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马尼拉谍影 | 兰度 | 约 2826 字 | 编辑本页

摧毁和压制棱堡上的所有炮台、突破堑壕堡垒地带,登上城墙,爆破城门都不意味这马尼拉的战事已告终结,只是开启了更残酷的巷战。在东侧的帕里安门,放弃壕沟阵地退入城门的殖民军军士兵发现退路已经被木栅和各种障碍物堵塞,武装的市民从两侧建筑物上朝他们开火。守军士兵别无办法只得回身再与突入近来的澳洲魔鬼展开厮杀,少数几个人投降,更多的则被枪弹、手榴弹和刺刀屠戮殆尽。而在另一处突破口,屠腊上士的重机枪班气喘吁吁地抬着机枪和装备穿过工兵炸开的里科雷托斯城门,正赶上突击部队冲入街道两侧的住宅屋内肃清里边的抵抗者,陈凯戈远远地望见一个西班牙人径直从二楼窗口跳下,当即遭到守在楼下的突击队员乱枪射击,再也没站起来。然而从街道对面的建筑窗口后边,用鹿砦、碎砖石和盛满泥土的藤筐构筑起来的街垒后边,不时有大口径火绳枪喷出满是火星的硝烟,小型回旋炮发出嘭嘭声,混杂着土制手榴弹的炸响。城防指挥官先后都在壕沟与城墙附近战死或者受伤被俘,眼下巷战中的防御者已丧失了统一的指挥与协同。这些武装起来的市民以及听命于他们的奴仆仅出于对澳洲异端魔鬼的本能仇恨、恐惧,据守在家宅和相邻的街垒里,坚持着顽强而又绝望的战斗。

屠腊上士指挥着重机枪班原本准备登上城墙支援突击组,不过当观察到圣弗朗西斯三阶堂时他就改变了主意。澳洲炮火延伸到城门之后进行的扫荡击毙了不少集结在那儿准备应战的西班牙武装民兵,也顺带着击中了这座紧邻着城门的小教堂,眼下它的木板墙壁和竹筒瓦铺设起来的屋顶都已是烈焰腾腾。海风鼓动着火舌,还把令人窒息的黑烟一齐吹向方才被突破,被占领的那段城墙。

陆军二等兵,重机枪班的弹药手陈凯戈现在呼吸变得越来越粗重,虽然免于抬机枪的苦役,可子弹带挂在身上缠了好几圈那分量也是十足的,全怪那个该死的郭小四出的主意,说子弹装在箱子里打起仗来太麻烦,班长就信了这个混蛋,装填好的子弹带被从弹药箱里取出分担给各个兄弟。“大只佬”自然从胸口到腰上缠满了子弹带,为防止掉落又拿几条背包带越过肩膀固定了起来,然而只消一跑动,沉甸甸的子弹就直往下坠,碍手碍脚。背包带还在胸口打了个结,憋得陈凯戈喘气都觉得困难。他怨恨地瞪着正抬着机枪,身形矮小的副射手,却看见郭泗的肩上也挂着两条金光灿灿的弹带。突然间有子弹打在身后墙壁上发出噼啪声响,惊得陈凯戈举起卡宾枪四处张望,正当此时整个队伍都随着班长的手势停住脚步,迅速架设起机枪。

他们所处的位置靠着岔路口,好几具尸体横陈在地,有白人也有他们的黑人、菲律宾人奴仆。幸存的武装市民被澳洲人的子弹赶回到窗台、墙壁和街垒路障后边,依然朝刚被突击队夺取占领的房屋拼命开枪放炮。一名突击队员钻出千疮百孔的屋子,给屠腊上士逐一指明敌人的火力点所在。一人穿着钢板胸甲挎着霰弹枪,另一个擎着望远镜,肩上缠着金闪闪的子弹带——两名耀眼而奇特的军人半蹲在靠近街道中心的上风位置指指点点,全然漠视从岔路两头打来那些铅的、铁的、石头以及鬼知道什么材料做成的弹丸。

自从登上菲律宾的土地,二等兵陈凯戈见识到海军无与伦比的巨炮,也亲眼目睹了“垃圾桶”的恐怖威力,然则重机枪始终是最令他感到畏惧的武器。这尊邪神不仅杀敌如割草,更会折磨服侍它的卑微祭司们,那敲打铁砧般地沉重且一成不变的轰鸣,不仅蹂躏着人的耳膜,简直就是撞在心口上逼得人心肝肺腑一齐乱跳。奇怪的是居然还听得到班长的尖嗓子在发出喝令:让枪口抬高、降低或者转向某个方向,而他身处枪口喷出的烟与火的幕障后边什么也看不见。不,岂止是看不见,二等兵感觉自己快被熏瞎了,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来混合着脸上的汗珠,既粘又苦。他屏住呼吸半跪在地上徒劳地眨巴眼睛,举着卡宾枪,所能感觉到的只是有人会拍拍自己肩膀,解下缠在他身上的弹带喂给那无休止吼叫的怪兽。只要供机枪吞吃的子弹管够,水套中的冷却水不烧干,它绝不会停歇下来。唯有等到班长下令,这头怪兽停止狂吼,而后整个机枪班簇拥着它,像伺候城隍老爷似地抬起它奔向下一个发射阵地。

当然突击部队并不会仅仅仰仗一种支援火器。就在身后远征军攻占的院落里,一尊步兵炮被推到院墙的豁口处猛轰街西班牙人占据的住宅。突入城内的还有身穿水兵制服,头戴钢盔的海军炮手,推着装有陆用炮车的 30 毫米手摇机关炮像机枪那样压制敌人火力,支援突击队。机关炮起先取得很大的成功,混合发射 30 毫米穿甲弹和开花弹连续命中西班牙人架设在圣奥古斯丁教堂钟楼上的临时炮台,引发了一次壮观的殉爆,把居高临下开火的一尊小型鹰炮连带炮手都轰上了天。不过在遍布碎砖烂瓦,被木栅路障、壁垒一截截阻断的的街道,使用轮式炮架的步兵炮和三四式机关炮都遇到难以克服的推进障碍,反倒是看似笨重的重机枪可以跟上突击队的进展。不只是陈凯戈这一组,重机枪分队的每个班都在持续发射过一阵后运动到下一处去占领阵地,机枪手们有时借助战斗工兵炸穿墙壁制造的豁口穿过房舍,有时又要攀爬翻越西班牙人的街垒工事。后者更加麻烦,尤其是那些重机枪打断的木桩已浸满了鲜血,被子弹开膛剖肚,残缺不全的尸体弄得木栅上下全都滑腻不堪。战士们小心翼翼地抬着他们笨重的宝贝爬上爬下,同时还要提防不知会从哪儿突然探出头来射击的敌人。

随着巷战的持续推进,陈凯戈感到越来越轻松,不光是因为持续的火力压制消耗了不少他背负的子弹,更在于他开始适应战斗,掩护其他战友抬运机枪通过路障时,自已又能够回到当初作为新兵受训时那种熟悉的状态,作为步枪手进行战斗。他接连射杀了两个跳出壁垒,手持长矛企图袭击机枪组的菲律宾人,又眼明手快击中一名举起土制炸弹,准备投掷的西班牙少年。对方蜷曲起来捂住腹部,原本举在手中,导火线嗤嗤作响的炸弹滚落下去爆开,将他整个人崩飞到一边。二等兵只是暼了眼便扭过头去,这男孩看起来同自己年龄相仿,然而转瞬之间便成为一具冒出焦烟的死尸,让炸弹壳里装的铁钉及各种碎片撕扯得面目全非,着实教人看着头皮发麻。

混战中的马尼拉城充斥着杂乱的枪响和爆炸声,此时半空中又发出迫击炮弹尖锐的啸叫,看来炮兵已经在城内某个制高点建起了前进观察所。澳宋制造的 81 毫米迫击炮无论射程还是炮弹威力比旧时空的 60 毫米迫击炮都高不了多少,不足以炸垮房顶,倒能够把躲藏在屋脊上、烟囱后的西班牙火枪手一扫而空。飞崩下来的弹片和屋椽、瓦块碎片迫使机枪班的乘员低着头躲进街道边最近的一座庭院。这曾经是个小巧而秀丽的花园。残存的花草被一小队掷弹兵践踏在脚下,领头的一个少尉摆出颇为豪迈的架势,将仿 32 式军刀的指挥刀架在肩。一名掷弹兵举起霰弹枪连射两发,打飞了门铰链。

摇摇欲坠的门板却没有立即倒下去,显然后边还堵着物件,两名掷弹兵连踹带用枪托猛砸才破开这扇门。几乎在同一时间,三个手持长矛、斧头和刺剑的男人从屋内冲来,立刻成为掷弹兵集火的靶子。落在最后的黑人奴仆腿部中弹,斜靠在门框上却还死命抓着自己的武器。掷弹兵少尉杀得兴起,手起刀落劈在黑奴的肩胛骨上,将握着斧头的整条胳膊砍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