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决定
生化实验室收到痘疱之后,将痘疱用擂掼机、研磨杯等磨细,按 1g 痘苞加 4 毫升 60%灭菌甘油水稀释成痘苗,再用 200 目细铜纱加压过滤除去粗块,操作员滴一滴痘苗于 10 毫升清水内摇匀观察,发现其中有一根牛毛和少许杂质,又重新过滤了一遍,完成这一切之后,这批痘苗将被保存在零下 10℃ 以下,等待检验科的检验结果,合格后才能用于最终的分装。老师傅再次严肃提醒毕艾,一定要认真学习操作规程,严格按照生产批记录进行操作,本批次生产的是液体疫苗,如果是用于冻干牛痘生产,痘疱采取后就不能加甘油水,要立即研磨混匀,再送到生化实验室特级冰箱冷冻保存,留待后续加工。
午饭时间刚过,毕艾便拿着检验的牛痘苗样品送去了冷泉港。
所谓“冷泉港”,便是百仞生物中央实验室的检验科、动物试验中心、未来的国家药品医疗器械检验研究院,也是百仞总医院神经内外科患者的福音、元老院妇幼保健事业的追随者、临床试验伦理委员会的发起人、八字没有一撇的药监局局长、小白鼠之家的领主——郑明姜的老巢之一。
由于动物中心必须远离人群与牲畜密集的地方,因此冷泉港是单独建设的。名头虽然听着大,实际上比旧时空任何一个标准化实验室的条件都比不上。
从大门进来,沿着主路看去,自然是没有照壁这种东西的,按照五百废一贯的审美,方形的基座上矗立着一座雕像。不同于芳草地青春昂扬的男女学生塑像,这个雕像透出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来。一个披着披肩、戴着眼镜、面色苍老的小鼠静静的坐在那里,像织毛衣一样,编制着一段双螺旋 DNA。这原本是俄罗斯新西伯利亚细胞学和遗传学研究所为实验鼠建立的一个纪念碑,被郑明姜拿来用了,按照旧时空的叫法,称作慰灵碑。
毕艾走过那尊雕像,呆呆地注视了一会儿。将样品交到样品收发室之后,他在《样品收发记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和当天日期,收发室告诉他大约三周之后再来取检验结果。这样,牛痘苗样品就进入了检验环节,将被分发到各个专业的检验岗位上。
牛痘苗的检定包括:杂菌计数、致病菌检查、安全试验、效力检定及幼儿接种观察。在制品发出前必须拿到检定合格证书。
按照卫生部制定的标准,杂菌检查时,吸取痘苗加于灭菌生理盐水中做 10 倍稀释,摇匀后接种与 2 个 10%羊血琼脂平皿,涂布均匀后在 37℃ 培育 48 小时后核算每毫升痘苗菌数,不应超过一万个。
致病菌检查包括:溶血葡萄球菌、链球菌、变形杆菌、厌气梭菌、绿脓杆菌和大肠杆菌。
其中,若溶血葡萄球菌、链球菌检出 3、4 级毒力菌株时,痘苗将被废弃,仅检出 1、2 级毒力菌株,可加热或冷藏处理,复试消失时可使用。
若检出变形杆菌、绿脓杆菌和大肠杆菌,也可加热或冷藏处理,复试消失时可使用。
如果检出致病性厌气梭菌(破伤风、威氏、脓毒、恶性水肿、溶组织等),不得重试,应废弃。如有非致病性厌气菌,痘苗可使用。
“孙克杰,你也练习好多次了,今天牛痘苗的安全试验和效力试验就由独立你完成吧。”郑明姜对她的得意门生安排道。
每当郑明姜一提起要建立药监局的时候,卫生部一帮元老总是好心地建议她先培育出更多的实验用动物,不然连药品检验都做不了,药监局成立起来也就是个花架子罢了,这就把郑明姜气得半死。经过她七年的努力,指挥着一群半文盲,居然真的培育出了新的实验用豚鼠,小白鼠、家兔、犬之类的常用动物也儿孙满堂,越来越多。
所谓安全试验,是用一定浓度的痘苗注射到豚鼠腹部皮下,不允许出现坏死、溃疡、扬中全身症状或死亡。对孙克杰而言,这就是小菜一碟的事情,困难的事情在后面。
效力检定有两项:豚鼠角膜试验法和家兔皮内试验法。而判定以豚鼠角膜法为主,二项结果不一致时,还得重试。
孙克杰先配好需要使用的各种试剂和溶液,才走到豚鼠笼子前,小心地抓出几只来,都放在固定器中,豚鼠的胆子小得可怜,稍不注意就吓死了。
(示意图,虽然这是只兔子,哈哈)
她先用 75%酒精给手消了毒,再用苯佐卡因油溶液麻醉豚鼠的角膜,揩除后用角膜镊夹持上侧结合膜使眼球固定,然后拿起锋利的手术刀,一时没忍住手竟然抖了起来,孙克杰犹豫片刻便放下刀,甩了甩手,深吸一口气,稍事镇定后,再拿起刀来,小心地在豚鼠角膜上均匀地划出三条肉眼可见痕迹的平行刀痕。
“还好,角膜没穿。”孙克杰紧张的情绪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然后拿起稀释的痘苗滴在豚鼠角膜上涂布均匀。
完成全部豚鼠试验之后,她已经是满头大汗,后面四天她需要逐日观察以判定结果,角膜反应需达到(卅)角膜呈浊白色,虹彩完全不见,痘苗稀释一万倍以上倍数产生卅结果者为合格。
剩下的家兔法则简单得多,选用白色家兔,将兔子背部的毛剃掉,痘苗稀释后注射于皮下,不出现散发性发痘和坏死为合格。
当以上杂菌计数、致病菌检查、安全试验、效力检定合格之后,就要进入郑明姜最为纠结的试验——接种小儿观察。
根据《1958 年生物制品制造及检定规程》的规定,每批生产毒种及更换新代毒种生产中的三批制品必须接种小儿观察。至于为什么要用 58 版的制造检定规程而不使用更先进的技术,技术元老们经过详细的论证,这已经是当前能够大规模生产的疫苗的技术上限。
关于牛痘疫苗特殊批次的检验,因为涉及到体内实验,郑明姜出于谨慎,按照旧时空做法,组织召开了伦理委员会扩大会议暨疫苗检验专家会,当时卫生部众元老还爆发了激烈的争论。
艾贝贝明确表示反对,小儿又不是实验动物,她在米国的执业生涯里就没有这么干的。时袅仁不便直接拍板,他也是搞流行病学出身的,只好把正反两面都摆出来让她选,艾贝贝虽然拿不出更好的办法,却始终不肯签字。
出于对医疗前辈的尊重,张枭也不愿意让艾贝贝太难堪,便拿出数据来提醒她天花的危害:
没有接种过疫苗的人群感染天花,大约 10%-30%的患者最终死亡,5 岁以下儿童死亡率高达 40%;
墨西哥原住民人口有 1500 万到 3000 万,到 1568 年,降至约 300 万,1620 年降至约 160 万,天花是罪魁祸首;
1967 年世界卫生组织开始最后一次消灭天花的运动时,事实上欧洲和美洲已经消灭了天花,而全世界每年仍有 1000 万-1500 万人感染天花,其中约 200 万人死亡。
死神的镰刀也从来不分贵贱,英国斯图亚特王室家族向我们讲述了同样的故事——超过一半的成员死于天花。
1780 年,乾隆皇帝七十大寿,六世班禅历经一年多时间从西藏赶往北京觐见,刚到北京不久,便不幸感染天花,卒。
艾贝贝犹豫了,但还想挽回点什么,问张枭:“就不能换别的检验方法吗?”
张枭也很无奈,耸了耸肩,答道:“艾姐,你想的都是二战后的技术了。如果不做小儿接种试验,有一定的概率对更多的人造成伤害。这就是一个经典的老问题:两条火车轨道,你扳哪边?
“我们的技术虽然相对原始,但也已经远远本时空任何势力所能达到的高度,两害相权取其轻,何况用于小儿接种观察试验的疫苗本身已经在动物身上完成了安全性试验,我认为风险处于可控状态。” 只见艾贝贝嘴微弱地蠕动着,用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喃喃道:“救人?杀人?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来这个残忍的时空……”
会议纪要上,时袅仁、林默天、傅奇良、张枭、姬信、邓铂鋆、艾贝贝,都已经签字,郑明姜拿起笔,签在了最后。
一阵凉风在会议室开门的一瞬间涌了进来,元老们纷纷起身,艾贝贝红着眼睛第一个走了出去,她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沉重的决定。
在临高,元老们的时间是最宝贵的,转瞬间,刚才密不透风的会议室就变得空荡荡了。
郑明姜把手中的记录表扔在了桌上,闭上眼睛,重重的靠在椅背上。会议秘书、实习小元老张嘉蘅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走过来收走了文件。
姬信站在门口回过头来看了看,面无表情,“怎么了?我们的药监局长?”
“没什么,秉持对元老院和人民负责的态度,对药品的有效性和安全性进行审查,只要收益大于风险,都可以批。”
姬信点点头,“明姜,加入土著保护协会吧?”
“不了,”郑明姜睁开眼睛看着他,“土著又不是宠物,他们的权利,要靠自己去争取,会在血与火中诞生。”
一幅幅回忆的画面在郑明姜脑中浮现,仿佛就在昨天,她收了收飘远的思绪,便带着孙克杰去了百仞总医院妇幼中心,她们将在这里为 10 名年龄在 3-12 个月未种过痘的小儿接种痘苗,每人两颗。接种后第 8 日检查结果,测量体温计痘疱交叉平均直径和浸润直径。
“老师,按全部种痘颗数(原发痘疱)统计,这次的发痘成功率为 80%;按全部接种人数统计,接种成功率为 100%。”孙克杰拿着统计数据,向郑明姜汇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