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冕堂皇，其心可诛！”尚羽一边叩着桌面，一边气愤地说：“满纸漂亮话、一肚子险恶心思！我来帮你翻译一下吧：”

“一、尽快让大炉房增加产能，挤压小炉房生存空间。”

“二、控制铁货价格，压缩铸造业利润水平。”

“三、看不顺眼的小炉房，罚、罚、罚！”

“四、控制原料价格，吸走民间铸造业利润。”

“五、养蛊，纵容小炉户间的恶性竞争、吞并。”

“六、提高人力成本，鼓励工人跳槽。”

“七、新开张炉房要经你批准。”

“八、看得顺眼的想方设法给钱。”

“总之一句话，好政策全给自己人，不配合的就天天搞，这绝户计是你想出来的？”他瞪视着卓小敏。

卓小敏不防尚羽的话如此难听，微有些难堪，耐着心里的不爽回道：“有什么办法？工业口的元老都嫌我们动作太慢。前两天石元老还把我训了一顿，说我们搞小资产阶级温情、天真软弱没担当。”

尚羽略带鄙夷地说：“这帮子元老净喜欢在这里耍威风、摆优越。说些自以为是的 P 话。管他们呢。我跟你说，下回你就直接怼回去，让他们先干好自己的事再来扯别的……”

卓小敏虽说是被训了一顿，但加快工业建设是他的本职工作，仔细想想，并不觉得石元老的话有什么问题：“怎么了？”

尚羽摇摇头：“一点感想罢了。这帮人不想着多拿些工业品出来、让老百姓切实感受到翻天覆地的变化，整天只知道满口扯什么发展生产力，什么社会改造不是请客吃饭，blahblah。有 P 用！设身处地想一想，对一个佛山的升斗小民，这些高来高去的‘思想’，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没有！”他自问自答：“大批量生产钢铁算什么？奇观而已！种田新法算什么？还不就只有那一点点效果，粮荒也没见缓解、粮价也没见下跌！化肥？轮得到佛山用吗？这几个月我搞宣传，去了不少地方，和外面的士绅、下面的干部也交流了不少。讲来讲去，有个问题我至今无法回答——老百姓凭什么选择元老院？就因为我们修了几间厕所、打了几眼井？那打井和修厕所的钱，还是从富户头上刮的呢！当地人能服气？”

“话可不能这么说。怎么就没关系了？街道不见整洁？治安不见好转？良好卫生习惯不是有益身体健康？垃圾清理填埋不是改善居住环境？规范经营秩序不是促进商业发展？建立基层政权不是提升行政效率？”卓小敏忍不住反驳道。

然后他忽然意识到这几项好像都是尚羽、钱朵朵、王暮清、张允幂他们做的事——其中还真就是以尚羽的工作对民生改善最多——便又补充了一句：“那些小炉户，本来都是快被元老院生产的铁制品打垮了的，若不是我们用基建订单撑着，哪有这一波景气？”

“你这话说得，好像人家没有干活付出一样。你给的钱是白送的？剥削别人，还一副施舍的态度，也是服了。现在粮价高企，你们的规格要求既高、给的钱又少，炉户每天得干多长时间才能填饱肚子？他们会觉得我们带来的先进技术是好事吗？能体会到你们自我陶醉的‘工业生产力’的优越性吗？”尚羽语带讥讽。

卓小敏的火气也上来了：“技不如人就要被淘汰，人类社会几千年就是这样过来的。生产力发展的车轮滚滚碾过，自觉不自觉，时代中的每个人也都会被卷进来，可不管你愿不愿意、服不服气。”

“算了吧，自欺欺人而已。我算看透了，你们这伙所谓的‘工业党’，就是拿‘生产力发展’当挡箭牌罢了。真实意图是个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清楚！别的不说，你敢把你这些居心摆明了对你的小妞说嘛？”

“你？！”这是卓小敏的心病，被尚羽点破，脸涨得通红。

“哼，我坚决反对你这次的提案，不可行，而且冷血！”尚羽拂袖而去。

走出卓小敏的办公室，尚羽直接向张允幂的办公室走去，打算找她谈谈自己的意见。

林子琪也在张允幂的办公室里，搬了把椅子坐在她的旁边，两个人正在说那个提案的事。

“允幂，这个提案我是不能同意的。我们的政策操作水平没那么精细，这么多人的饭碗，说砸就砸，太鲁莽了。而且，按这个计划，炉户的经济困难可能恰好将在秋粮上市前的青黄不接时节集中爆发，再加上这两年的粮荒，万一大面积饿死人，怎么办？”林子琪劝着张允幂。

尚羽大点其头，顺势也说了自己的顾虑。

张允幂示意尚羽在办公桌对面坐下，对两个人说：“这些内容的确还有不成熟的地方。对民间冲击比较大，也可能对经开区的整体局面造成影响。不过，”她话锋一转：“小敏的提案，也有他的道理。去年以来，国内各方面资源大幅往佛山倾斜，已经影响了其它地区和部门的利益，整个元老院的目光都在看着我们。他有些心急、包括临高许多人都有些心急，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且，我们已经履职半年多了，佛山建设的进度，的确算不上快。这其中的掣肘，你们也不是不知道。没有猛药，恐怕难以迅速打开局面。现在已经快 4 月份了，时间一晃就过，别忘了，到年底我们可是要向元老院交差的，总不能交白卷吧。”

尚羽听张允幂话里颇有赞同之意，不由着急起来：“允幂姐，你可要想好。白卷总比负分强。佛山这么个富庶的地方，居民生活水平一直不错。如果我们来了不到一年就搞成个民不聊生的形势，也太难看了。”

林子琪也马上继续说道：“是啊，而且这不仅仅是我们几个的问题。人家会说是元老院治下还不如前明的日子好了。还有，干部们、特别是本地干部，会怎么想？对他们来说，我们几个在这里独立主政，本来就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再出了这样的状况，会不会怀疑我们的治理能力？会不会觉得元老院是把治国当儿戏？到时候人心浮动，工作怎么做下去？”

张允幂面对他们俩的游说，也有些动摇。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道：“你们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意见我知道了，我会再考虑考虑。”

林子琪却不满足，不客气地问道：“允幂，和稀泥就免了，我只问一句，明天你会同意还是不同意？”

“呃……这不符合纪律吧……”张允幂并不想明确表态。

“去它的纪律吧。允幂，希望你明天不会赞同这个提案。如果你不愿意反对，至少也保持中立！我就这点小小的请求，对你来说又不难！”林子琪抓住张允幂的手，盯着她的眼睛说道。

尚羽隔着办公桌，看到林子琪的鼻尖都快要碰到张允幂的鼻尖了，差点没遭住，一时间眼睛不知该往哪儿放。

“嗯咳。”他清了清嗓子，显示了一下存在感。

“……”张允幂脸色微红，把手抽了出来，瞪了一眼林子琪说：“好吧，应该可以……嗯，我再想想……”

最终她还是没给准话。

林子琪有些失望地和尚羽一起离开了房间，见尚羽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与他商量道：“这样，我们再分头去劝劝他们几个吧。你去劝劝小敏，我去找朵朵和暮清。”

尚羽一咧嘴，只好把刚才自己已经去找过卓小敏、两个人还不欢而散的事情说了。

“这样啊……那我去找小敏谈谈。你去找朵朵和暮清吧。”林子琪想了一下说。

尚羽同意了。能直接劝说卓小敏撤回提案是最理想的，不能的话，目前就只有他们两个明确表示反对，想要否决卓小敏的提案，至少还需要再争取 1 张反对票，或者 3 张弃权票。虽然依据规定，当票数相同时，可以由召集人张允幂决定结果，但按佛山开发工委成立以来的惯例，叶孟言弃权后，一项提案在投票时如果没有达到 4:2 以上的同意，3:3 或者 2:2 的平局会被算作没有通过。

两个人立刻分头行动。尚羽下了一层楼，打算先去找王暮清谈谈。王暮清一直在父母身边生活，是小元老里少有的“幸福家庭环境”下长大的孩子，性格温婉，在管委会里的态度也始终十分温和，他认为自己有很大把握说服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