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龙官塘
“知了——知了——”树上的蝉在滚烫的空气中自顾自地鸣叫,丝毫没有疲倦的意思。崔家寨寨门紧闭,身穿打着各色补丁衣物的乡勇手持长矛时不时来回走动巡逻,以防外人接近窥探内情。女人们躲在屋里“吱呀吱呀”地摇着纺车,管不了男人的事情,只望多织几匹吉贝布,好换几个钱补贴家用。
寨子里的建筑多是乡下常见的破旧茅屋和土坯房,勉强遮风挡雨。散布的若干砖瓦房想是族中豪强的居所,而那三进六间的青砖祠堂自然是其中最为“富丽堂皇”的所在。崔氏族众数百男丁聚集在此,祠堂内黑旗招展,中间长桌数台,罗列酒杯,外张一道壁衣,四周锋刃密排,肃杀之气顿起。
崔氏族长端坐堂中,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样子,颇有几分儒雅之气,却是眉头紧锁,不怒自威。放下手中的茶碗,族长痛心道:“陂塘水涸江水竭,坐看秔稻成枯焦!”
众人登时一阵躁动,叫嚷道:“龙家唆使佃户偷我塘水,伤我庄稼,定要给他们好看!”“龙昺仗势欺人,以为我族中无人!”“流血在所不惜!”……
崔文澜在知了那恼人的噪声中愈发不耐烦,今日必然要与龙家做个了断。作为崔氏二房的房长,纵使龙昺是自己的外甥,为了宗族的利益,他也顾不得什么亲情了。
族长抬手示意,喧嚣声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问道:“田生,你且说说城中情形。”
崔家小辈崔田生恭敬地答道:“我从城中探知,那澳洲人的县长不知怎的,得急病死了。死的还有龙家祖母,龙昺正筹办丧事,听说还请了江任泉帮他家看风水,欲选一处风水宝地……”
“哼,他埋了我也给他挖出来!”一崔氏小辈怒气冲天,打断道。
“嗯?”族长乜斜着眼珠瞧了他一眼,那人便知趣地不再说话。
“城中驻守的数十国民军何在?”族长问。
崔田生道:“不知何故,刚开拔去了矿山,来回少说要两日路程。”
族长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鼻子里冒出一声轻哼,“龙昺好不识趣,想当初他祖父龙贞初来此地,人生地不熟,事事有求于我崔氏,那时是低眉顺眼。二房伯父方才将女子嫁于他父龙大维,以结通家之好。自大维中举后,便生怠慢,他又与本地望族高进士结为儿女亲家,以为攀上了高枝。五年前大维中了进士,进京做了官,龙家更是目中无人了。如今换了天下,龙大维是京官又如何?我崔氏一族忍气吞声,澳洲人既然不为我等做主,那我等就自己讨个公道,今日便是龙氏的死期!”
众人又是一阵鼓噪。
族长又对崔文澜道:“子波,二房虽与龙家有亲,你作为崔氏子孙,当以我崔氏为重,今日之事以你为首。族中男丁,须勠力同心,亡者给抚恤金,伤者给养伤金。按族规,凡与外姓争闹各相帮护,争水起衅,按田一亩派粮两石,每丁派粮半石。有不出战或不愿者,家法伺候,并从族谱除名!”
族中无业游手者一听有粮食可拿,一个个眼睛直发绿,都蠢蠢欲动起来。
崔文澜不得已,应道:“我且去吊唁,遣族中子弟若干同往,将奠仪抬去。龙家几个平日备受虐待的奴婢门丁已买通作为内应。”
崔文澜乃是前朝的庠生,颇通兵法,当下即与众人约定号令,策划起来。言毕,一干人等喝过酒,摔了碗,手持刀箭鸟铳簇拥着崔文澜往县城而去。
六月的天,就像女人的脸,说变就变。远远的天边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一片,一时狂风大作,山雨欲来。
九洲江上,一支“浩大”的船队正朔流而上。显然,只有七八米长的小木船与威名远扬的伏波军是极不相称的。
晃晃悠悠的木帆船让林默天有些不适应,自从穿越以来,他还没乘坐过这么小吨位的船只。聂义峰则蹲在船上,紧紧地抓住船舷,心里发虚。以前他姥爷的小渔船他就没敢站过,算是他的童年阴影之一,一想到昨晚对林默天拍胸脯说的话,聂义峰的脸色就变得跟关公似的。林默天以为他晕船,还关心地问了几句要不要晕船药的话。
为了缓解尴尬,聂义峰对他的海兵队连长喊道:“熊二,让大伙儿把军歌唱起来!”
熊二是马袅人,马袅农民讲习所的出身,于 1629 年参军,打过硬仗,真资格的老兵,在部队的日子里长了一身腱子肉。听首长一招呼,他立马起头:“我们都是神枪手,预备,起!”
余下的海兵队员也用低沉而洪亮的声音跟着唱了起来:
“我们都是神枪手
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我们都是飞行军
哪怕那山高水又深
在密密的树林里
到处都安排同志们的宿营地
在高高的山冈上
有我们无数的好功绩
没有吃没有穿
自有那联勤送上前
没有枪没有炮
工厂给我们造
我们生长在这里
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
无论谁要抢占去
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雄壮的歌声随着风传出一两里地,林默天也忍不住跟着这熟悉的旋律唱了起来,仿佛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年代。
一路上的景色给二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此时刚入汛期,九洲江水才过半米深,可想而知枯水季节到中游恐怕都是难以通航。沿河能取水灌溉之处,倒是长势良好的庄稼,而远处的小山包,则长着些稀疏的杂草和灌木,不少地面已经裸露出岩石和土壤。
聂义峰不禁吐槽起来:“自古雷州号称‘赤地千里,峒无一青’,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现在这天,马上又是一场雷暴,有咱们受的了。钱区长也真是人才,圈地的时候也不看一看,恶劣地形全包括,不知道把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划到海南大区有啥鸟用。”
林默天笑道:“你怕不是把钱区长当成军阀邓本殷了吧。”
聂义峰道:“瞧你说的,什么军阀不军阀的?中央还在临高呢,自古哪有中央当军阀的道理。”
“首长,城中好像是着火了。”海兵排长方世玉手持单筒望远镜,看得模模糊糊,有些不敢确定,于是向聂义峰汇报道。
聂义峰赶忙拿起旧时空带来的高精度双筒望远镜朝县城方向观察,只见城中东南角浓烟冲天,乡民四散,不少人正朝船队方向逃命,不禁骂道:“他奶奶的!这里的瑶民忒大胆了吧,光天化日之下也敢攻城?国民军都死光了吗!”
“我看不像。”林默天在出发之前查过不少石城的资料,说道:“我们现在的位置在红头岭附近,此处是石城西侧的军事制高点,若是瑶民叛乱,至少会在这里留个据点。”
此处距县城目测不过三公里路程,聂义峰管不了那么多,当即命令海兵队备好弹药,下船火速赶往县城,当然还给林默天留了 20 个精干的小伙子,以免出什么意外。虽然随船总共只有两个排的海兵,但是聂义峰一点都不心虚,他手上野牛步枪可不是吃素的。
伏波军在第一次计划换装米尼的时候,武器设计局就拿出过活门和斯奈德步枪的设计,并且使用旧时空弹药进行试射,企划院认为在当时的加工水平和原料供应条件下,金属定装弹的生产成本太高,武器设计局不得不选取了可以使用纸包弹药的霍尔步枪,还花了非常长的时间试图解决漏气问题,虽然有所改进但是仍然不甚理想,至今没有被接受全军列装。
作为惯例,海兵队一直是武器试验部队。霍尔式由于漏气的毛病,火药燃烧的高温气体烧断了不少队员的手指,在海兵队中的名声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人送绰号“臭屁王”,所以试装了这种武器的海兵队在战斗中经常打过两枪之后便开始冲锋肉搏,还赢了个“勇冠三军”的荣誉称号。
而“军技本部”一票工业元老经常嚷着要去五指山上猎熊,前膛米尼慢吞吞的装弹速度实在无法让他们满意。限于企划院对旧时空弹药的管制,想经常操着莫辛纳甘上山是不可能的。以至于搞制药的张枭都不满起来,撺掇着罗海涛跟武器设计局尽快拿出好用的后膛步枪,还贡献了不少点子。
新式后膛步枪的设计源于斯普林菲尔德 1873 活门步枪,采用金属直筒定装弹,铅质弹头,黑火药发射。由于试验中表现出良好的性能,远超前膛米尼枪的击发速度,给人一种可靠的坚实感,代号“野牛”。
当聂义峰的队伍越过城壕,抵达城南的威武门时,崔氏族众已经将东南西三门全部关闭,东南角火光冲天。
城墙大致呈正方形,周长约 1800 米,高 7 米,厚 3.5 米,上有 1 米的女墙,总共七百一十八个垛子,北面无门。城墙不是夯土而是砖墙,城门乃是二十公分厚的硬木,强攻这样一座城池显然不是易事。
聂义峰吃了闭门羹,手头又没有重炮,情急之下,命令海兵队操枪对着城头上的乡勇来了几轮齐射。对方显然知道澳洲人火器犀利,躲在垛子后面。几轮射击下来子弹全打在垛子上,一根毛都没打中,刚刚才让聂义峰意气风发的野牛步枪一点用处都派不上,心里骂道要是暗铺港的迫击炮跟来,你们早就被炸得到处都是了。
方世玉在聂义峰的授意下朝城头喊话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即乖乖放下武器投降……”
崔氏乡勇见城下只有四十人的队伍,刚才的射击一个人也没打中,便猖狂起来,垛子后的一个喽啰露出半个脑袋用白话放肆地挑衅道:“老子当年也是跟着何镇打过临高的,会怕你个仆街!”
穿越这么多年,广东白话聂义峰还是听得懂的,气得要死,站在城下回骂道:“老子就是当年澄迈抓猪的,就是两万头猪,三天三夜也抓不完!你们这群杂碎连猪都不如!”
注 1:江任泉,明末清初风水大师,常在广西陆川、博白、广东省廉江一带活动,廉江民间所传关于风水之传说中,涉及江氏之轶事为数不少。满清入主中原后,其被朝庭重用,在钦天监任职。
注 2:廉江至今仍流传着“火烧六官塘”的民间传说。《石城县志》记载:甲申,十七年秋八月,崔文澜作乱攻城歼郎中龙大维家,大维遁。时燕京陷,吏部龙大维与庠生崔文澜因塘构隙,文澜纠党于八月二十七日围城攻击,大维夜遁,其兄弟子姓四人遇害,文澜称戈不已,守道刑委廪生林一梅授策执杀文澜,解首后,文澜党仍图报复,至鼎革兵至乃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