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情”的碰撞
张岱临高见闻录 | 波尔布特 | 约 4203 字 | 编辑本页
当一对琴箫合奏的土著男女表演结束后,盛天仕突然笑着对张岱说道:“听闻张先生弹得一手好琴,不知能不能过会儿上台弹奏一曲《广陵散》?”
张岱一惊,不是来看表演的吗?怎么这里还有让看客上台表演的道理?
其实盛天仕请张岱上台表演,虽然是突然冒出来即兴想法,也不是毫无把握。这一切,得从“达人秀”组织报名活动时遇到的“惊喜”说起。
“达人秀”的目的一是宣传澳洲新文化,二是为元老院发掘土著“音乐人才”,三是检验这些年来元老院移风易俗的成果。如果有大量的土著、归化民来报名参加表演,那就意味着元老院这些年来移风易俗的努力有了一定的收获,澳宋统治区内的群众已经抛弃了对演艺工作者的歧视。可惜元老们期望的“报名热潮”并未出现,除了用行政命令派来表演的芳草地学生、军警以及体制内的专业演艺人员,其他体制内的归化民报名者寥寥。体制外的土著报名者还不到一百人,而且以来到临高的流浪戏班居多,非专业的体制外土著表演者一个都没有。
不过在登记、了解土著戏班的过程中,元老们也不是没有遇到“惊喜”。
一是意外发现在明末男女同台演出比较平常。
负责这次活动的几个元老受旧时空清末民国历史的影响,原以为这个年代的土著会对“男女同台表演”很忌讳,结果来报名的戏班中有好几组涉及男女同台演出。
实际上,元代以前的民间戏班通常是家庭性质,常有男女同台演出的。明初虽然有过对女演员和男女同台演出的打压,但在明代嘉靖朝之后已经名存实亡了,明末的戏班也是有男女同台演戏的。旧时空直至清康熙年间,才被统治者以“有伤风化”为由禁止女演员登台。此后戏曲舞台上的女角逐渐由男艺人充任,直到清末女演员才重新登台演出,然后关于“男女同台演出”的禁忌也慢慢瓦解了。
在发现明末社会对“女演员”与“男女同台演出”的宽容后,主持文化工作的几个元老心中不禁暗骂满清的“倒退”与“反动”。
二是意外发现明末江南官绅中有不少人从事戏剧创作。
这一发现的起点是报名的土著戏班中有一位班主兼编剧是进士出身的原大明徐闻县典史。此人名叫汤清远,出生于一个书香世家,能通天文地理、医药卜筮诸书。14 岁当了秀才,21 岁中了举人,34 岁中了进士,后来官拜南京礼部祠祭司主事。后因上书弹劾上官贪赃枉法、刻掠饥民的罪行,被流放到雷州徐闻县为典史。广东攻略后,因为人正直、群众口碑好,被留用。雷州府主任萧占风还发现这个人“离经叛道”,思想言行跟澳洲首长们有几分相似,于是推荐他去临高上“学习班”,打算提拔他当徐闻县主任,结果他却递了辞呈,也不等批准就扬长而去。后来就办起了戏班,自任班主兼编剧。1得知临高办“达人秀”后,他就带着戏班来到临高参加演出。几个元老跟他交谈后得知,他在南京当官时认识了很多戏曲名家,这些戏曲的作者大部分都是举人、进士,有些还是高级官员。2
这让元老们大跌眼镜,没想到这个年代居然有很多官绅投身“演艺圈”。再后来,熟悉明史的元老就向对此感到惊讶的元老们科普阮大铖、张岱等明末著名戏曲作家,其中关于张岱的描述还有“会演戏”、“自己登台献艺”的说法3。
因此,盛天仕认为,张岱应该是愿意“登台演出”的。
然后,张岱很快就对盛天仕的邀请表示了拒绝:“盛首长对在下过誉了,在下就不献丑了。”
盛天仕以己度人,心想:“这个张岱还挺谦虚和害羞的,看来得给点诱饵才能让张岱鼓起勇气上台。”
回想了一下自己当年在大学里弹吉他泡妞的经历,盛天仕又说道:“张先生就不要再谦虚了,若论这古琴,在临高恐怕无人能与张先生比肩,先生难道就没有博红颜一笑的念头?”
随后盛天仕又将脸转向李永薰和左亚美,说道:“两位美女,你们很想听张先生弹琴是不是?”
此时,李永薰面色尴尬,一言不发。左亚美则随口附和道:“是,是……请张先生弹奏一曲。”
然而张岱显然没有“博红颜一笑”的觉悟,反而怒气冲冲的说道:“盛首长这是什么意思?在下并非乐户,不习惯上台抛头露面!”
听到“乐户”、“抛头露面”等词汇,盛天仕才恍然张岱不是谦虚和害羞,而是跟本时空的某些土著一样鄙视“演艺圈”。但问题是根据自己之前从布特元老那里得知的信息,张岱也是明末“演艺圈”里的一员,和阮大铖一样热衷于戏剧创作,好像还有上台表演的经历,怎么也表现得如此“封建”?
正当盛天仕疑惑之时,张岱又想起盛天仕提到的《广陵散》、“博红颜一笑”等字眼,顿时感觉屁股发凉,马上铁青着脸掏出昨天盛天仕送给他的琴谱举手一掷投入了盛天仕怀中,说道:“在下并非梨园的相公,阁下若是要寻求断袖之欢,找错人了!这本琴谱阁下也送错人了,原物奉还!”说完这句话,张岱就起身离开,迷烟也跟着走了。
对张岱来说,通过音乐交流“博红颜一笑”的事他其实是做过的,但当时是他给看中的名妓赠送诗词歌赋,再由名妓传唱。实际上,这也是中国古代文人与青楼妓女在文化传播方面的主要合作模式了。文人的诗词歌赋由名妓传唱,就像今日的小说被著名导演搬上银幕一样,能够变得家喻户晓、香名远扬。反过来,著名士人的作品又可以使妓女身价倍增、一夜走红。开句不过分的玩笑,可以说他们之间形成了一种“长期共存、互相欣赏、荣辱与共、肝胆相照”的关系。4
在张岱看来,盛天仕昨天刚赠送给他琴谱,今天就让他上台弹奏琴谱里的《广陵散》,感觉是把他当“名妓”对待了。但张岱可从没想过当“名妓”或梨园的“相公”,他虽然好“娈童”,却绝不想当别人的“娈童”。
虽然盛天仕一时没想明白为何张岱说“琴谱送错人了”,但“梨园的相公”、“断袖”之类的字眼他是懂的,顿时感到非常尴尬。与此同时,坐在另一桌的李永薰和左亚美也是心思各异。
李永薰出生南京锦衣卫家庭,听家里人提过秦淮河边“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所以当初她可以很从容的扮成妓女打劫客人赚路费。当她听到盛天仕要求张岱“抛头露面”弹琴并且提到“博红颜一笑”时,她就已经误会了盛天仕的用心,心想这位首长还真是重口味,虽然这位张先生长得还算眉清目秀,但已经年近四十了,当“娈童”也太“超龄”了吧?因此当盛天仕让她和左亚美鼓动张岱上台时,她面色尴尬、一言不发。此时,她小声的问盛天仕道:“首长,你不觉得张先生年纪太大了吗?”
左亚美出生农民家庭,家里人带着她逃荒之前她从未离家超过 10 里,逃荒到广州后也很快被穿越者买下带到临高进行“封闭式培养”,反倒是不清楚大明的青楼文化。因此当盛天仕要她鼓动张岱上台时,她还随口附和了一句,后来也没听懂张岱和李永薰的话,于是问道:“首长,张先生怎么走了?他刚才说的梨园相公、断袖之欢是什么意思?小李为何说张先生年纪太大?”
看着李永薰、左亚美的奇怪眼神,盛天仕开始语无伦次起来:“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沉默一分钟后,盛天仕又对李永薰、左亚美说道:“拿上饮料和零食,先去下面找座位看表演,我跟布首长有些话要谈。”
李永薰、左亚美出门后,盛天仕又示意两个警卫员也出去,守住门口暂时别进来。
等到雅间里只剩下盛天仕、布特两个人后,盛天仕带着一丝怒意说道:“说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提供给我的资料里不是说张岱兴致来了会自己登台献艺吗?”
布特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我想,这可能跟‘演艺圈’内部的‘鄙视链’有关。简单地说,由于经济基础和社会风气的原因,这个年代身处幕后的老板兼编剧看不起在前台‘抛头露面’的演员。不知你有没有看过《霸王别姬》,同样是圈内人,身为老板的‘戏霸袁四爷’跟卖屁股的程蝶衣明显不是一个层次的,如果你让袁四爷干程蝶衣的工作,人家也会生气。在 21 世纪,老板兴致来了跑龙套也许很常见;但在 17 世纪,人家也许会觉得这是侮辱。”
听了布特的初步解释,盛天仕依然感到不太明白,说道:“我现在也没要张岱上台扮女人,只不过是要他上台弹琴而已,他干嘛发火?而且你给我看的资料里,不是说张岱会登台表演吗?”
“你说的资料是指《张岱:告诉你什么才叫有品的纨绔子弟》那篇文章吧?那不是我写的,是我从大图书馆的电子资料库里翻出来的,你说要找点关于张岱的资料,我就下载后打印给你了。那篇文章我也看过,但除了这篇文章,我并没有找到其他资料佐证张岱会登台表演的事,不确定张岱会不会上台表演。这样吧,我去找汤清远问问,他这种人应该跟张岱有点‘共同语言’,兴许能搞明白张岱是怎么想的。”
Footno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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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土著人物的历史原型为汤显祖。明代中期,随着资本主义萌芽的出现,出现了何心隐、罗汝芳、李贽等离经叛道的思想家。他们痛斥口谈道德而心存富贵的伪君子,以“非圣无法”自命,在思想文化上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汤显祖读“非圣之书”,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接受了资本主义萌芽时期反理学、反传统、反专制的思想影响,尤其敬仰激进的思想家李贽。因此他在政治上、文学上具有反抗性和斗争性,被现代人评价为“进步的思想家”,“思想的进步性主要表现在人民性和反封建性上”。
可惜汤显祖的生卒年代早了点,跟元老院的登陆时间对不上,所以不能写这个人是汤显祖,只能以汤显祖为原型虚构这样一个土著人物,就当是汤显祖的精神传人好了。
不过类似汤显祖这样的土著,虽然在三观方面跟现代人“有几分相似”(能够被现代“革命文化”高度赞颂的古人,或多或少都有些现代性思维,或者说是有点“穿越者”的气质),但在深入了解穿越集团之前,很可能把“大宋”当成第二个“大明”。他们既然能对大明做出“递了辞呈,也不等批准就扬长而去”的事,对澳宋也可能这么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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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晗:明朝资本主义萌芽问题》一文中写道:……很多作过大官的人写剧本,像《牡丹亭》的作者汤显祖就是一个官。元曲的作者没有一个是高级官员,都是一些下层社会的人,有的在衙门里当一个小办事员,有的做医生;可是明朝戏曲的作者,大部分都是举人、进士,有些还是高级官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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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情参阅网文《张岱:告诉你什么才叫有品的纨绔子弟!》。关于张岱“演戏”的说法靠不靠谱,我会在后文进行分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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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情参阅《古代文人与青楼文化》
中国古代的戏剧真的有不少“有伤风化”的色情表演,但因此禁止女演员登台可谓禁错了方向。毕竟两个男演员(其中一人男扮女装)表演“活春宫”,有“搞基”的嫌疑,更加“有伤风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