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生素我不太清楚，不过盐酸小檗碱就是黄连素，它是一种药效确切的天然药物，对痢疾有很好的疗效，与抗生素没有交叉耐药性，当然也有缺点，就是其本身易导致细菌产生耐药性。”刘三作为中医药方面的老资格元老，比天然药物的了解显然要胜过其他人一截，虽然他已经不再插手临高医药集团的生产工作，制药三厂作为专门的天然药物提取工厂，筹建初期还是倾注了他不少心血。

张枭见前面发问的也是个元老医生，心想这些年怎么药理水平还没长进，精力都浪费在生活秘书身上去了吧，但还是客气地补充回答：“志贺氏菌是最纤弱的细菌之一，它对磺胺类、链霉素、金霉素、土霉素都极敏感，疗效最好的是喹诺酮类、氯霉素，可惜我们没法生产。土霉素是一种广谱抗生素，我们大规模投入临床应用的时间还不长，不论是革兰氏阳性菌、阴性菌、球菌或杆菌、需氧菌或厌氧菌，都有强大的抑制作用，包括鼠疫杆菌，毒副作用也较小；春雷霉素是氨基糖苷类抗生素的一种，对革兰氏阴性杆菌亦有效，缺点是体外抗菌效果比较差，治疗痢疾用量会更大，故副作用也相应增大，可能会损伤肾脏和听力神经，但没有链霉素那么严重。据我所知，三十年前临床上仍在使用春雷霉素。总的来讲，就我们目前的可选资源，土霉素是最优的选择，其次是黄连素和春雷霉素。”

……

紧急扩大会议持续了一个下午，仍在继续中，从会上的发言来看，部分医务人员的药理知识相当匮乏，时袅仁作为卫生部长也感到十分无语，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听着众人的高谈阔论，张枭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那个阴沉的下午。

“举枪，放！”随着一声令下，哀婉的笛声消失在空中，排枪的硝烟味渐渐散去，如同老毕消逝的生命。术后感染抢救无效，可笑，张枭摇了摇头。

“傅奇良从前线来电，询问青霉素何时可以投产？”张土木的问题把神游的张枭拉回了现实。鼠疫爆发之初，仅有林默天等少数医疗口元老在广州，随着疫情的迅速扩散，时袅仁扛不住压力，不得不从临高抽调了人手，张土木作为前线军医，也临时回来帮忙。

“青霉素还在试制阶段，规模很小，”张枭答道，他有些不耐烦，为什么总是催青霉素，好像青霉素是万能神药，包治百病，“青霉素对当前的疫情没有特别的帮助，别等了。”

听张枭这么说，马上有人质疑：“青霉素是神药啊，怎么能说对当前的疫情没帮助呢？你们赶紧投产啊！”

“那你知道回字有几种写法吗？”张枭用手摸了摸额头，不由得怒火中烧，猛地一下把圣船牌笔记本摔在桌子上，笔盖嗖地一下飞了出去，会议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众人都扭头来看刚刚发生了什么。

郑明姜也吃了一惊，女性的高情商让她马上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于是出来圆场，“小孙，出去帮大家拿些点心和饮料来，先垫垫肚子。”说着让自己的学生赶紧出去，“哈哈哈，我想张工肯定是快饿晕了，大家开了一下午的会，应该都饿了吧。”

张枭用两只手抹了一把脸，正了正身子，抱歉地说：“不好意思，失态了。大家可能不知道，天然青霉素并不是一种单一的物质，而是多种青霉素类型的混合体，稳定性也差，我们还难以稳定地得到高纯度青霉素。”

“我听说有人已经提供了青霉素工业化生产的方案，主要困难是什么？”张土木知道张枭能从一个毫无工作经验的技术员一路升到总工程师的位置上，技术能力是不存在问题的，估计是遇到了什么难解决的障碍。

“困难很多，”张枭说，“确实有人提供了设计方案，但科技部从来就不缺设计，我们缺的是材料、电和粮食。年产六百吨苯乙酸的催化生产工厂规划，理想很丰满。你们知道现在的苯产量是多少吗？——每年不足十吨，这就是现实的骨感。还有催化剂也是个老大难，如果量产苯乙酸都不成问题，那 DDT 和 666 早就能用于防疫了，你们可曾见到？另外，每生产一公斤抗生素至少需要 200 公斤的粮食。”

林默天很吃惊，他对工业产能关注很少，没想到化工原料紧缺到这种程度，“真是基础不牢，地动山摇！”

张枭见没有人提出质疑，继续说道：“我们现在用于治疗细菌性痢疾的药物是磺胺脒，俗称止痢片，它的特点是口服吸收少，在肠道内药物浓度高，所以对肠道感染有特效。而天然青霉素对酸碱都不耐受，口服进入肠胃之后基本全部失活，通常是注射用药，无法作用于肠道内的细菌，如果一定要口服的话，至少要五倍以上的剂量，我们还没有富裕到这种程度。最重要的是，每种抗生素都有自己的抗菌谱，虽然青霉素是一种广谱抗生素，但是很遗憾，志贺氏菌在常规剂量下对青霉素不敏感，MIC 值高达 16。”

“注射剂的安全性也难以保证，”郑明姜时时不忘自己药监局的定位。

“确实，青霉素并不是万能的，比如对于肉联厂爆发过的人畜共患病 Q 热，氨苯磺胺、青霉素、链霉素均无效，而四环素、金霉素、土霉素效果最好。青霉素主要的治疗范围是球菌和革兰氏阳性杆菌，不仅对痢疾没什么帮助，对鼠疫也不起作用，鼠疫的首选药是链霉素，其次四环素类和磺胺。”林默天也同意张枭的说法。

“说到安全性，青霉素目前还有个比较严重的问题，由于纯度和稳定性的问题，历史上青霉素投入使用的早期，过敏率高达 15%，而我们的抗过敏药物相当匮乏，目前能用的也就阿托品和少量纯度不高的肾上腺提取物。”张枭补充道。

会议室立马响起一阵窃窃私语，知道三亚那段黑历史的人甚至在想，这不就是病房版的什一格杀令么。

“可以先做皮试嘛。”还有人不死心。

“别忘了，皮试过敏也可能致死，特别是我们缺乏足够的、有效的抗过敏药物。”林默天提醒到，特别强调了足够和有效两个词。

“别光顾着耐药菌了，眼下的鼠疫怎么办？我们也没见到土霉素啊。”张土木有些抱怨。

“流通环节出了点问题，很快就会有调查报告出来。”张枭答道，“库存还有一批链霉素，保证核心人员的安全是没问题的，但是我还是想提醒诸位，万分小心，尽量不要染上鼠疫，链霉素的毒性很大。”

“阿莫西林什么时候能生产啊？”刘三问。在元老们心中，青霉素确实是图腾一般的存在。

“阿莫西林是半合成青霉素，”张枭半开玩笑地说，“我想大家有生之年还是能用上澳宋牌阿莫西林的。”

“各位，今天的讨论已经非常深入了，”时袅仁身为医疗口的头头，也是传染病学方面的专家，他认为会上的交流已经非常充分，没有必要再继续讨论，这就准备拍板，“我基本上同意张工的建议。钩端螺旋体病，顾名思义，它的病原体是致病性钩体，斑疹伤寒和恙虫病的病原体都是立克次体，土霉素属于四环素类抗生素的一种，对螺旋体和立克次氏体效果极好，加上细菌性痢疾，基本上覆盖了准治安区由原核病菌引发的几种主要疾病。土霉素加与磺胺联合用药，对鼠疫也有相当好的疗效。如果制药四厂能生产四环素就更好了，四环素至今仍是治疗“四体”的首选药……”

郑明姜的学生孙克杰坐在她旁边，小声地问：“老师，“四体”是什么？”

郑明姜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下一行字推到她面前：立克次氏体、衣原体、支原体、螺旋体。

时袅仁的总结还在继续，“痢疾菌对黄连素还没有耐药性，就用黄连素和春雷霉素应急，土霉素产量优先供应广州应对鼠疫。至于疟疾，奎宁不多，青蒿素价格偏高，润世堂倒是能生产较多的常山水煎和疟疾粉，优先供应部队吧。说起润世堂，刘大夫可以再查一下有没有其他中药方子对痢疾有效，化学药不够，能中西药并进也好。化工部有必要尽快扩大煤焦油提炼工厂的规模了，这个问题我会向有关部门郑重提出，要有充足的化工原料来生产 DDT 之类的杀虫剂，消灭蚊子、跳蚤也是阻断疾病传播的重要手段。此外，规范用药势在必行，邓主任、张工、林院长，你们几位商量一下出个方案……”

随着漫长会议的结束，早就饿得眼冒金星的一众人转眼就鸟兽散，孙克杰中途拿来的点心刚够塞牙缝的。

“哼，拽个毛线，撸党！”看着张枭渐远的背影，某人甩了个不屑的眼神。

孙克杰悄悄问郑明姜：“老师，张工在会上怎么发那么大火？没人惹他吧，我看他平时也挺好说话的。”

郑明姜白了一眼自己的傻学生，“想知道么？”

“嗯……”

“回临高去，给翠岗一号墓碑献束花。”郑明姜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师，你别赶我回去，等等我……”孙克杰一边喊着，一边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