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第七卷「大陆」佛山实习卷 | 吹牛者 | 约 3180 字 | 编辑本页

吴献隆见这江公子心意已决,也不再劝阻,他心里原也有些同情这家的遭遇,便答允下来。这时,这家的男人柱了拐出来与吴献隆见礼。于是由吴献隆作保,双方当即立了契,江四吩咐家人给了定金。

诸事完毕,吴献隆送林铭等人一直出了栅下铺才告辞离开。林铭则提出自己做东,邀请江公子去尝尝佛山本地的名菜甑鹅。

江四知道林铭不过是客套话,便推说晚间还要筹划具体的开店事宜,改日必去府上拜谢今日的帮助。又客气一番后,也带着家人回转宿处去了――李永薰今日自然是回林铭家里团聚。

林铭没有挽留,通过半个下午的接触,他的心里已经大致有了些猜测,只是面上不露分毫异色。而且,直到回家后,他也没有盘问李永薰什么,这倒让一直紧张的李永薰大大松了口气。

回到家中,少不得要为她接风洗尘。林铭家中妻妾颇有通厨艺的,整治一顿酒宴甚为丰盛。原本他家就不甚重尊卑上下,妻妾共桌同饮亦是常事。特别是佛山光复之后,林家一心一意靠拢澳洲风俗,积极响应新生活运动。如今家中宴饮都改成了举家圆桌聚餐。

坐在桌前,李永薰颇有恍然隔世之感,虽说内宅已经改造,和她当初来的时候大有不同,不过摆设物件都是旧物,来到林宅,又回到了当初的人生转折的起点――只是自己已非豆蔻年华。

这些年的经历,仿佛是南柯一梦。李永薰感慨之际,亦觉得造化弄人。不过,她并能感慨多久,三四个外甥便从后面涌来,一个个抱腿拉手,口中喊着“姨娘”,

李永薰见这几个孩子都在总角之间,一个个粉妆玉琢,煞是可爱。不由的起了舔犊之情,蹲下抱抱这个,亲亲那个。一会林铭的小妾又抱出两个不会走路的婴儿,更是胖嘟嘟如肉团一般。

李永薰也不知道哪个孩子是表姐所出,看模样似乎都差不多。笑道:“姐夫,你可真行,一共几个孩子?”

“哪里,哪里。”林铭颇有些得意。

“一共是六个。”林夫人笑道,“原本家里就热闹,这下就更热闹了。”她说话的时候虽然面带微笑,眉角却有些愁绪。

“姐姐……”

表姐却不愿意多说,李永薰知道她是不愿意扫了大家的兴致,便没有再追问下去。一家人围坐一团,共饮话旧,其乐融融。只是孩子太多,小的哭大的闹,此起彼伏,弄得不时就有人得起身去哄孩子。

好不容易将一餐吃完,丫鬟过来收拾完残肴,又送来茶水。林铭还要去镇政府去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事。李永薰知道这次来得都是小元老,姐夫如此巴结也是正常的。这边表姐一个眼色,小妾们便带着孩子往后面去了。

李永薰知道姐姐是要和自己说体己话,她心里有些惴惴不安。一是担心姐姐是不是又有了南京家里的消息――姐夫投髡之后,她征得柯云的同意,写了家书回去。她不敢说自己已经“投髡”,又无法解释自己为何滞留广东多年,只好请姐夫代笔,告知家里“自己一切安好”,滞留不归有“不得已之处”,在信里还专门写了她依旧是“完璧”,也未“出家”。总之,把父母家人担心的事情都解释安抚了一番。

这封书信送回南京之后掀起了轩然大波。没到三个月便有人专程送来回信:她父亲要赶来广州。不过没等他安排好家务事出发,两广攻略便开始发动了,兵荒马乱的,她父亲自然也来不了了。多少让林铭和李永薰都松了口气。

“总算免去了一顿毒打。”李永薰虽然巴望着能和多年未见的父亲团聚,但是一想到见到爹之后的雷霆之怒,不由的双股坠坠。

莫不是爹爹真得要冒险前来?李永薰胡思乱想起来。

“芊芊,你这次来,觉得这家里如今怎样?”

没想到表姐开口居然是这么一句,李永薰心中一怔,莫非是姐夫家中不和?再想到她自到家,林夫人的眉眼间总是暗带三分愁色,再联想到家中多了五六个外甥――大约姐姐没生到男孩,让小妾占了先?这小妾反客为主起来了?这事倒也不乏先例,尤其是澳洲人治下,并无妻妾尊卑,子嗣嫡庶之别,在海南便已有过多起小妾起诉正室虐待或者要求嫡庶平权的,正室吃瘪甚至被判刑的事情……

姐姐若是为了这件事想向自己求援,倒也不足为奇――毕竟自己是“警察”,在明国就是公门中人……

不过正因为自己是警察,此事尤其得小心。一来清官难断家务事;二来容易惹祸上身――元老对公职人员公权私用颇为忌惮。

想到此处,她小心应道:“添了好几个外甥。”

“不错,这是喜事。”表姐微微点头,却不见愠色,反倒眉眼略略舒展。李永薰定心不少,看来不是这子嗣上的事情。

“虽是喜事,却也多了许多愁烦之事。”表姐倒也没再卖关子,又问道,“你看这家可有变化?”

“似乎拆大改小了。”李永薰原本也注意到了,不但院落有所缩减,内部布局也改了--更澳洲化了。

“一共拆去了两进院落,又把原来的花园拆去了三分之二。如今这个家只有原来的一半都不到了。”林夫人说起此事,颇为失落。

过去林家的宅邸是以精致著称的,尤其是花园,更是废了姐姐的许多心血,用去了大量的钱财,如今说拆就拆,不但面积缩小了,许多景致也灰飞烟灭――连带着回忆也没有了。这种打击对无法出门,只能在家里消遣的闺阁女子来说甚是沉重。

李永薰虽然能体味表姐的沮丧,却明白姐夫这么做的必要性:元老奉己甚薄,崇尚节俭。贵为元老,最好的居所听闻不过是二层小楼带个前后院子。国家警察的几个元老首长,住得干脆是“公寓楼”,家中不过一厅数房而已,别说独门独院了,上下左右都是居家。

贵为元老尚且如此,林铭作为新投效不久的降人,却坐拥妻妾五人,起居豪奢……就算元老不在意,保不定“旧人”妒忌“新人”,借此发难。姐夫此举无非是为了避祸自保。

但是这话却不能点明,免得姐姐生了忧心。便道:“房子小也没什么坏事,大家都住得下便是了――广州城里如今要开征房产税,房子小了,税也少缴不少呢。”

“你说的道理我自然明白。”表姐点头,“我不是嫌弃房子小,而是如今的生计……”

林家家中除了林铭,便有妻妾五人,近几年又陆续添了六个子女。一下成了十二人的大家庭。原本家中仆役足足有三十多人。佛山光复之后陆续遣散了不少,眼下还剩下十多人。家中男女老幼足足有二十五人之多。

缩小了房子,减少了仆役,又没了同僚应酬和逢迎上官。家中开销是少了一半,但是林铭的收入可少了不止一半。粗粗算来,连明带暗,收入勉强只有过去的五分之一。家计立刻便吃紧起来。

“……如今我管家,每月其实都有亏空,减了又减,只能拿自己和妹妹们的私房钱填补。”林夫人压低了声音道,“总算妹妹们都识大体,平日里的用度花销也减了不少――我瞧着都觉得过意不去……”

“这事姐夫知道么?”李永薰暗暗吃惊,她听姐夫说起如今“不敢乱花钱”,还以为只是手头紧张,没想到居然已经拉了亏空!

“我哪里敢向他说,怕他忧心,也怕他把持不住,做出什么不应之事――你也知道,澳洲人驭下甚是刻薄……”

“嘘……”李永薰赶紧制止了表姐的议论,“拿姐妹们的私房填补,总不是长久之计。姐姐可曾想过做一个什么生计?”

“我便是想与你商议此事。”林夫人道,“这般坐吃山空总不是办法。若说节流,这一家子的开销再减也减不到哪里去。留下的十多个仆役不是家生子,便是当初陪嫁来的。有的年老体弱,有的孤儿寡母,若是强要把他们打发了,我心里过不去,他们怕也难以找到生计。唯有在‘开源’上想办法了。”

但是这“开源”谈何容易,林家在佛山几代人都是世袭的锦衣卫,从来没干过其他营生,至于林夫人,娘家在南京亦是锦衣卫世家。别说经商做工,便是种田都是不识五谷。

“……我如今和几个妹妹手中尚有些私房,想拿它做本钱做个营生。若说委托给仆人经营生发,家中并无这样的人才,再说人心隔肚皮,也未必靠得住。”

明末大户财主委派家仆经营生意已是常事,虽然有不少“忠仆”“义仆”的传说,但是一地鸡毛的烂事也不少。大致家主精明有势力的,仆役不敢乱来,家主若是糊涂又败落了,“以奴欺主”也不少见。也由不得林夫人迟疑。

“……若说存到几处买卖字号上柜上取息,这几个利息钱也着实不够用。妹妹是从临高来得,见多识广,想请妹妹参谋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