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官

张岱临高见闻录 | 波尔布特 | 约 4463 字 | 编辑本页

与很多现代人想象得不同,中国古代封建王朝也会大力吸收技术人才。中国古代的“文官”,本意不是“文科”官员,而是指有知识、学问的官员,明代以前的科举考试中还有数学,明初被朱元璋废除。明清科举考试的第三场“策问”,涉及兵、农、刑、礼、吏治、河防、工赈,要准确回答策问中的内容,确实需要广博的知识储备和人生阅历,不是光凭死记硬背的笨功夫就能搞定。至于如何获取应对策问所需的知识,从当事人的经历看,一条途径是在少儿的启蒙家教中有意进行灌输。1888 年江南乡试举人第一名(俗称解元)姚永概,他的父亲就强调须于农田水利上讲究一番,给他开具的阅读书目中分地理(天文附)、兵盐、漕河、水利、农田、度支、礼乐、洋务数门,督促逐一细究。

当然,从以上的考试内容与教育内容不难看出,相关的自然科学技术科目是侧重于农业的,没有工业方面的内容。

作为以农业为经济基础的古代政权,农业对国家和社会至关重要,耕读传家是美谈,关心农业会受到道德上的尊崇。因此,中国古代的知识分子如果要发展技术,大多侧重于农业的相关科目,连明末著名科学家徐光启都把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天文学、水利学、农学等农业相关领域,编写《农政全书》《崇祯历书》(农历)《几何原本》(最早的几何学是古埃及人为了划分农田发展起来的)等农业相关的科学著作。很少有知识分子去注意跟工业、制造业相关的科目,只有沈括的《梦溪笔谈》、宋应星的《天工开物》等少数书籍跟工业制造相关。

《农政全书》

《几何原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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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从事制造业的工匠则是兼具力工和匠人角色的手艺人,大多是文盲,别说写书总结和传播自己的技术经验,就算得到了《梦溪笔谈》《天工开物》等技术书籍也看不懂。

很显然,这种模式的“科技树”虽然使中国的传统农业技术长期领先世界,使中国长期成为全球最富裕、最强大的国家之一,却无法带领中国进入工业化,也无法适应工业社会,最终被历史淘汰。于是在 19 世纪,中国本土生产的手工业品,无论是枪炮火器还是民用商品,都被西方的工业化武器与工业化民用商品吊打。到了 20 世纪,连长期领先世界的农业也被西方的工业化农产品吊打。在工业化的交通物流面前,江浙等省份甚至发生了种鸦片都会亏本的奇葩现象。

除科举入仕外,对于某些特殊的技术人才中国古代封建王朝也会免试录取,也就是技术入仕。例如天文历法、火器制造、医学、宫殿园林营造等方面的人才,进入钦天监、太医院、工部等部门任职,汤若望、南怀仁等西方传教士就是这样进入明清朝廷做官的。当然,跟农业、政治密切相关的天文历法人才,跟权贵的性命攸关的医学人才,政治待遇较高,会有正式的编制与品级;而跟制造业相关的技术人才与工匠政治待遇较低,大多是“临时工”的待遇。

耶稣会传教士:我们不考科举照样在中国当官,既当科学家又当神棍!

但就在明朝,有一批靠技术逆袭的底层工匠进入了官僚阶层,他们的经历到今天都是个传奇。例如工匠吴敏德官至都御史;无锡石匠陆祥官至工部左侍郎;蒯祥、蒯义、蒯刚、蔡信、郭文英等人以木匠身份而官至工部侍郎。其中天安门城楼的设计者蒯祥不仅出任工部侍郎,还留下一个北京老地名蒯侍郎胡同和一个江南最大的建筑工匠群体香山帮(香山是蒯祥的故乡,在今苏州)。香山帮鼻祖蒯祥家族有 5 人先后入仕,香山帮匠人有 9 人入仕。

蒯祥:是谁说中国古代工匠不能当官的?

这批“工匠”官僚中,政治地位最高的是徐杲,以工匠身份而被拔摧为工部尚书,但最倒霉的也是他。嘉靖帝刚驾崩,徐杲就被人弹劾革职。徐杲被罢职后,这些人还不肯罢手,又捏造罪名,极力构陷。最终,徐杲被流放戍边。可叹功名富贵,终成泡影。

《明史•宦官李芳传》中记载:“世宗时,匠役徐杲以营造躐官工部尚书,修芦沟桥,所侵盗万计……芳劾之。时杲已削官,乃下狱遣戍。”正史中居然称之为匠役徐杲,躐官是指越级升任。从修撰者的文字把戏中,不难看出这些人对工匠入仕的态度。

嘉靖皇帝刚登基,正准备以营造工程竣工事由赏赐工匠,工部给事中王缜不乐意了,带了一伙官员就来进言:“陛下初登大宝,工匠末技,已有以微劳进者,诚不可示后世。宜散遣先朝诸画士,革工匠所授官。”嘉靖帝想赐徐杲太子太保,以阁臣除阶为首的大臣们都力阻不可,认为工匠成此工作,即其职分,哪能有如此高规格的晋秩赏赐,嘉靖帝只好作罢。徐杲罢职遣戍事件后,工匠授官受到正统士大夫愈加严厉的攻击,很难得授官职了。自此后,匠是匠,官是官。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事实上,是工匠们升官动了以科举出身的士大夫的奶酪,所以引得他们群起反击。“匠役杂班”与公卿为伍的现象,让科举出身的士大夫越来越难以接受。认为这是皇帝滥恩,简直就是与唐中宗的斜封墨敕一样。滥恩是什么?就是恩情泛滥,胡瞎给人,是不符合规定的赏赐。斜封墨敕是什么?就是皇帝权宠用事,任命官吏不遵制度,不经外廷盖印而直接下达的命令。这评价有点大胆过分了。

因为这段历史,张岱现在很难不把澳宋的政治现状和大明嘉靖朝发生的事联系在一起。他不奇怪“匠户”王洛宾能当高官,因为大明也发生过多次“匠户”做高官的历史;他也不奇怪一个“匠户”能达到“首辅”和“未来皇帝”的高度,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也是出身“淮右布衣”;他奇怪的是,王洛宾的“首辅”之位居然来自“满朝文武”的“推举”,并且是以“匠官”的身份上位……

虽然历史上满朝文武“推举”丞相接受前朝“禅让”当皇帝不稀奇,但这类人在当“丞相”之前都是手握重兵的军头。按照张岱的推测,目前还处于军事扩张阶段的澳宋,应该是“兵马强壮者为之”,由一个掌握重兵、实力最强的军头出任首领。而这次不管张岱怎么跟高露洁一家套话,都找不到王洛宾曾经“手握重兵”的只言片语。按照高露洁的说法,在当“首辅”之前,王洛宾长期跟“匠役”们厮混在一起,不要说行军打仗,连跟“将军”们谈“军国大事”的时候都不多。从澄迈大战到攻打郑芝龙,王洛宾都置身事外,带着她在三亚“打理铁矿”和“治理地方”。看样子,起码在当“首辅”的前几年内,王洛宾真的只是一个“匠官”,最多是曾经有过治理“民政”的经历。这样一个毫无军功甚至跟军方关系有些疏远的“匠官”,是如何“得到满朝文武拥戴”的?那些手握重兵的军头都能忍?

这样的情况,可以有两种解释。一是王洛宾还有一重高露洁一家都不知道的身份,例如赵官家的私生子,或者是大宋第一大户的家主,满朝文武之中有很多家族的“门生故吏”。但这个可能性不高,因为不管是皇室私生子还是大户家主,都没必要蓄意隐瞒,要是大家都知道了王洛宾的另一重尊贵身份,他的“匠官”身份就会被忽略。就好像天启天子虽然“不理朝政”、只顾着做木匠活,但大家只会想到他是皇上,而不是一个木匠。二是这个王洛宾并非实权人物,只是一个傀儡或协调人。因为是“匠官”,所以“没啥威胁”(当年蒋经国就是误会李登辉是“没有威胁的技术官僚”才提拔的),在朝中其他大佬或军头们相持不下的情况下被推了上去“暂代首领”?……

关于王洛宾的政治状态,张岱一时难以下定论,便不再想。随后开口询问“王首辅”有哪些“精湛技艺”?亲手做过哪些“澳洲宝贝”?参与过哪些工程?

其实张岱本身也是个技术迷,在《陶庵梦忆》中真诚地赞美了苏州几个艺匠:“吴中绝技:陆子冈之治玉,鲍天成之治犀,周柱之治嵌镶,赵良璧之治梳,朱碧山之治金银,马勋、荷叶李之治扇,张寄修之治琴,范昆白之治三弦子,俱可上下百年保无敌手。但其良工苦心,亦技艺之能事。其厚薄深浅,浓淡疏密,适与后世赏鉴家之心力、目力针芥相投,是岂工匠之所能办乎?盖技也而进乎道矣。”

《陶奄梦忆》:“吴中绝技, 陆子冈治玉之第一”

既然王洛宾能当“匠官”,想必在“技艺”方面有过人之处,这不禁引发了张岱的“鉴赏”兴趣,想打听一下王洛宾的“工匠”成就。但这些问题不管是高青夫妇还是其他归化民都一无所知,唯一见过的高露洁则表示虽然跟过王洛宾进过工厂,但完全看不明白,加上她嫌“作坊”里“响声太大”,后来向王洛宾求情之后就不再跟着进工厂了。说到后来,高露洁嫌张岱问太多有些烦,就找借口躲开张岱不再说了。

张岱也开始醒悟自己跟一个“妇道人家”聊了这么久有些“失礼”,也不追问,当下又去找刘学笙商谈参观工厂的事,尤其是传说中“日产十多万斤铁的大铁厂”。

不知不觉间,宴会散席了,很多归化民带着没有见到王主席的遗憾逐渐散去。张岱也跟刘学笙边走边聊,商谈着求见独孤首长和参观工厂的细节安排,身后跟着因为汗液蒸发、没吃午饭而又冷又饿的迷烟……

高青一家在送走所有客人并结账后也准备离开,此时双儿突然拦住高纤道:“高大……”眼见高纤的面孔又开始绷紧,双儿赶紧改口道:“哦,高老夫人,昨天吴首长嘱咐我,让我代他问您,愿意继续在这烧菜吗?之前的退休金继续发放,还会多发您老一份工资。首长说这叫‘退休返聘’,他还说很多首长喜欢您老做的菜,您就这样退休不干太可惜了,希望继续发挥余热。”

“这……”高纤一时弄不明白吴南海这是葫芦里卖得什么药,是找借口多给她一份“月钱”讨好她,还是有其他企图,支支吾吾的道:“王主席未必喜欢我继续做这……”

“吴首长昨天已经跟王主席通过电话了,王主席已经同意你继续在这工作,现在就等您老同意了。”双儿回答道。

高纤不知道电话是什么,但“王主席已经同意”这句话的意思是懂得,马上回答道:“这个,若这真是王主席的意思,老身自当从命,不过这事最好等王主席回来后再说。”

谈话就此结束,高纤一家就此离开南海咖啡馆。临走前,高纤不禁向双儿投去“孺子可教”的眼光。

当农庄里的很多人包括一部分农庄“管事”纷纷改口叫她“高老夫人”之时,双儿等少数“不长眼的下人”却还像以前那样叫她“高大娘”,让高纤十分不爽——什么意思?还当我跟你一样在当“下人”?就好像阿 Q 特别喜欢在王胡、小 D 面前耍威风一样,这几天高纤对那些“不长眼的下人”也是黑着脸,多次强调自己外孙的“太子”身份——因为女儿可能“失宠”的事,高纤不敢说别的,只敢强调自己外孙的“太子”身份。

在实际利益所得有限的情况下,高纤现在也只能通过一些称呼方面的虚荣来弥补自己对“荣华富贵”的渴望。

快走到家时,高纤突然一拍脑袋道:“糟了,我不该让他们叫我高老夫人,我们家的本姓是刘,我应该让他们叫我刘老夫人。”然后对高青又哭又闹起来了:“我跟了你这个窝囊废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你还有点脑子没有?我们早就跟高家脱离关系了,怎么能继续姓高那么久呢?我们早就该改回本姓,或者改姓王……”。

注:高青本姓刘,到了高举家之后从了主姓,夫妻双双改姓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