到何婧的身边,轻抚着女孩纷乱的头发。头发很干,看得出已经许久没有梳理了。女孩咽下泪水,头枕着情郎,蜷缩在宽大的怀抱里。过了许久,才声音颤抖的说道:“艾姐姐说……你执行任务去了……”

聂义峰不说话,紧紧的抱着心爱的女孩。他知道,这个可怜的女孩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害怕……我老是梦见爹……娘……”何婧哭得楚楚可怜。聂义峰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像哄小孩一样,拍着她单薄的后背。

“我想当护士,当澳洲大夫,我想治病救人……可是爹娘却都死了……”何婧的泪水打湿了聂义峰的军装,紧紧攥着情郎的手,甚至把他都攥疼了。

聂义峰突然觉得,自己和何婧同病相怜。自己阴差阳错的来到这个时空,爸爸妈妈同样是再也见不到了。纵然日夜思念,可是对深处这个时空的自己来说,父母与过世无异。对于在旧时空苦苦寻找失踪儿子的父母来说,自己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总归是再也见不到了……

“何婧,其实他们并没有离开你,他们只是到了另一个地方,另一个世界,在那里陪着你。”聂义峰像安慰小孩一样,拍着何婧的脑袋慢慢的说,“就像我的爸爸妈妈,虽然也是见不到了,但他们总归是在挂念着。”

何婧抬起头,眼睛都哭肿了:“你的爹娘也去世了吗?”

“没有,在……在澳洲。但是去澳洲千难万险,还需要特殊时机,所以……一旦离开,就再也回不去了。”聂义峰心说,果然安慰人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比惨。

何婧不说话,依靠在情郎怀里,咬着嘴唇。

“所以,我们都一样,爸爸妈妈只是在另一个地方,看着我们。你不是孤单的,你还有一个家,我会给你一个美好的家。”聂义峰发誓,搁在旧时空打死他他也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

“真的吗……”何婧虽然知道,人死了和人在澳洲怎么可能一样,可是她不由自主地让自己去相信,父母真的也是在一个像澳洲一样,自己去不了的地方,看着她。

“你说过……要带我去澳洲的……澳洲,真的去不了吗?”何婧突然问道。果然哪个时空的女孩子都一样,都善于在话语中提取信息。

“暂时去不了,不过总会有办法的。”聂义峰苦笑,自己情欲之下画的大饼,得自己来圆。

“你肯定是骗人……”何婧抱紧了情郎,“父亲就说过,说你们穿越众如此准备周全来到这里,一定是一次孤注一掷的远征,没有回去的打算。”

聂义峰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聂义峰……”

“嗯?我在呢……”

“不要离开我,我想有个家……”何婧支起身体,满眼泪光,“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把我娶回家,不要离开我……”

聂义峰点点头,紧紧抱着女孩。虽然穿越集团还没有出台和本时空土著通婚的具体章程,但已经有几个人成功抱得美人归。而新军里暂时还没有结婚的规定,却已经有了恋爱的规定,整个新军第一份恋爱报告就是聂义峰的。

“恋爱报告已经交上去了,你有家。”聂义峰给何婧梳理了一下头发,亲了她一下,“我带你去吃点东西,为了在另一个地方看着我们的亲人,你也要吃东西。”

“嗯……”

自行车载着女孩,一路晃晃悠悠的骑着,像极了旧时空校园小说的桥段。何婧搂着情郎的腰,枕在他结实的背上,任他把自己带往何方。聂义峰东拐西拐,直奔东门市。东门市的小吃一条街经过一轮又一轮的整改整改再整改,已经颇具规模。不算穿越集团麾下的职工和劳力,就穿越众自己就是一个固定的消费群体,而且是从来不嫌钱多的消费。以此为拉动,东门市小吃一条街俨然成了临高农副产业的发动机。在新近落成的“半边天”酒楼,是由穿越集团商务部门和妇女合作社共同投资开发的明星项目,菜式新颖、价格实惠量又足,风头正盛。

“首长,里边请!”门口迎宾的小厮眼见一个身材高大的军官和一个姑娘走过来,想必是首长和相好的约会,急忙迎出来,“首长,几位?”

“两位。”聂义峰说。

“左手边靠窗如何?”

“好,谢谢!”

“17 号桌两位!”小厮高喊着,将聂义峰和何婧迎了进去。

“半边天”酒楼的内部,完全是按照旧时空小饭店的风格装修,仔细一看,竟有点家乡一个特色饭店的风格。来到 17 号桌,聂义峰给何婧拉出椅子,自己坐到对面。周围的食客一脸诡异的笑容,都说澳洲人惧内,果然如此。

“首长,吃点什么?”服务员是个女孩子,脸红红的。刚刚上岗不久,对这样大庭广众之下和陌生男子交谈还很不适应,而且还是有家室的男子,万一被内室当成小三还得了?

“吃点菜吧?”聂义峰接过菜单看了看,征求何婧的意见,何婧点了点头,给聂义峰倒了一杯水。

“一盘西红柿炒鸡蛋,一盘炒土豆丝,两碗海鲜粥,谢谢。”

“好,首长稍等。”服务员在单子上匆匆填了一串歪歪扭扭的简体字,匆忙离开了。

“聂义峰……”何婧突然开口了。

“怎么了?”聂义峰微笑着看着他。

“没怎么……就是觉得……有你真好。”何婧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聂义峰愣了一下,傻笑着给何婧倒水。男人给女人倒水,在这个时空 17 世纪可绝对是逆天的行为,一时间好几个桌的食客瞩目,接着关于澳洲人惧内到底是因为缺女人还是怕女人还是男女平等的讨论悄然开始了。

“聂义峰……你觉得我……还应该继续在护校么?”何婧小心翼翼地问。

“为什么不呢?”聂义峰看着女孩躲躲闪闪的目光。

“我只是觉得……我谁也救不了……到头来,全是无能为力……”何婧说。

聂义峰看着何婧,心里嘀咕着:谁说的古人没有思想都是两脚羊?

“何婧……有些事我们改变不了,但不是说你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无能为力。你救了很多人,不是吗?就说博铺保卫战,你救了很多伤员,你还救了我,不是吗?”聂义峰拍了拍何婧的脸。虽然有过肌肤之亲,但周围这么多人眼皮底下做如此亲昵的举动,何婧本能地躲了一下,嗔道:“这么多人呢!”

“何婧,你父亲曾经对我说,只要不忘了自己的所想所为就好,做你自己就好。”聂义峰收回手,微笑着说。

“我懂了……”何婧点点头。

两盘炒菜一起端上来了,饿了许多天的何婧自顾自地埋头吃着,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聂义峰只笑看着,并不多说话,一个劲的给何婧夹着鸡蛋。就在这时,手机响了起来。

“你的‘千里传音’,一定是有急事吧……”何婧的语气显然有点失望。

虽然很不情愿,但聂义峰只能接电话,是大孙头打来的:“在何婧那?”

“嗯,和她在一起呢。”

“她怎么样了?”

“饿了,在吃东西呢!”聂义峰坏笑着说,换来何婧的白眼。

“那个……得扫你的兴了,马上赶回博铺,紧急任务!”大孙头直截了当,“速度!”

“是!”聂义峰极不情愿地挂掉电话,尴尬的看着何婧。

“你快去吧……我懂……”何婧小声说。

“你怎么回宿舍?”

“我不回去了……我直接去医院,我已经好多天没上班了。”何婧一副贤妻的姿态,给聂义峰拿起军帽,“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