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风波(二)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3407 字 | 编辑本页

吉普车没有去百仞军营,而是直接开进了百仞城,在百仞医院门口停下了。几个正准备看病的公社职工,对澳洲首长这种小车早已见怪不怪了,正眼都没看一眼。车上下来一个新军军官和三个髡人的御林军,大家也没有什么好奇。

“聂连长,你去看看吧,我们在这等着,别太久。”

“谢谢。”聂义峰敬礼,转身进入医院。他急迫的想知道从新兵的角度,这个事件是什么样子的。那个内务部队上尉说的对,自己要好好做每一件事。

穿过门诊楼,刚好碰到了医学口大佬时袅仁。

“小聂啊……你们怎么搞的!?怎么出这种事?”时袅仁已经接到了老兵打伤新兵的报告,对这种严重侵犯人权的行为他深恶痛绝。

“我来看一下那个新兵。”聂义峰并不多说话。

“二楼八床。”时袅仁皱着眉头说道,他扫了一眼周围,“何婧!”

门诊楼和病房楼之间修成了小花园,何婧和郭芙正扶着一名正在康复的病人练习行走。听到院长的喊声,郭芙搀扶病人坐在轮椅上,示意快去吧。何婧戴好帽子,急忙跑了过来。

“院长……”

“你陪聂首长去看看二楼八床那个病人,当一下翻译。”

“是!”何婧答道,向聂义峰点点头,跟着他一前一后进入病房楼。

聂义峰第一次来到病房楼内部,和记忆中小时候爸爸医院的病房楼很像。楼梯缓而长,还有平滑的道路,是为手术车通过而准备的。轻轻推开二楼走廊的门,聂义峰跨进来。每个病房的门口都挂着一个小牌子,写着病房号,床号和负责护士的名字。这套习惯和旧时空的医院一模一样,聂义峰很快就找到了八床,负责护士正是何婧。

病房门上都镶着一块玻璃,便于值班人员观察。里面两两相对,布置了六张病床。床头还有根拉绳,在天花板上连在一起一直延伸到病房外,接着一个小铃铛。这套简陋的病人报警自救系统还是很有创意的,虽然比不上旧时空数字化的警报装置,不过也聊胜于无。

聂义峰轻轻推门进来,病房里只住着受伤的新兵。新兵腿受伤,打着石膏吊在天花板上,看来是骨折了。看到聂义峰进来,用一口地道的临高话喊着要坐起来。聂义峰急忙扶住她,何婧用临高话安抚了几句,新兵才重新躺好,不停地说着什么。

“他说什么?”聂义峰问何婧。

“他说求首长宽恕,不要杀他。”何婧说。

“为什么要杀他?”聂义峰一脸疑问。

何婧翻译过去,新兵看了看自己的连长,怯怯地说着什么。

“他说,他打了军士,首长一定饶不了他。”

聂义峰笑死了:“何婧,你告诉他,新军从不滥杀无辜。他和军士打架,将会进行调查,根据事实真相秉公处理。”

何婧翻译过去,新兵一脸的将信将疑,但是髡人首长说话算数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他也只好点点头。

“何婧,你问问他,为什么他要和军士打架?”聂义峰说道。

何婧翻译过去,新兵的表情闪过一丝愤怒,但很快收了起来,叽哩哇啦说了些什么。何婧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又问了些问题。显然新兵对这个每天照顾他的护士是十分信任的,一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架势。聂义峰坐在旁边,听他们天书一般的对话,一脸茫然。

“他说……那个军士,和他来自一个村。两人原本都在一个大户人家做工,本来关系就不好。那个军士先跟随首长,当时他还劝军士不要跟着首长。现在他也加入新军,那个军士就对他态度很差,经常找他的问题。”何婧说。

聂义峰完全没想到他们竟然是同村的,个人恩怨一掺进来就不好说了。可是他想了想,新军的各项条令基本都修改自旧时空解放军的条令,其严格程度就算穿越众军官也是因为穿越之前进行了一年军事化训练,而且从小到大被灌输纪律意识,这才能适应,妄论这个时空自由散漫惯了的土著了。

“同志,那不叫‘找你的问题’,那也是训练的一部分。新军每天的一言一行,都是训练,自然随时随地有问题就说,有错误就改。”聂义峰说道,何婧翻译了过去。

新兵又激动地说了很多话,何婧想了想,组织了一下普通话的语言:“他说……命令他根本听不懂,都是用的‘澳洲话’,那个军士会说,所以总是说他是个蠢货。他实在忍无可忍了,才打了那个军士。”

这又出乎了聂义峰的预料。第一批新军士兵大都来自穿越集团控制下的公社职工、检疫营难民和本地劳工,早在进入新军之前就都进行过基本的扫盲特别是普通话学习,而且使用了很长时间,因此用普通话训练并无多大问题。但是这一批新兵就不一样了,是政协会议之后,各村派丁派差来的。别说普通话,全部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但是剿匪任务迫在眉睫,根本没有时间让他们去检疫营再滚一圈,因此最后决定边训练边学习,没想到竟然会引发矛盾。

“可是为什么要打架?你们选举了士兵委员会,为什么不向士兵委员会反映?”聂义峰奇怪,士兵委员会是由士兵们自己选举,不分军衔职务人人可选,理论上应当会遏制虐待新兵的行为。

新兵听了何婧的翻译,情绪激动起来,说了好多话,何婧脸色也难看起来。

“他说什么?”聂义峰问。

“他说……他不相信士兵委员会。很多老兵都要新兵孝敬粮饷,而且威胁士兵委员会的成员。”何婧声音很低。

聂义峰只觉得一股怒火突然蹿入胸口,他一直把新军当成本时空的解放军,努力身体力行做出一副人民军队的样子来,没想到连队暗地里竟然堕落到和军阀国民党部队一般。刚想到这里,突然全身一凉,出了一身冷汗。连队内腐烂到这种程度,他在干什么?还在做着第一次反围剿战斗英雄、新 300 米总设计师、剿灭张老三的功臣、博铺保卫战的功臣、大阅兵的设计者这一连串自娱自乐的美梦?可是他想不通,他的连队他的士兵,在他面前表现出的素质不应该是这样啊?一定是新兵有问题!一定是他在推卸责任!一定是他……聂义峰猛然刹住了自己的思路,怎么可以这样想?连事实都不敢面对,那自己和旧时空在历史垃圾堆里躺着的北洋军阀国民党军阀还有什么区别?

何婧看着聂义峰的表情变化,轻轻咳了一声。

“你反映的情况我知道了,事实将由军事委员会专门的调查组进行调查,我想会有人来问你这些问题,希望你能和今天一样,全部如实回答。”聂义峰定了定神,郑重的说。

何婧翻译过去,新兵似乎受到了鼓舞,点了点头。

“好,那你好好养伤。”聂义峰站起来,等何婧翻译完,一起走出病房。

聂义峰压抑着心中莫名的怒火,皱着眉头推门就上了楼梯。何婧追了出来:“聂……聂义峰!”

聂义峰愣了一下,这还是大年三十之后,何婧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他转过身来,直直的看着何婧。

“聂……首长……”何婧被他看毛了,怯怯的说。平时如同澳洲女子一样干练大方的她,在聂义峰面前,不由自主的像只小猫一般蜷缩起来。

“没事,你工作吧,我回部队了。”聂义峰走过来,给何婧收拾了一下已经长长了许多的头发,何婧满脸通红,只嗯了一声。

“好好照顾那个伤员。”聂义峰扶着何婧的肩膀,语气温柔的如同韩剧。

“嗯。”何婧红着脸,迎着聂义峰的目光,也看着他。

聂义峰突然有一种想吻下去的感觉,可是大脑里的小天使只一瞬间就打败了蠢蠢欲动的**。他笑了笑,拍了拍何婧的肩膀,转身下楼。何婧脸烫的厉害,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倚在门上,扶着胸口急促的呼吸着。

医院门前,212 吉普还等在那里。聂义峰出来,直接上车:“走吧……”

“伤员怎么样?”上尉问。

“还好,情绪稳定。”聂义峰说道。

“这说辞,很 21 世纪啊……”上尉哭笑不得。

车子启动,沿着道路向城南驶去。路过供水站的时候,上尉提醒他,这是去年他被虎蹲炮喷了一身血的地方。聂义峰心里五味杂陈地看着这里,他在这里的作战,回忆起来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那也是他在穿越集团里最大的政治资本——为了保卫穿越众而决死奋战,全身浴血坚持不下火线。在那个瞬间,他甚至坚信自己将来一定会成为穿越军里赫赫有名的战将,圆了旧时空他的军人梦。可是现在,他怀疑了,自己真的适合当兵吗?那个新兵说出来的那些让他惊讶甚至恐惧的事情,一遍一遍回荡在耳朵里。自己的连队为什么成了这个样子?自己真的能成为一名军人吗……

百仞军营禁闭室还是老地方,上次因为训练事故自己就进来过一次。这次故地重游,聂义峰竟然还有一种亲切感。卫兵关上门,在门口立正站好。窗户前的桌子上,有笔和纸,是给被关押人员写自供书用的。聂义峰打开窗户,外面的嘈杂声传进来,那是教导营官兵在进行橄榄球比赛——这项旧时空在中国并无人气的运动,因为对器材和场地要求低而被穿越众植入到这个时空,竟然不知不觉成了流行运动。聂义峰看着操场上生龙活虎的士兵们,突然像下定决心一般,坐在桌前奋笔疾书起来,第一行中央写着——辞职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