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石城
“袁兄,这可如何是好?”原石城县令樊宏声搓着手,在县衙内堂踱来踱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时方寸大乱。樊宏声此人是浙江缙云县人士,崇祯四年才赴石城县上任。
被称为袁兄的人则是原石城县教谕袁作初,他是东莞的举人,崇祯六年(1634)出任。虽然樊宏声比袁作初早任两年,却不是本地人,故大小事宜常与袁教谕商量。
石城县,即旧时空的廉江县,位于雷州半岛北部。自唐宋至元代,高、雷地区一直是失势官僚的谪所和流军的屯地,社会经济水平及其低下。到了明代,虽然商品性经济因素迅速增长,但高、雷、廉地区仍然被认为是远山恶水。两广战役打响之后,经过一年内多的整顿,雷州半岛各州县也慢慢趋于平静,谁料前几天老鼠大闹石城县政府,归化民县长办公桌里也窜出来一只,没过两天县长就腋下长疙瘩。由于石城地处偏僻,元老院投放的资源不足,只得请当地郎中开了中药方子,然而没有什么卵用,县长很快就死了,城内也出现了散发的瘟疫。
“樊公,学生以为此乃大疫之兆,与去年广州之疫极为相似。”袁作初通过与东莞家人的书信对广州的事情也有所了解,对樊宏声建议道:“据闻此症药石无效,非人力所能及。我等非新朝故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应速速上报。首长们既然能平息广州的大疫,对石城也不会置之不理。”
按照元老院的惯例,投降官员除民怨极大的之外,降官本人留用,协助归化民干部熟悉县政,子女则被送往临高接受“再教育”。城头变换澳洲人的旗帜之后,樊宏声打心底里庆幸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县城原本没什么油水,自己为官这些年也算是礼贤下士敬老恤民,因此又被留了下来辅助新县长。新县长这一死,樊宏声原本还想着要采取些手段来平息瘟疫,也好在首长面前挣个功绩,听了袁作初的话,方觉醍醐灌顶,于是速速派人前往元老院在雷州的大本营海康县报信。
文同得知消息后也是大惊失色,他知道石城还有几个重要的银矿正在开采,出不得闪失,立即向临高发了求援电报。
临高外海,一艘欧洲式风格的船只与几艘运输船组成的船队直奔暗铺港而去。领头的是海军的第一艘侦查测绘船海天号,自卫火力弱鸡得一逼,只够对付零星的海盗骚扰。对此,聂义峰并不介意。这种船的优点之一在于所需的水手很少,最低只需 9 人就能操纵,加上额外蒸汽机动力的支持,使得需要的航海人员可以保持在较低的数量下,可以腾出足够的空间用来布置更为舒适的居住空间。
海面上不时遇到的商船,纷纷打起旗语致意。常年往来于此的海商都知道这是澳洲人的军用船只,不知道又要执行什么公务去了。站在帆船甲板上,此情此景,聂义峰心底升起一股豪情,放声吟道:“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完了正想自己夸一夸自己吟诗的水平,结果一个浪头打过来溅起无数水花,浸湿了聂义峰的裤裆。
聂义峰摸了摸裤裆,摇头道:“好湿!好湿!”然后悻悻地回船舱换裤子去了。
吹着暖暖的海风,聂义峰思绪万千,又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之中。
雷州半岛属于元老院渗透较早的地区,珠江流域讨伐作战之后,广东的大小官员就没人再敢打髡贼的主意,而随后剿灭郑芝龙、刘香集团全员投降,更是令洋面震动。加上元老院情报人员的活动,沿海不少地方的大明官员暗地里早早地就投髡了。也正因为如此,元老院高估了自身在雷州半岛的影响力,两广攻略中并没有规划任何一支正规军攻打高雷廉三州的城池。
战事一起,经略雷州的元老文同、严茂达,带着华南糖厂的民兵就直接开赴雷州府治所海康县城,以为拿下雷州府轻而易举,没想到知府大人朱敬衡是个硬茬,非但不投降,还胆敢向民兵队还击,元老院运作到雷州当通判的吴明晋也被他关了起来。由于民兵队缺乏足够的火力,也没有重炮支援,在丢下不少尸体之后,文同只得退守糖厂。最终不得不将驻守三亚的伏波军陆军第二营的一半兵力调入雷州——另一半用于预防海南岛上可能出现的叛乱。
雷州半岛上河流短,季节性强,通航能力差,最长的九洲江只能通航 4 吨木帆船,鉴江最大通航船只排水量 13 吨,加上调动仓促、营属炮兵没有跟到雷州、伏波军主攻方向在珠江流域等因素,第二营进入雷州半岛之后出现了严重的重火力支援不足的情况,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攻入海康县城,最终朱敬衡上吊殉国,其余人等悉数归降。
平心而论,朱敬衡算是一位好官,既没有贪酷虐民,也努力做了很多对百姓有益的事。史料上对他的评价颇高:“君治郡凡九载,清静岂弟,待士若民如治其家。二千石之良而瓜期及兹者,前所罕有。”尽管以现代人的标准来看,他努力的效果连澳洲人的糖业公会都比不了,但是和大明的其他官员相比,朱敬衡已经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做到了最好,怎么看他也不是一个该死的人。如果当初朱敬衡也投降了,元老院不会为难他,甚至会放走他。朱敬衡明知澳洲人不会滥杀没有血债的官员,但还是毅然选择了死。好人没好报,似乎是这世间的常态,不少元老都表示了惋惜。
随后,元老院按照原时空的行政区划在这里设置了湛江专区,辖区包括雷州、高州、廉州,专员公署驻海康县,属海南大区管辖。
正是在前线战事的压力下,军方对更轻装的炮兵部队的需求越来越强烈。武器设计局在博铺俱乐部 132 包厢“军技本部”的技术协助下,35 年就已经完成了迫击炮的设计定型,但企划院没有批准量产。此次派遣入湛江专区的海兵队就装备了这种新式武器,算是吸取了去年的教训。
经过七八个小时的航行,船队抵达雷州半岛最北部九洲江出海口,距暗铺港约九里处的欧家围停靠,因九洲江水浅,40 吨以下海船才能进入港口,不得不在此装卸货物至小吨位的船只驶入暗铺港。
暗铺,因街道狭窄,铺面昏暗而得名,清代改名为“安铺”,镇与港口同步形成。港口始建于 1444 年,是粤桂两省部分县市的物资集散地,也是廉江、遂溪两县的贸易中心,但此时还是一个很小的镇子。
当聂义峰带领海兵队抵达暗铺的时候,已是黄昏。被任命为湛江专区防疫专员的林默天先一步抵达,已经在此处展开防疫工作。
镇子不大,到处都能闻到漂白粉的味道。昏暗的街道内,居民们神色慌张,狭小的街道上行人稀少,不少人家门前已经挂出了白幡,却少有人前去吊唁。隐隐间还能听到某些房屋传出哭喊,林默天听不太懂,找了会当地方言的归化民翻译才明白,这是一种哭丧的习俗,唱词道:
母亲养我,奶呀!辛苦一世,奶呀!
无食无着,奶呀!艰难度日,奶呀!
捱到今日,奶呀!儿女长大,奶呀!
有依有靠,奶呀!怎知祸起,奶呀!
祸从天降,奶呀!祸降母身,奶呀!
听闻死讯,奶呀!肝肠寸断,奶呀!
无留半句,奶呀!丢下女儿,奶呀!
……
哀声痛切凄婉,闻者莫不落泪。
林默天跟聂义峰交流了他在此处的调查结果,据本地郎中回忆,去年 8 月,暗铺商人黄承寿到广州探望族人,携多具尸骨回乡,存放暗铺观音庙内,除部分认领外,余 3 具葬于豆鼓村山高棚附近山岗,今年豆鼓村便发生了瘟疫,没多久暗铺镇上也出现了类似疾病。
“看来还是广州的漏网之鱼。”聂义峰惋惜地说。
“是啊,我们的行政、卫生系统千疮百孔,防不胜防。现在鼠疫很可能已经沿着商路在县境内传开了。”林默天推测道,又问聂义峰:“今晚能赶到石城去吗?电报上说县长已死,恐怕夜长梦多。”
聂义峰思索片刻,拍着胸脯道:“海兵队是军人,夜间行军自然不在话下,但你的医务人员没这本事,九洲江水深不过半米,暗沙众多,强行赶路恐怕会有人员伤亡,如果光是海兵队过去也于事无补。不如今晚先在此处扎营,明早天微亮即刻出发。如何?”
林默天对此没有意见,便安排众人在镇子外的营地周围四处投放鼠药,又喷过一遍敌百虫混悬剂,方才休息,养足精神。
由于携带物资众多,木帆船载重过小,第二天蒙蒙亮,聂义峰清点了两个排的海兵队员作为先行部队,林默天则安排了 20 名医务人员同行,又将跟着来学习先进防疫经验的吴有性留在了暗铺港,让他按照防疫方案封锁港口,并带人处理完周边村子的疫情之后再去石城汇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