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仞城(一)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5326 字 | 编辑本页
奉命撤回百仞城的机尖组排成一路纵队,走在博铺-百仞公路上。SKS 背在肩上,刺刀收起。一顶藤盔恰到好处地在脸上遮出一片阴凉,在阳光下聊胜于无。穿越集团里的大佬们说,现在是什么小冰河期,气温偏低。然而再偏低,这里也是处于亚热带的海南,秋天中午的气温也没低到多少。
经过几个月的相处,老百姓对髡贼的畏惧心里少了不少,已经开始主动和髡贼们做生意。这条“博百公路”上,走不了多远就可以看到附近老百姓支起的茶水摊。不得不佩服古代劳动人民的商业头脑和敏锐的观察力,他们发现髡贼们修的这条从博铺港直通百仞城的大道上,除了三座防御用的炮楼外,再无任何设施。而髡贼们两地之间人员往来,更喜欢徒步。这可是十几里路,就算是一刻不停地走也得走上一个多时辰。阳光下赶路,口渴肚子饿是免不了的。
何家庄的老渔户何大春,是最早和髡人打交道的渔民之一。据老何说,他有一次带着儿子打鱼,遇到了苟家海匪张老三的人马,眼看着就要一命呜呼,这个时候髡人的铁甲快船出现了,不用帆不用桨不说,通身铁甲还速度奇快,眨眼之间就把海盗和他隔离开。然后他们被带到了博铺,如今叫什么博铺水警区。就在那艘巨大的铁船脚下,一群髡人审判了海盗,处以刑罚,而对他们父子客客气气,不但高价收购了他们的鱼获,还把他们的船只修缮一新,连缴获的海盗船都送给了他们。最关键的是,髡人给了他一份授权书,一年时间内在博铺海域捕鱼,髡人不但包买鱼获,还用他们的铁甲快船护航,并且髡人承诺所有来博铺的渔民都享受同等待遇。渔家最需要的和最怕的就是粮食,要说老何家早些时候也算有盈余的人家,可是两个大一点孩子突然得了怪病,为了给两个孩子治病,借上了粮食高利贷,自此破产,两个孩子的命都没保住,仅剩小儿子和小女儿。髡贼买鱼获可以用粮食支付,这对老何家意义非凡。这等好事起初村人不信,海主鱼头则对来路不明的髡人畏而远之,只有几个大胆的年轻人第二天跟着老何去了博铺。结果,髡人说话算话,不但也给了令旗和授权书,换鱼获的粮食细算下来,价格也还公道。而且正如髡人所保证的,整整一天,他们的四艘铁甲快船轮番出动,为渔民保驾护航。于是第三天,不但又有几户渔家跟着老何出海,连村里的一个海主也按捺不住,要老何从中搭桥,去和髡人谈代理去了。这下老何在村里发达起来,作为和髡人关系最好的鱼户,格外受看中。这不,老何干脆把两艘渔船交给儿子和兄弟打理,自己带着老伴和闺女来到博铺-百仞公路,支起了茶水摊。起初老伴不乐意,说女儿家抛头露面不好,老何不以为然,髡人中就有很多女髡做着各种工作,还是官家身。而且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如今髡人势大,就凭他们那些铁船和连珠火铳,已经是无人奈何得了的势力。女儿也成闺代嫁,村里一众牛鬼蛇神早已磨刀霍霍。如果能被髡人相中,女儿自然生活再无忧虑,村人也不敢再在何家造次。
“可是,总归是海外番夷……”老婆子不乐意。
“你懂什么!?你看澳洲人,吃的比全村最好的海主都好,还有那红砖房子,那个漂亮!别说村里,就怕是县太爷都比不上。而且听说髡人惧内,你看那么多女髡都发号施令,哪像村里那些大户吆五喝六的,二妹要真能成一段姻缘,那是福分!”老何说道。
至于女儿何二妹,古代社会当然是轮不到她说话的,不过是父母之命,言听计从罢了。
今天,何家茶水摊早早地就支好了。所谓“茶水”,并无一叶茶,不过是渔民常喝的一些野草野果,味道也不错。老何发现有很多人效仿他家,跟着摆起茶水摊,甚至直接到髡人的碉楼下叫卖,心里非常不满。这帮家伙,髡人刚来的时候一个个怕的要死,当听说黄家寨打髡人的时候还要出钱出人。现在,自己趟出了一条和髡人做买卖的路子,一个个就跟着来了!
说起这髡人,也着实奇怪。他们有能自己走的四轮车,却极少见他们开出来,只在博铺和百仞城能幸而一见,而两地之间大都步行。老何的理解是四轮车不善远行,不过极偶尔也能看到这神奇的车子飞驰而过。正想着,远远来了一队髡人兵勇,整齐划一的装束、整齐划一的步伐,就连那火铳都整齐划一地背在身上。这精气神,连大明官军都差的远着。
“几位首长,喝茶水吗?”老何跟髡人打了很多交道,已经能说一点点普通话,也知道髡人的习惯,无论何人无论尊卑都是一个称呼,真是上下平等。
大孙头正口渴难耐,回头看看聂义峰和胡德林,当下决定歇一会:“立定!原地休息!想喝茶的去喝茶,必须付钱!”
聂义峰伸进口袋摸了摸,还有几包米……由于很多老百姓不喜金银,而这里商品经济不发达铜钱用处不大,粮食就成了价值固定的硬通货。于是,各种粮食和杂粮被做成了各种小包,权当小额货币。老百姓也乐得这种支付方式,别看每包不多,一天下来也能攒出全家人的吃喝。
“大爷,三碗茶。”聂义峰掏出一包大米,递了上去。
“好好,二妹,给首长打三碗茶!”老何笑眯眯地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已经碾好的白米,没有一点杂质,不觉喜上眉梢,“用不了这么多,用不了这么多……”,最后只收了一半,剩下的聂义峰收了回去。
一大碗茶水端了过来,聂义峰接过来习惯性地致谢,何二妹竟然脸一红,扭头就跑回了母亲身边,弄得聂义峰不知所措。他也不管了,端起碗就大口喝着。茶水很甜,还带有清香,很是好喝,有点旧时空王老吉的感觉。自己喝够了,他又把两碗茶水递给大孙头和胡德林,当然,惹来嫌弃的眼神是肯定的。
“大爷啊,这是什么茶?”聂义峰好奇地问。
老何急忙过来,刚要讲解一番,望着聂义峰的脸,嘴角抖动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呆在原地,直把聂义峰看的浑身发毛。聂义峰刚要说什么,老何已经扑通跪下,铛铛的磕头,把聂义峰吓了一跳。
“恩人啊!恩人啊!”老何嚎啕大哭,把另一边喝茶的大孙头和胡德林吓得一哆嗦。
“大爷,这可使不得!”聂义峰哪受过老人如此大理,瞬间凌乱,急忙搀住老何。
“老婆子,二妹,都过来!给恩人们磕头!”顿时叩首此起彼伏,令机尖组招架不住。
聂义峰终于废了大劲,把老何搀起来。老何只拱手:“当初若不是恩人们乘铁甲快船仗义出手,我们爷俩只怕早已成了张老三的刀下鬼了!”
机尖组面面相觑,突然反应过来——净海一号行动救得那个渔民!当时审问的时候,机尖组就站在老何旁边,老何从头到脚把恩人的模样印在心里。
“正是小的!恩人啊……”老何哭着拱手,说着又要跪,聂义峰急忙搀住。
“大爷,那是我们分内之事,我们……”聂义峰突然卡壳,他差点脱口而出“人民军队为人民”,可是现在……自己算什么?
“我们博铺水警区镇守一方,自然要让海面平净!”大孙头反应快,急忙把话头接下来。
既然都是老熟人,大家也不再客气什么。老何热情的招呼家人准备了一些原打算自用的小吃,无非一些腌制杂粮与海货而已。虽然卫生组三令五申,禁止吃土著的东西,怕感染细菌寄生虫之类。可此时此刻,吃不吃已经成了是否团结群众的政治问题,就算是砒霜也得吃。当然,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不能违反,是一定要付钱的。于是机尖组把兜里的小粮包都掏了出来,老何坚决不收。收恩人的钱,那是要被村人戳脊梁骨的。
“何大爷,我们有纪律,绝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您一定得收下!”老何见他们态度坚决,也就收下了。
闲聊之下,大家知道老何其实不老,脸上只是刻满了劳动人民饱经艰辛的沧桑,其实他不过四十来岁,老伴和他一样也是渔家出身,如今一个儿子已经十八岁,女儿已经十六岁,总算是养大了,之前夭折的孩子夫妻俩说起来不禁潸然泪下。
“要说这日子,还是和首长们办了个授权,才算是好过起来。直接把粮食运来家,纳租也方便。”老何感慨道。
“渔家还需要纳租吗?”聂义峰诧异,在他的概念里,佃户和租子都是耕耘农才有的。
“我们的船,都佃给了海主和鱼头,他们控制着粮食,说是什么行情就是什么行情,没了船,我们就得租船,鱼头们就收租,一般只收粮食。你们也知道,海货不可久存,而吃的人又不多,稍一不注意便是连人都赔给海主。”老何叹气道,“这次首长给了我们一艘大船,慢慢也换了那么多粮食,我们还了欠债,这才保住这条大船,不然怕是早已被海主讹了去。”
“那你们粮食都拿去还债了,吃什么。”大孙头问。
老何的老伴,一看就是本本分分的农家妇人,叹了口气说了什么,老何解释道:“粮食不打紧,靠海货撑一撑也就过去了,只是每次出海能换的粮食不多,还债还了很长时间。”
大家久久不说话,这类故事别说穿越之后。就是在旧时空,农民和地主的故事也听过很多。
老何看了看几位首长,招呼大家喝茶吃点心,搓了搓手,一脸的踟蹰:“首长们,小的有个不情之请……”
“大爷……我也不叫您大爷了,生分,您比我父亲年轻几岁,我喊您叔吧。何叔,有什么事情您尽管说,我们本来就是行的扶小民之权的事。”聂义峰来了劲头,大孙头瞪了他一眼,他只做没看见状。
“好好,那我就直说了……家有一儿一女,如今也已成人。我看首长们不是一般的海商,是做大事的。看你们修的城,看你们的车和船,便是村里最有学文的先生也看不出一二。所以,我想让首长们……能纳小儿小女,做个仆从丫鬟,也是我能放下心。”
大家互相看了看,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虽然穿越众迫切的需要劳动力,但是现在突然又不知道该应还是不该应。思考良久,大孙头接过话头:“何叔,这样……奴仆和丫鬟就不必了,我们不兴这个。倒是博铺港,有个检疫营,负责人叫艾晓茜,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子。你们只管把孩子送过去,以后他们的吃住就由我们负责。我们还会给他们发工钱,还会给他们治病,还有读书认字,都不收钱的。”说着,超胡德林丢了个眼色,胡德林点点头,掏出手机。
“检疫营我知道,听在博铺打鱼的乡亲说过。首长们从大陆接纳流民,给他们治病读书,这可是大善事啊!就县城那些满嘴圣人训的人,有几人做到!”老何很是高兴,有点口无遮拦,老伴顶了他一下才意识到说错话了。这话要是传到县衙里,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另一边,电话已经通了。胡德林大声地跟艾晓茜说着,一会一个“对”,一会一个“嗯”,一会一个“好”。老何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突然明白过来。
“此物可是千里传音之物?”老何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要说髡人的四轮车和大铁船,虽然震撼,但总归是车和船,还没超出老何的认知极限。但是这“千里传音”,却是他无论如何都理解不了的,心里不禁又暗暗肯定了自己让孩子投髡的正确性。
“艾晓茜说没问题。让老孙写一份介绍信,说明情况,明天拿着介绍信直接去检疫营报道。要是没有什么大问题,跟着这批移民一起毕业也是可以的。”胡德林说着,然后看着老何故作严肃,“那个……何叔,有个情况必须的说清楚。给我们干活,很累不说,还有各种严格的束缚,可一点都不轻松的!而且还要剃头,孩子们可愿意?”
老何犹豫了一下下,又坚定起来:“剃头就剃头,剔完了再长,还和以前一样!”
大孙头笑了笑,掏出一个小笔记本开始写起来,写了一半抬头问:“何叔,孩子们叫什么名字?”
“小儿叫何大秋,小女叫何二妹。”
爹叫何大春,儿子叫何大秋?真有意思……大孙头刚要写,胡德林冒冒失失地来了一句:“改个名字吧!”,只把大孙头嫌弃地直踢他。
“这……”老何面露难色。虽说照规矩,跟了谁家就随谁姓,可心里总是不痛快。
“误会了,何叔,不改姓,只是……改一个‘澳洲式’的名字。”胡德林看老何的表情赶紧补充道。
老何点点头,拱起手来:“那就劳烦三位首长赐名吧……”
胡德林满脸兴奋,张嘴就来:“儿子叫……”,话还没说出来,就被大孙头生生的捂了回去,以防他夹带私货开脑洞。
“聂义峰,你来!”大孙头踢了聂义峰一下。
“何叔的儿子……就叫何兵吧,士兵的‘兵’字。”聂义峰想了想说。
老何不解:“虽然上口,只是这老话说得好,‘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以‘兵’为名……”
“何叔,话也不能这么说。在澳洲,‘兵’可不是大明这些官家土匪。你看大海上护卫渔民的铁甲快船,再看这路边的塔楼,那都是兵,行的是护卫乡里、保境安民之事。在澳洲,人们说的是‘好钢就该铸利剑,好男就该打硬仗’,兵可是一件很光荣的职业!”聂义峰解释道。
老何似乎在琢磨着什么,细细品味,突然眉开眼笑:“好一个‘好钢就该铸利剑,好男就该打硬仗’,这盖世武功的气魄,恐怕秦皇汉武也不能及……好!就叫何兵!”
大孙头笑了笑,心说聂义峰这忽悠的本事也见长啊。笔下记完,又抬头:“女孩呢?”
“嗯……何婧吧?”聂义峰说,“女字旁加一个青,婧。”
老何对髡人的起名讲究已经十分感兴趣,不禁问道:“首长,此名又怎解?”
“婧,就是窈窕淑女,而且有才华的意思。”聂义峰说。
老何满脸都是笑容:“何兵,何婧,一武一文,好啊!好!”
大孙头迅速写完介绍信,接着让机尖组都签上名字,然后交到老何手里:“何叔,明天让何兵、何婧带此信到博铺检疫营报道,自有人照顾。好了,我们也该走了,已经耽误太多时间,我们还要赶路。”说着已经站了起来,大家也都跟着纷纷站起来。
“那……何叔,后会有期,再见!”机尖组重新列队完毕,跟老何一家人告别,喊着口号继续向百仞城走去。
“当家的,就这么让儿子和闺女从了贼,万一哪天朝廷天兵一到……”老婆子心神不宁。
“朝廷?”老何怡然自得地向远处机尖组的背影拱手作揖,“只怕,以后将是这澳洲人的天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