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唁

第七卷「大陆」佛山实习卷 | 吹牛者 | 约 2932 字 | 编辑本页

李崇问打算以相当高的代价,从元老院引进几条准备淘汰的民用铸铁制品生产线。小元老们本以为他已经算是新时空敢冒险的资本家代表了,没想到陈家反应也这样快,不等年节过完就主动找上门来。

不过,扶植本地冶铸业资本进行产业升级、建设若干家大型机器化民营铸造企业、取代遍地开花的小手工作坊,原本也是佛山开发规划案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是乐见其成的。有了之前与李氏兄弟铁行的协议成果,依例而办便是。

卓小敏答应让陈家年后遣管事的人到管委会联络,只说到时会安排他们与元老院的相关企业对接和协商——眼下自然尚不能做出更多的承诺,作坊选址、元老院是否占股、出资比例、产权结构、技术转让水平、原料采购及商品销售渠道和定价……需要讨论的细节还多着。

陈敏勉一直将卓小敏他们送到巷口,临别前,他看到卓小敏欲言又止,心里一笑,主动说道:“关于昨天的事,广信叔的棺木已经抬回了自家。舍妹现在还是很难过,方才又回广信炉去了。事情的原委还没有对她讲,如果今天要去验尸,烦请首长们稍加关照一下,能避开她最好……”

卓小敏来到广信炉的时候,这里已经聚集起了很多人,陈广信在炉工群体里的声望可见一斑。

尚羽没有过来。他不太赞同卓小敏这时去广信炉吊唁,不过也知道拗不过他,便把自己的马车连同一名警卫员都借给了他,还让秘书赵传一也跟来盯着,自己只带了剩下的一名警卫员,乘着照相师和宣传员临时借调的“流动宣传马车”回去了。

卓小敏在警卫员的护送下走进大门,里面一片缟素,院中已经搭起了灵棚。人虽然多,却相当安静,特别是他进门以后,原本少数低声交谈的人也止住了话语。他感到周围一道道充满敌意的视线投了过来,连气温都似乎降了几度。

——昨天刚刚折腾了一通,不仅拘走了许多炉户的子弟、更有不少人家被警备营的士兵闯进搜检盘查,栅下的人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兼之谣言仍在继续发酵,澳洲人的整体形象怕是都要下行,遑论卓小敏本人了。只是,看到小卓元老身后跟着三名神情紧绷、如临大敌的警卫,这些人又纷纷把目光移了开去。

陈广信的几个儿子均不通世务,广信炉里主持大局的是陈广信这一房的族老,卓小敏昨天在那片林间草地也见过一面的。这族老自然清楚澳洲人和陈广信的死毫无关系,得知卓小敏亲自过来慰问,忙不迭地迎了出来。卓小敏摆手让他自去忙碌,又示意警卫员留在灵棚外面,只带着赵传一进了灵棚。

灵棚是用木板临时搭起的,上下蒙了白布,没有太多的装饰。后墙写了一个大大的“奠”,黑字白底。正中央是棺木,棺前有一张小几,上面放着供品、供果、香炉等物。地上有个火盆,里面还有未烧完的纸钱余烬。

陈英就跪坐在几前,呆呆地看着棺木出神,手中不时往火盆里扔一沓纸钱,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她的三个哥哥都没有在灵棚内,身边只有一名婢女,门口则守着两个家人。

卓小敏向灵位致了一礼,在陈英身边蹲了下来。

陈英稍稍偏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平时总是亮闪闪的眼睛有些黯淡。

卓小敏也不知该说什么好,默默拿起一叠纸钱,往火盆里放去。

“你放得太多了,会压熄的。”她说道,用火钳夹出了大半,只留下一点:“一会再慢慢放。”

果然,火渐渐烧得旺了些。卓小敏便依言,几张几张地往里放纸钱。

“谢——”陈英想说谢谢,可是第二个谢字却哽在喉咙里,没能说出口。她的眼圈又红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赵传一见状,走去与那名跟着陈英的侍女搭话。他是刘大霖家的仆役小厮出身,对大户家族里里外外的事情熟悉得很,三句两句就套出了不少信息,还把那小姑娘的注意力引了开来,方便卓小敏在旁边劝慰陈英。

卓小敏哄了好一会,陈英才稍微恢复了些精神。她的三个哥哥也回来了,只是脸色都不大好看。陈英只顾伤心,没怎么在意,卓小敏却以为陈广信的三个儿子是看自己碍眼。他感到有些奇怪——按说他们也该知道自己和陈广信的死没半点关系吧。

不过,此行目的已经达到,他不打算久待,这里多数人的眼神并不友好,令他很不自在。

卓小敏正想琢磨一句什么话表示告辞,让陈英节哀,大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接着就听到“噔”“噔”“噔”的军靴声,一股凉凉的新鲜空气被来人带进了灵棚,驱散了地上火盆发出的熏人热浪。

正是钱朵朵。

卓小敏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到钱朵朵会来这里,有点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过来了?”

“你来得,我怎么就来不得?”钱朵朵斜睨了他一眼,一句话就怼了回去。

她走近棺木,先是仔细观察了几秒,然后朝陈英的大哥一伸手:“香呢?”

陈英的大哥还搞不清楚状况,愣愣地呆着没动。陈英的三哥拿起手旁的长香递给了钱朵朵,口中也不落礼数:“谢谢首长。”

钱朵朵燃起长香,大大方方站到棺前,十分标准地鞠了一躬,又把长香插在小几上的香炉中,才转身对陈英的三个哥哥说道:“昨日开棺检查,实在是迫不得已,当时说了要来上香赔罪,我已经做到,就此两清。”

其他人这才恍然大悟。

钱朵朵又继续对陈英的大哥说:“昨天晚上——”

“嗯咳”卓小敏这次反应倒快,知道钱朵朵肯定是要说验尸的事情——就知道她不可能单为了上香赔罪专门从警备第 2 营的驻地跑过来。他连忙轻咳一声,向她丢了个眼色,又看了一眼仍在烧纸钱的陈英,示意她说得隐晦点。

钱朵朵点点头,微微压低声音说:“人从广州过来了,在院门外待命呢,那就等晚上再抬回卫生所检查?”广信炉里现在这许多人围着,的确不可能公然直接开棺验尸,她索性做个顺水人情。

小元老们昨日决定要验尸以后,就向广州发电,要求紧急调专家到佛山支援。广州那边也十分重视,由慕敏的学生乌项带队,特地调了一名临高培养的法医、外加一名旧衙门留用的老仵作一同过来,还带了不少设备和药品。他们一清早就出发,午后刚刚赶到佛山。钱朵朵想着让这几个人在马车上歇一下午也好,眼下是年节期间,平均气温也就 10 度上下,多停一个下午估计问题不大。他们都是见惯了各式犯罪现场的“专业人士”,想来也不至于因为大晚上抬棺材走夜路就心里发毛。

卓小敏不知道钱朵朵是打算一直在这里等到晚上,还是晚上再过来。刚想与她商量一下,外面又是一连串杂乱脚步,七八个年轻人急匆匆地跑进来,一进院就放声大哭,想要扑进灵棚,却被钱朵朵和卓小敏的警卫员拦在了外面。

卓小敏拨开挡在门口的警卫员,朝外一看,原来是以梁三为首的那几名和他打过架的青年。

这几个人昨天被钱朵朵重点“照顾”了一番,吓得不轻。放回家后,便被各自家里管着不让出门。还是梁三觑了个空子,从自家偷偷溜出来,又去接应其它几个人,一同赶了过来。

他们是“斗殴事件”的当事人,知道卓小敏不可能是为了抢陈英把陈广信逼死,对他倒没什么敌意,反而还有些不打不相识的好感。然而下一秒,他们就看见钱朵朵从小卓首长的身后露出半张脸来,认出正是昨天带兵横扫了栅下铺的那位女首长,立刻紧张了起来,连哭声也憋了回去。

卓小敏有些无奈,这几个人的哀悼之心倒是蛮真诚,眼泪看起来也像真的。他对警卫员挥挥手,示意放梁三等人入内,又交代了一句:“都收敛点,这边刚劝住了,你们别再招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