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牛岭下(一)

抉择 | 恶魔后花园 | 约 3198 字 | 编辑本页

傍晚时分,金牛岭下,集市道路两旁的煤气路灯逐一亮起,吵吵闹闹的吆喝,熙熙攘攘人头,一排排典型的澳洲式砖混建筑更加衬托出此处的繁华与不同。一群矿工装束的人聚在路边的简易小茶馆里闲聊,有的人端起满是茶渍的大号搪瓷杯咕噜咕噜喝着淡盐水,有的人指间火星明灭,嘴里时不时吐出阵阵烟雾。

“老林,听说你家小子考上初中了?恭喜恭喜啊!”矿工甲用他那满是老茧和裂口的大手用力地拍了拍老林肩膀,一脸的羡慕。

“天大的好事啊,老林,一定要庆祝庆祝。”矿工乙咧开嘴笑道,“小林这书读出来直接就是干部了!”

“可不是嘛,听说临高的那个初……初中才招生没两年,首长们拿下两广,派去各县当县令的干部最高也就是个甲种文凭。这甲种文凭能当县令,少说与前朝的举人相当了。乖乖,初中毕业还不得当个知州。老林,你家祖坟冒青烟了!”听矿工丙这么一说,小茶馆里便泛起一阵欢快的笑声。

旁边桌上一个明朝土著打扮的老头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看起来是闻不惯烟草味,对这群泥腿子的妄念嗤之以鼻,干咳了一声,扬声道:“听闻新朝行的是官吏一体之制,没有官吏之分,只有干部!想做澳洲人的官,都要从微末小吏做起。所谓勐将发于行伍,台阁起于州县……”

“那也好过在伪明治下永无出头之日。”

“就是,微末小吏便又如何?孙猴子也曾当过弼马温。”

众矿工见他的装束似乎是个前朝遗老,自觉与他话不投机,怼了几句便都不理他,任他自顾自地之乎者也。

老林虽然心中欢喜,脸上却又藏不住愁容,“哎,别提祖坟了,还在不在都不一定,鬼知道有没有被孔有德那狗娘养的刨了。”

“老林,你儿子马上就能光宗耀祖了,愁啥呢?”

老林猛吸了一口“大生产”,叹道:“首长们心好,上初小没收俺们的钱,当初俺们跟着大船来到岛上的时候也就剩一条裤衩了,现如今虽说在矿上能挣点钱,但俺家的小子学业不算出众,这回升学考试全凭他运气好,养个半大小子白吃白喝几年,这两年俺的日子也是紧巴巴的……听说临高那边开销比琼山高,这要是去了临高,哎……”

“放宽心吧,俺可是听说,芳草地里的初中生,一入学就被国营单位预定了,单位给出钱呢!”矿工丙神秘兮兮地说。

“真有这么好的事?怪不得讲评书的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矿工丁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

“小林来看你的时候不是常说嘛:那个知识……就是力量!我觉得我的力量很大,不知道首长啥时候赏我个小吏当当。”矿工戊耍起了嘴皮子,茶馆里又是一阵欢笑。

“你们还真别说,我家祖祖辈辈在这琼山种田,从没听说金牛岭下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澳洲首长来了没几年,指定了就要挖这里,居然开了偌大一个矿场。起初动土的时候,还有人说这山下有金牛,澳洲人要来挖宝藏,结果挖出来的既非金银,也非铜铁,看起来就是土石,也不知道有啥用。”矿工乙说道。

“听首长说这里挖的东西叫沸石,用处极大。”

“废石?废的石头能有啥用?”

“这都不知道,你当个屁的小吏,哈哈哈……”

前朝遗老坐了许久,见天色已晚,取出流通券结过账便径直离去,走时嘴里喃喃道:“一群愚夫,自古以来,治乱兴替。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金牛岭是琼山城外的一座小山,距府城不过八九里路。相传很久以前,处于海口旧城近郊的这片山地,灌木杂草丛生,加之年年干旱,百姓生活十分艰苦。有一年大旱,天上的一头神牛经过这儿,看到满山草木和田园里的庄稼枯焦欲焚,老百姓面黄肌瘦,于是生起恻隐之念,夜幕降临后,神牛四蹄用力踏地,昂道向东呼风唤雨。顷刻间天降甘雨,万物得救。此后,每当天大旱,神牛必显身唤雨。为了对神牛表示感谢,老百姓便把这山命名“金牛岭”。

琼山是元老院控制的第一座府城,刘翔主政琼山的时候,为了发展地方经济,为琼山争取到了食品厂、砖瓦厂、椰子加工厂、木材厂、被服厂等项目,通过与农业部的勾兑,又搞了农机站、肥料农药厂、海产品加工厂等,俨然一个小临高。费祀接替刘翔的位置之后,也接收了他留下的政治遗产,按规划承接了临高转移出来的三大厂——陶瓷厂、玻璃厂、造纸厂,但对琼山的工业化而言,最重要的一步是甲子煤矿矿务局升级为琼山矿务局,不仅管理甲子煤矿,还新增了这座巨大的金牛岭沸石矿。得益于政策的倾斜以及这座城市本身的底蕴,如今的琼山,虽然已经不是海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但相比以前,人口依然显著增长,工业化程度不断提高。

关于金牛岭沸石矿的储量,由于资料来源不一,结论不尽相同,一说探明储量 3509.4 万吨,膨润土矿探明储量 1376 万吨;又说该矿沸石储量高达 7.2 亿吨。但在旧时空,该矿的位置处于海口市市区内,被禁止开采,所以究竟有多大储量并无定论,但不论具体数字是多少,这都是一座巨大的矿藏。到了临高位面,元老院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这样一座宝藏。

该矿的位置是资源勘探部根据旧时空资料确定的,矿层顶板埋深达到 31.7-128.8 米,为了找到合适的开采点,减少开发成本,柳正带着一队人马费了好长时间才最终敲定开采位置。

据说当初动工的时候,海家与丘家还来说过情,此处离海瑞与丘濬的墓地相距不过 4 里地,两家哭哭啼啼望首长们手下留情,莫要惊扰了先人。

海家与丘家都是本地的世代大家,海家四世祖海逊之是明朝开国功臣,朱元璋时期任广东卫指挥使,这个官衔在朱元璋时代只有 300 多个。洪武十六年,海家定籍琼山县左所。此后每代均有人为官,海宽的大儿子海澄考中进士,官至四川道监察御史,二儿子海澜考中了举人,三儿子海翰不如两位哥哥,只混了个廪生,但他生了个好儿子,那就是海瑞。海述祖严格来说是海瑞堂兄的孙子,但由于海瑞无子,其父海中适被过继为海瑞的继子,海述祖就成为了海瑞的孙子。海瑞去世后被追封为太子太保,虽然是个虚名,但这也让海家笼罩上了一道英雄光环。海中适没有走仕途,而是选择了经商,他本就是琼山的走私商人,家族资产非常雄厚,这些年其子海述祖靠着海瑞的光环,与元老院的商业合作更是让海家赚得盆满钵满,海家已经是琼山县稳稳的第一富豪。

丘家的丘濬则是明朝理学名臣,与海瑞并称“海南双壁”。弘治四年,71 岁的丘濬修成《明宪宗实录》,被加封太子少保,升为文渊阁大学士,进入明朝最高统治阶层,成为孝宗宠信的辅相,参与决策国家军政机要。

元老院对这些大户本就不怎么见待,很多元老对海家后人也颇有微词。海瑞无子,他死后,遗体是海南籍人许子伟护送回乡的。灵柩运到海南后,棺椁抬到海口市西郊的滨涯村时,抬棺的木棍突然断裂,时人认为是海瑞自己在选择墓地,便将海瑞安葬在滨涯村。

所谓“穷不改门,富不迁坟”,两家自然不愿意看到有人在这里开山动土,坏了风水,放在过去,也就是向官府递个片子就能摆平的事情,但如今面对的是澳洲人,两家无可奈何,只好死皮赖脸成天找费祀诉说自己的孝义,希望能用孝心感动上官。

费祀自然不可能因为两座坟就放弃一座巨矿,在被烦得忍无可忍之后,终于找来了元老院里的酱香元老——文博院的陈云轩来应对此事,他同时也在教育部兼职。显然,两家的招数还是有点卵用。

在陈云轩的规划中,文博院的主要职责是拟订文物和博物馆事业发展规划,协调和指导文物保护工作,负责管理和指导全国考古工作,组织指导文物保护宣传工作等等。海瑞墓园始建于万历十七年(1589),墓园面积 5000 平方米。于是,陈云轩大笔一挥,将海瑞墓和丘濬墓列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要在这里建两个纪念馆,其中海瑞纪念馆将作为澳宋干部廉政教育基地,将年年组织归化民干部前来学习。

看着陈云轩在海瑞墓园牌坊上题的“琼海正气”四个大字,海述祖总算能给族人一个交代,在他们看来,海瑞不仅是前朝的忠臣,也是新朝的榜样,纪念馆等于官方建的祠堂,年年组织干部来参观学习等于官方祭祀,差不多享受了半个孔子的待遇。

由于矿场和纪念馆的建立,加之此处离港口和琼山府城都非常近,金牛岭下的人口越来越多,逐渐形成了一个新的集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