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玩意儿……感觉很难啊……”尚羽一边翻看着材料，心里一边琢磨。看起来，《规划》里“社会改造”的几项工作是他未来一年多的任务了。

尚羽虽然 D 日时候年龄不大，但也已到了小学的年龄，这几年也亲眼看到过叔叔伯伯们对临高的社会改造――琐碎烦难不一而足。真是又有霹雳手段，又有菩萨心肠，软硬兼施加上无限的武力和高度的“统一思想”作为后盾，才算勉强把这摊子工作给执行下去了。

尚羽参观过各式各样的“标准村”，也在课程上就“社会改造”这个课题和同学们讨论过――有时候这种讨论还相当激烈。做过模拟推演的小组作业。虽然没有实践，也多少知道这里面的烦难程度。

临高也好，海南也罢，都是明廷管控的边缘地区，经济落后，人口稀少，乡贤和宗族虽然存在，势力比较弱小。相对而言还算是“新手村”的难度级别。

佛山这个副本相对于临高，简直就是“地狱难度”了。广东是宗族最为发达的省份之一，虽说明末还只是广东宗族势力开始抬头，远未达到清代那样登峰造极的水平，但他阅读过《佛山社情报告》之后就知道这骨头不好啃。

这里乡里秩序已经成型，政治、经济、思想、组织，严丝合缝、浑然一体，真可谓是老鼠拉龟――无从下手，而他们要做的事偏又千头万绪。

转化手工业者是应有之义，从元老院的角度看，佛山最大的财富正是这一批最早的产业工人阶级以及炉房主阶层中可能产生的新兴资产阶级。不过，这些被寄予厚望的阶层现在还完全处于封建行会式的生产关系中，传统意识形态浓厚，受到宗族势力和帮会的影响，暗中潜伏着遗民和同情者。新旧矛盾交织，敌我形势复杂。

他叹了一口气，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广州要搞新生活运动，要整那么多的大案，要搞什么集体婚礼――他原本觉得这纯属无聊的“立威”和“宣传”――现在却能体会到，一个个案子和运动，就是新政府手上的一根根提线，顺着这些线，才能撬动保守且有着巨大惯性的旧社会。这“社会实践”果然有些门道，身为主政者，换个角度思考一下，立刻就明白了不少以前似是而非的事情。

“社会改造不是一味宣传，也不可能单纯以行政手段去硬性命令――结果只会流于形式。而应该以几件关键的事作为抓手，顺势而为……”尚羽觉得有些思路了。

不过他很快又泄了气：“问题是，这些关键的事在哪儿？要是有什么神奇的抓手就好了。”

罗织罪名兴大狱，自然是最佳的打破旧体系的办法。历朝历代在新朝肇兴时大多有一个大案频发，株连极广的时期。主要目的无非是为了打破旧体系，给新兴的统治集团腾位置。但是罗织罪名却并不容易，没有很好的切入点，仅仅靠“莫须有”来办案，不但眼下在大义的名分上站不住脚，未来也会成为黑历史。

“嗯……大家心里应该有数了吧。工作是很艰巨的。从我过去两年在广州工作的经验来看，这道课题，如果我们能交上 60 分的及格卷，就算是成功了。”张允幂看到小元老们已经大致浏览了《规划》稿，重新开口说。

“但是也请大家记得，佛山开发中，方方面面的工作不是孤立的，工业与基础设施建设，农业建设与土地制度，商业整顿，社会改造，它们之间的相互关联很紧密。而我们也是一个整体，所有人共同谱写这份答案，没有谁会得到单独的成绩。所以，不必拘泥于自己分管的领域，有什么意见畅所欲言……”

她忽然意识到会议开始后，其它人还没发过言，全是她一个人在侃侃而谈――实话说她就任广州干部学校的校长之后，每次开会都是她在“训话”，下面的归化民干部洗耳恭听。

初号班的小元老们在一起是嘻嘻哈哈惯了的，猛然间面对面坐在会议室里一本正经地讨论严肃的工作，一时还不太适应。原本听她说得好好的，忽然停了下来，会议室里陷入了尴尬的安静之中。他们沉默地互相看了一会，个别人似乎都有些忍不住想笑。

“我年龄最大，先插个话吧。”叶孟言见此，便接下话头，“前段时间王主席、马督公还有不少主要领导都找我谈过。那天文总的话你们也听到了，我是军人，军事以外的事务我尽量不表态。除非是政治上的重大决策，一般问题我就弃权了。即使重大决策，你们也不要指望我在争议很大的时候进来投票左右局势，这不是好事。

“我虽然只比你们大七八岁，但我是全程经历元老院这些年的风风雨雨的。别看元老院内现在五花八门的意见并存，大局却始终是稳定的，其原因就在于，不论谁对某件事的具体观点是什么，有一套更根本性的东西是大家都承认和遵循的，你们可以把它叫做‘游戏规则’。或者你们可以认为，从古代到今天，统治阶级往往是团结的，一般是斗而不破的，最终还将是没有国界的――所以我们最忌惮的事：是我们自己不团结，其他人先团结起来了。”

“咳，扯远了。那么回到刚才的话题，这一次，我们内部在佛山仍然要保持这个风格。在关键事项上，即使不强求大家的意见完全一致，也应尽量避免过大的分歧，一共就这么几个人，再多的多数也不过是几票，再少的少数也有几分之一。

“佛山开发是大事，但也不必有太大压力。元老院已经给你们铺好了路，国民军佛山第 2 中队改番号和调出，实际上就是元老院鼎力支持你们，发给佛山士绅们的信号。安全上的事情交给我，有警备第 2 营在，谁也翻不了天。”

然后，他便真的闭了口，直到会议结束，也没有发表任何军事以外的意见。

“我觉得……我们还是需要花一两周，甚至更长的时间把各自负责的工作实地到下面调研一下。”林子琪看了一眼张允幂，第二个发言说道，内容自然也是没什么争议的。

“土地清丈、人口普查做得差不多了，这是我们推进工作的基础。但是遗留的问题还有不少：比如沙田的地权问题，税务工作现在也还没有开展起来。工业区的选址、广佛铁路选线等等――这些都牵扯到地权问题。土地政策是重大事项，也是大多数工作的开端，我认为应该把这个问题列为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

“同意。”

“嗯，是应该这样。”

“子琪说得太好了。”

……

大家纷纷表示了赞同，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从工业建设的角度来说，钢铁厂和相关配套设施厂址的候选项并不多，材料后面附件 4 里枚举了一些，我问过季叔叔，他说最好在这几个地点里面选一个，而且相关设施集中分布比较好。我打算致电临高，立刻安排工厂建设队伍过来，毕竟再拖也必须在一两个月内动工。这个项目是重中之重，肯定要首先解决，否则我们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嗯，同意。”

“我看一下，钢铁厂选址的地权分布是怎么样的……西边和南边这两块地还可以……北边太碎了。”

“还有建材厂，最好能离钢铁厂近一点，同时开发起来。”

“这个事需要和士绅沟通……”

“是不是应该安排我们全体和嘉会堂见一次面，把这个规划和他们摊开谈一次？”

“告诉他们全部规划？有必要吗？”

“从广州那边的情况来看，乘着大军之威，先把阻力最大的事情办成，是比较好的办法。时间拖得越久，士绅们越能摸清我们的政策思路和底线。叶哥刚才也说了，国民军佛山第 2 中队改番号和调出是元老院发给佛山士绅们的信号，其实也就是为了营造出一种“大军入城”的效果。趁他们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狠狠宰一刀，过了这村，他们就该讨价还价了，这帮人，精着呢。”

“我们是应该晓以利害，先礼后兵。讲明白发展工业、规范商业和改造社会对佛山的好处，光明正大地要求他们配合，如果不服从再打压。”

“会面也不应该全体出动吧。可以搞一次座谈会，我们这边尚羽和小敏去一下也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