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刀斩乱麻
王兆敏的表态于情于理于法都没有问题,县父母的态度令众人不敢再争执。只是聂义峰说要让小姑娘自己决定,实在是闻所未闻,连李应雷都觉得不妥,但碍于上峰的威严,不便表示异议罢了。
聂义峰不知道这群旧文人心里的小九九,以为他们不吱声是被王兆敏的慷慨陈词给说服了,于是旧话重提:“王县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新朝新政,我元老院要行的是千年不遇之大变革。我知道某些人嘴上不说,心中不服气得很。正好今日王县长要开堂审案,我看就一并判了,速速将李氏带来。”
新任县长要审案的消息很快就传开了,没多久城里喜欢看热闹的人都聚集了过来。海南大区巡回法院缺少基层法官,之前法学会得到聂义峰的电报后,却死活抽不出人来,最后只派了个书记员来石城,意味着县长还要兼任法官。不过这对于“刑名”师爷出身的王兆敏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李向男也被带到了县衙,由于刚死了父亲,身上还戴着孝,但看起来没有前些日子那般悲伤了。她个子不高,瞳孔清澈明亮,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虽是小城平民之女,却是个十足的绝色美人胚子。聂义峰仔细地打量着李氏,越看越觉得此女像是自己年轻时曾暗恋过的那个名叫“心语”的女同学,心想怪不得第一眼就被她吸引。
李向男从未见过这么多长官,十分拘谨,对几位长官行过礼后,也不说话。王兆敏知道聂首长有自己的打算,索性等着聂义峰发话,自己给聂首长充当翻译即是。
聂义峰开口问道:“小妹妹,我来问你。虽然你与龙昇有婚约,但如今龙昇死了,你还要为他殉节吗?”
李向男毕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父亲李应云是个秀才,除了教几个字之外,灌输的也是儒家那套三从四德的思想,哪里有自己的主见,她小声地答道:“我……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是殉节吗?就是让你立刻去死!”聂义峰故意在‘死’字上加重了语气。
李向男吓得一哆嗦,跪坐在地上哭道:“我不要!不要!”
见小姑娘被唬得梨花带雨,聂义峰起了怜惜之心,却又不好写在脸上,于是他环视一周,对在场的土著说:“我曾经听过一个故事,也讲给你们听听:党氏某女嫁给文童陈礼,四年后夫死,党氏年二十二,有一子未满周岁。党氏呼天抢地,不想独活,当天晚上就上吊,却被救了下来,醒来后党氏又以头撞柱,哭道:‘贱人为何命苦如此?’家人都用幼子劝她好好活着。等她丈夫下葬后,又偷偷藏了一柄利刃想要自尽。正好被她的婶姑张老太太瞥见,张氏于心不忍,就设计夺了她的刀刃。张氏用情理百般劝慰,党氏才立志守节。但是家里太穷了没法生活,开始的时候只能帮人洗衣,母子二人才能糊口。张氏又帮她佃了几亩地,这才能耕种自给。但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平日又有无赖流氓调戏党氏,说她辜负青春年华却不改嫁,言语淫秽不堪。党氏听了之后悲愤不已,绝食数日。又是张氏正面开导,说:‘这些都是无根戏言,对你的贞节有什么损害呢?’党氏于是安心如初。数年后,党氏病危,请来张氏,哽咽着悄悄对她说:‘希望阿母你以后不要再轻易劝人守节了。’党氏解开裹衣给张氏看,身上有数十道她自己用刀割的伤痕。你们能体会所谓‘守节’是何等悲惨的生活吗?”
王兆敏甚是机敏,把聂义峰讲的故事又添油加醋,用本地话翻译得是情真意切,催人泪下,以至于不少心肠软的旁听者已经开始擦眼泪了。
见此时火候正好,王兆敏一拍惊堂木,高声道:“人命至重,有贵千金!这是首长常常挂在嘴边的话。若非如此,两位首长又何必亲自冒险前来驱除瘟疫,救治尔等?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为心,元老院是何等的慈悲心肠!”
众人连连称是,纷纷跪下来高呼“元老院仁慈”。
紧接着王兆敏又宣读了元老院制定的《婚姻法》相关法条,宣布李氏与龙氏未领取官方结婚证,婚姻关系无效;伪明对守贞行为的各种奖励、表彰政策全部宣告废除;并要求从即日起,县境内所有夫妇需重新补办结婚证。
然后又宣布了要在县城成立一所完全小学的消息,新式学堂将同时招收男女学生,还限定了性别比例,招生名额向贫困家庭倾斜,体现了元老院的一贯原则。这个决定一宣布,人群中立马炸开了锅,澳洲人竟然要让女人读书,真是开天辟地的大新闻。
“肃静!”王兆敏又是一记惊堂木,议论声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知道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看不起女人,有这种想法的我奉劝一句,早早地断了伪明治下的念头,澳洲先贤有言——妇女能顶半边天!别说女人可以读书,就是当县长也未尝不可。如今元老院治下,阳山县和新安县的县长都是女人,政绩比伪明的县令好上百倍。盐场村农民讲习所乃元老院专门培养干部的学校,校长杜雯首长也是女人。”
紧接着,由海兵队员将崔文澜等人押入大堂受审,由于派出所之前已经完成了侦破工作,人证物证俱全,所谓受审只不过是把之前的侦破工作做了总结并宣读了判决。崔文澜起初还想一人包揽所有罪名,拒不交代举族共谋的事实,当驻在警把崔氏族长和他老婆通奸的事情透露给他之后,崔文澜恨得咬牙切齿,最终交代了所有犯罪事实和策划过程。
崔氏族长犯谋杀罪、颠覆政权罪,两罪并罚,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
崔文澜犯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颠覆政权罪、纵火罪、毁坏财物罪,数罪并罚,判处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生;
其他共犯有的犯故意杀人罪,有的犯故意伤害罪,还有的犯纵火罪,总之一一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王兆敏心里清楚,械斗现象不可能通过一个案子就轻易消除,根源还在于农业生产条件的艰苦和宗族势力的操控,乱世当用重典,于是在判决宣读完毕后又追加了一番威胁:“嗣后如敢再犯,官中即刻亲临,不问谁是谁非,无论孰强孰弱,但见有人械斗,即行派勇环攻,照依叛逆之条,准许格杀勿论,并拘拿其父老,且拆毁其宗祠。凡夫主唆帮从之人,律以绞徒流放之罪。”
一字一句,唬得土著们是心惊胆战。澳洲人仅仅以两门“虎尊炮”攻城时的猛烈炮击,并以数人之力围剿崔氏数百人的恐怖战力在土著们的口口相传中已经变成天兵下凡般的存在,海兵队员手中的钢枪和寒光闪闪的刺刀像是在警告众人,王县令所言并不只是口头上的威胁而已。
不过令围观群众感到失望的是澳洲人的死刑竟然只有绞刑,伪明律法中还有更严苛的刑罚——斩首、凌迟,而且澳洲人不讲究连坐。崔氏的男人有的死刑,有的服有期徒刑,有的流放南洋,因此崔氏的女人有的要守寡,还有的则要守活寡。土著们这才明白元老院颁布《婚姻法》的意义所在,果然避免了更多的人间悲剧。
就在围观群众都以为好戏就此完结的时候,没想到龙氏平日里放高利贷、欺压乡邻的事情也被自家的人举报,这是元老院推行新法废除明律的结果。法律是统治阶级意志的体现,《大明律》体现的是封建地主阶级的利益,条文中充斥着上尊下卑的封建等级特权,例如同样是伤人,家主伤雇工,可以免刑或轻判,而雇工伤家主,竟然要加重处罚。土著人人平等的新法条一经实施,自然会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这还只是个开始。
王兆敏同时或重申、或新宣布的一系列的要求和措施还有:禁止溺婴、全面开展爱国卫生运动消灭老鼠、全面推广接种天花疫苗、全面开展扫盲运动、丈量田亩重新核发地契、地主减租减息、禁止祠堂私刑、鼓励农户参加天地会改进农业生产技术、组织力量兴修水利等等,凡此种种,都是为顽固的封建势力敲响的丧钟。
夕阳西下,忙碌了一整天的人们终于有空停下来休息片刻。登上城楼,望着天边的余晖,聂义峰一身满满的成就感,问林默天:“老林,你这么拼命究竟为了什么?”
林默天点了支烟,“升官呗!”
聂义峰笑了,“人人都说你是个官儿迷,整天搞这些个防疫就是为了升官,我看也不全是,你的心肠啊,不坏。”
“呦,知道得这么清楚,什么时候变成我肚子里的蛔虫了?”
聂义峰伸了个懒腰,舒展舒展身体,道:“那些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的人谢你的救命之恩的时候,眼神出卖了你……”
“人嘛,总是有精神需求的。”林默天自嘲道,又问:“李家的小姑娘你怎么打算办?”
“虽说判了婚约无效,但是这个地方她肯定是没法待了,法律归法律,民俗归民俗,社会风气的转变怎么可能一朝一夕实现?”聂义峰反问道,“等忙完这段,带回临高送芳草地上学去吧。”
“哟,老聂你也学南海啊?母女通吃?哈哈哈……”林默天放肆地笑了起来。
“去去去,老聂我对中年妇女没兴趣。”聂义峰辩解道,并试图转移话题:“明天我就带人去银矿,这么多天也没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