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宋的政体

张岱临高见闻录 | 波尔布特 | 约 3091 字 | 编辑本页

这些政协委员们所遗漏的重要事情就是,现在的“大宋皇帝”是谁?

其实也难怪他们会忘了“大宋皇帝”,这些临高的士绅是看着穿越集团如何逐渐从几百人的规模逐渐发展壮大的,对穿越集团的底细知道的比较清楚,知道临高这里真正做主的是执委会和元老院。因此,他们不会像儋州典史殷承世、佛山锦衣卫试百户林铭等对“澳宋”不熟的新投靠者那样,一开口就高呼“大宋皇上万万岁”,在长达八年的交往中也早就习惯了只知有“执委会”、“元老院”而不知有“大宋皇上”的政治状态。最关键的是,他们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想到“髡贼”真的能“坐龙庭”,只是把澳洲人当成“草头王”。

最早见到“澳洲人”的时候,他们只当是一股中等规模的奇怪海贼跑来抢劫。之后他们发现“髡贼”不抢不滥杀,还积极剿匪、发展经济、救济灾民,给临高各路官绅带来很多好处,于是将“澳洲人”当成类似苟家庄这种有“海贼”背景的土豪暴发户,不仅以“百仞村”的名义给予一定的合法地位,在税收方面也给予缙绅阶层才有的优待(按照 500 亩土地与 50 人口的规模报税),还跟澳洲人积极商讨“上书内附”等“招安”事宜(穿越众内部争论后决定拒绝)。

再之后的澄迈大战,“澳洲人”取得让他们目瞪口呆的胜利,但他们也只是把澳洲人当成“琼州王”,还是没想过“澳洲人”能“夺取天下”。当年珠三角反击战时进攻广州又“退兵”的事,也让“髡贼”在澄迈大战时树立的“威望”消散了不少。在很多海南官绅看来,这件事要么是伏波军人数太少打不下广州,要么是“髡贼”们“胸无大志”没想过“逐鹿中原”,未来的出路多半是像郑芝龙那样“杀人放火受招安”。澄迈大战后一部分海南官绅对“大宋”的“求官热”,也随着珠三角反击战的落幕与元老院对他们的冷面孔而迅速冷却下来。

一直到伏波军打下广州,再加上有一部分士绅子女从芳草地毕业“进了大宋官府当差”,他们对“大宋”的政治热情才真正高涨起来。在他们看来,能拿下广州就有希望拿下整个两广,将来即使不能“问鼎中原”,也能长期割据两广维持一个“小朝廷”。而他们的儿女已经做了澳洲人的官吏,真的有希望成为“从龙之臣”。因此在占领广州后,政协委员们兴起了一股“提案”的热潮。

然而正当“大宋”在迅速“开疆拓土”,越来越像一个“朝廷”而不是一群海贼自封的“草头王”之际,张岱的一系列提问使在座的政协委员们恍然,自己对澳宋其实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不仅从未细究“首长”、“元老院”等称呼的概念,还将一个“朝廷”最重要的“国主”问题都忽略了。

在现代中国,“国民”的概念早就普及,“皇帝”、“国王”等君主不是一个国家的政治必需品。但在古代“家天下”的政治环境下,“国姓”是必不可少的。西方是在法国大革命时才开始有“民族国家”的概念,革命初期路易十六夫妇也在干着“宁与友邦、不与家奴”的勾当。而中国一直到 20 世纪初,“这大清的天下是我们大家的”依然被大多数中国人认为不是“人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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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临高政权的“国姓”是什么的问题让在座的几位政协委员犯了难。虽然他们知道临高这里没有“皇上”,一切由元老院做主,元老院又以元老院主席为首,但元老院主席到底算不算“大宋皇帝”他们吃不准。从“文主席”和平让位于“王主席”一事来看,感觉元老院主席更像是“首辅”的角色。至于传说中远在海外、虚无缥缈的“大宋皇帝”,也不知是否真的存在。而且当初很多临高士绅都曾怀疑这批所谓的“澳洲人”是“流亡者”,大约不是党争败阵,就是宫闱里的斗争失利,迫不得已驾着铁船逃命来到大明,最后在堪称穷山僻壤的临高县落脚,所以即使真的存在传说中远在澳洲的“大宋皇帝”,元老院未必会让他们认传说中的“大宋皇帝”为主。

正当众委员们互相大眼瞪小眼哑口无言之时,张岱再次开口提问道:“怎么啦?诸位为何不语,我是否问了不该问的?”

刘大霖叹了口气,首先打破沉默,缓缓说道:“以我等所见,这澳洲人不论各县正堂,各部将领,各号掌柜,还是匠户、乐户的头目,皆称首长,应当是……澳洲人对‘头领’的俗称,并无具体品级。至于元老院?古时称呼老臣为元老,应当是……大明那边的‘阁老’之意,元老院应该确实是……大宋的‘内阁’。”

“至于这大宋的皇上,似乎还远在海外……”刘友仁想了半天,决定根据元老院官方的说法谈澳宋的“国主”问题,接着向张岱简要述说了真理办公室所编撰的“大宋澳洲行在”的历史。由于有一部分士绅子女在去年参加了在临高进行的公务员培训,因此培训课程中关于“元老院历史”的资料也让政协委员们知道了一些。

张岱听后惊道:“这算遥尊?既然大宋皇上远在澳洲,那临高所发之律法、政令岂不是矫诏?澳洲海路遥远,与无君何异?”

“即时大宋皇上身在临高,恐怕也无法下诏了……”刘友仁继续向张岱普及“元老院历史”资料中关于“大宋皇帝彻底虚君化”的内容。

“这不是……这不是……垂拱而治嘛”张岱原本想说“这不是汉献帝嘛”,但很快发觉此话不妥,立马改口。

“垂拱而治,此乃古风,即使是大明那边,昔日万历天子也曾长久不理朝政,由张相等多位阁老代天子牧民……”刘大霖马上举例为澳宋辩护。

“张先生可曾听闻昔日万历天子曾册封丰臣秀吉为倭王?其实丰臣秀吉并非东瀛国主,听闻真正的东瀛国主也是垂拱而治,已经数百年不问世事,由丰臣秀吉等权臣摄政……”黄守统也开口为元老院执政的合法性辩护,至于他为何知道日本那边的国情,那是他跟某个去日本做贸易的元老闲聊时无意中知道的。

“元老院没有让大宋皇上退位让贤,可见诸位元老是要当诸葛武侯,这是天下少有的忠贤啊!”

“要我说,大宋皇上早该效仿尧舜,禅位于元老院之中的有德君子。”

其他几个政协委员也纷纷附和,这些人都是靠元老院发财的,开始慢慢把扶持自己的元老当成“恩主”,因此纷纷开始为元老院歌功颂德起来,对远在万里之外的“大宋皇帝”完全不感冒。有的委员甚至想过给元老院主席送《劝进表》或黄袍,但此前“元老院主席”突然由“姓文”变成了“姓王”,使得他们有点搞不清元老院里的“大当家”究竟是谁,或者是否存在长久的“大当家”,只得继续观望下去。

听到这些话,张岱笑而不语,想起了黄宗羲在一次聚会上的惊人之语——“君主专制乃天下之大害”!跟多位东林党人的“酒桌谈话”与父亲临终遗言,大大削弱了张岱的“忠君思想”,使得他并不对“君权旁落”感到反感。他之前的惊叹,并非惊叹元老院“挟天子以令诸侯”,而是感觉元老院直接颁发法律与政令可能“程序不合法”,明代中后期文官集团的势力虽然强大到有“君主立宪”的倾向,但在程序上还是需要皇帝签字、盖章,而澳洲人这里居然更进一步,除了尊号和祭祀权,其他都被元老院夺走了。

“看起来,天子垂拱而天下治,这可能才是澳洲人富国强兵的真正奥妙。要是大明天子英明,早日将朝政彻底托付给东林君子代管,兴许我大明早就中兴了,不仅能扫除髡贼、建奴、流寇在内的各路乱党,还能让全天下的百姓早日过上好日子。”张岱心中不禁如此遐想。

跟中国历史上某些幻想“民主万能”的知识分子一样,张岱也开始幻想“制度万能论”,幻想单纯靠改革政治体制来实现强国富民。虽然他很讨厌某些东林党人的虚伪嗜利,但对东林党治理好国家还是蛮有信心的,毕竟作为东林党人根据地的江浙地区是大明最富裕、最太平的地方,而很多地方政府的实际管理者是“绍兴师爷”。张岱因此很有些优越感,觉得其他地方的大明百姓没能像江浙百姓那样过上好日子一定是那里的读书人不如东林党聪明能干,很多地方官府大量雇佣“绍兴师爷”代理政务一定是他们不如自己的同乡聪明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