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枪一炮(十三)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087 字 | 编辑本页

火烧过后的装配一车间一片狼藉,地上满是浮着不知何物的黑乎乎的污水。目力所致,大体能看出这里面有三条生产线,设备全部被烟熏火燎成了黑色,又被水喷的湿漉漉的,只怕要让企划院心疼的直哆嗦。车间四壁已经少有原来的石灰白,木梁房顶也在火与水的两重天交织下塌了下来,鼻子前是一股奇怪的烟、土、水混合的气味。角落里还堆放着一些铁球、铁柱之类,想来是还未装配的弹药。万幸啊万幸,黑火药本身的爆炸威力并不大,只是四处飞溅的火药颗粒引燃了待装配的药包进而产生了爆燃,再加上厂民兵连经验丰富反应迅速和这里积攒下的大量消防设备,因此火势虽大但车间内的大部分工人还来得及安全撤出,大部分设备都留有全尸修补修补还能再用,只是这被烧的一塌糊涂的厂房算是废了,得整个扒掉或干脆另觅新址重建。

聂义峰淌着污水,跨过一段黑乎乎的房梁,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战士和工人们一起从断壁残垣间抢救并未损坏的东西。他是踩进来之后才想起来自己穿的是一双伏波军制式的军官步靴……现在脚下冰冰凉,就像踩着一块湿漉漉的泥。走了两步之后,脚底踩了一件遗物,弯腰从污水里捡起来后,是一个小铜壳,聂义峰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凸底缘的设计,看来这就是所谓“金属底托纸壳弹”的铜底了。

“所谓金属底托纸壳弹……就是这个?”聂义峰拿着小铜底,转身问陈环。陈环还没来得及答话,旁边的郝龙眼睛一亮急忙点头。

“对,就是这东西!”郝龙抢着说,“这是铜底托,可以回收的!”

“龙美尔!”聂义峰喊了一嗓子。

“到!”正在和战士一起搬炮弹的龙美尔原地立正,麻利地转身。

“找一个排,专门找这东西!如果有完整的子弹也全部收集起来!”聂义峰把底托丢了过去,龙美尔一下没接住掉在水里,急忙捞起来。

“完整的子弹?”龙美尔表示这东西超出了他的世界观范围。

“就是类似你们用的转轮子弹。”陈环解释着。

“是!”龙美尔明白了,转身喊道,“一排集合!大家在水里土里找这个东西,无论是金属壳还是纸壳弹,全部搜集起来!”,战士们立刻忙活起来,按照各自的小组,弯着腰瞪着眼睛在污水里摸索着。

“老聂,以后你们要是装备了这种枪,战斗结束以后可别忘了学习八路军——捡弹壳!”罗海涛在水里摸索出了一枚已经湿透了的金属底托纸壳弹,毫不费力地就能捏扁,“现在铜太少了,这些弹药都是试验产品,可千万不能丢。”

“懂,就算不节约,我也怕企划院呢!”聂义峰笑道,从计委的岁月开始,那群发量捉急的家伙们已经彻底的病入膏肓了。

最终,海兵们过筛子似的犁了好几遍,一共找出了四十多个底托和子弹,还是丢失了一些。救火中人来人往,几条水龙交叉喷射,只怕是无从寻找了。

“这就很感谢了,回头再重新装配……还是够试射用的。”郝龙很是小心地把挑出来的铜底托装到一个布袋子里,像一兜宝贝似的。

“我倒很想见识见识你们这支枪……还有后续生产吗?”聂义峰已经被洗了脑,满心期待的都是这活门步枪。

“下午我们在兵工厂,有兴趣可以来看看啊!”罗海涛说道。

发生在博铺弹药装配厂的这起不大不小的火灾,造成了五人死亡二十余人受伤,整个车间在爆炸和烈火中完全损毁,一批原本要拿来填装炮弹子弹的火药被白白的烧掉了。然而不幸中的万幸,由于反应迅速,绝大多数工人安全撤出,火灾也并未波及其他车间和仓库,甚至还抢救出了一批设备和半成品弹药——只是被烧的灰头土脸而已。在旧时空,元老们一起次又一次在网上猛烈地抨击“丧事当喜事办”,然而现在却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能只死五个人是多么多么的不容易……生产力的发展,不只是看得见的机器设备这些硬实力,还有工人素质、安全意识、组织能力等等等等看不见的软实力,而且这个是急也急不出来的……元老们在现实面前都有种无能为力的疲惫感。

在这场不大的抢险中,海军第三远征队打了个酱油,算是给自己赚了些不错的名声。在紧急情况部带着民兵和国民军增援赶到后,聂义峰便把现场的指挥权移交了出去,带着部队撤回博铺要塞。扛着各种工具走在前面的海兵一连,军装是、脸上,全是火焰留下的黑漆漆的痕迹,就像是军功章一般,士气高涨的大跨着步如阅兵式一般前进着,龙美尔还带头唱着军歌,是聂义峰的诸多恶趣味之一:

明匪军是一群黑乌鸦

想把我们踩在脚底下

从茫茫大海到巍峨山岗

世界上伏波军最强大

元老院的战士们

把刺刀擦亮

要紧紧握住手中枪

我们都应当

越战越顽强

把一切敌人全埋葬

……

“指挥长偏心眼……好事老是一连的……”

在抢险中是真的打了酱油在外围站岗的几个连队,跟着高唱《伏波军最强大》的一连屁股后面,几个连长心里自然是有些不舒服。虽然说“每个连队的荣誉都是全远征队的荣誉”,可毕竟也是“每个”连队不是……一连长龙美尔是资格最老、参战最多的军官,二连长黎明的大名在儋州治安战中就已经随着凤山村战斗传遍了军内。这让邢海军和田野非常不爽,他们也不差也参加过许多战斗,因此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一连二连,早上起床比谁更快、整理内务比谁更好、训练场上比谁更猛,甚至连食堂吃饭都比谁吃的干净……聂义峰原本对这种火药味浓烈的竞争有些担心,但是吴伪让他放宽了心,端着公平秤稳坐钓鱼台,让他们去比就好了。

“也不是指挥长偏心眼……他有他的考虑。我们三个连队今年要退伍的人最多,到火场,还是弹药装配厂,危险性不用多说……指挥长恐怕是不希望,那些就要离开部队的人遇到什么意外。”黎明也算是聂义峰的老部下了,心里虽然不满但还是注意维护上级的权威,而且说得也是个事实,龙美尔的连队只有个人退伍,其余人都选择继续服役。

“唉……这些兵……当年首长教的都就着米饭吃了,还知不知道自己是人民军队了!?”邢海军有些恨铁不成钢。

“倒也不是这样……”黎明笑了笑,“谁没有家,谁没有爹娘,战争爆发的时候大家当兵打豺狼,没问题。现在仗打完了,自然都想着家里的爹娘亲人了。哎!唱首《说句心里话》吧,别让一连给压过去!”

“对对对!三连!四连!全体都有!”邢海军来了劲头。

“二连!全体都有!”

“说句心里话……预备——唱!”

说句心里话我也想家

家中的老妈妈已是满头白发

说句实在话我也有爱

常思念那个梦中的她

梦中的她

来来来来来既然来当兵

来来来就知责任大

你不扛枪我不扛枪

谁保卫咱妈妈谁来保卫她

谁来保卫她

……

聂义峰和吴伪走在队伍边上,听着四个连队拉起了歌,有些意外又有些欣慰的对视一笑。不容易啊,能在这个 17 世纪培养出军人的荣誉感和神圣感,不知不觉中能把原来软踏踏、滚刀肉一样的人打造出了争强好胜的性格,实在是太不容易了。毕竟这是一个“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年代,是士兵地位不如狗将军要喊太监爹的年代。回想起澄迈大战中战士们的英勇顽强,所有以最物质、最势利的思维思考的元老们无一不是目瞪口呆。有许多没有去过澄迈前线的元老到现在都在怀疑澄迈大战的激烈程度,他们拒绝看任何澄迈大战的影像,认为这是伏波军为了挟寇自重而把明军开了金大腿……可是在聂义峰看来,真正的金大腿,是那些昨天还拿着锄头,今天就在堡垒上和明军面对面拼刺刀的士兵们。

“不错,这种情绪控制好了,能顶两门 12 磅山地榴!”吴伪看着战士们唱着歌,四人一排步伐整齐,某个瞬间恍惚回到了旧时空他所在的装甲团拉练的时候,只是眼前战士们身上的土不土洋不洋的军装实在是太出戏了。

“说真的,我就是个沐猴而冠……这里面的道道,我真不行,还得你正经复转的来。”聂义峰说道。

“其实有件事可以做……问你个问题,旧时空,人民军队和军阀部队最直观的区别,在哪里?”吴伪笑着问。

“支部建在连上啊!”聂义峰脱口而出,“要不要给你讲讲三湾改编,古田会议?”

“给我讲,要不要我给你背背决议原文?”

“你赢了!你赢了!”聂义峰甘拜下风。

吴伪背着手,边走边说:“就咱们这支半吊子人民军队式的伏波军,很多方面其实都是盗版的旧时空。其实,这方面我们可以再发展发展……这个澳宋青联会,该面向本时空的人民发展一下了。”

“我都忘了我还是这个什么萨维特学会的酱油会员了……”聂义峰笑道。

“是澳宋青年联合会……别再提什么萨维特了,徐工的恶趣味……说正经的,尽管元老院并不打算在这个时空搞‘解放全人类’,但是为了自己的骄奢淫逸,元老院必须建立一个生产力发达的工业化的社会。打个比方,化学工业搞不起来医药工业就是扯淡,没有现代药品……胡德林的孩子,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夭折的孩子!”吴伪说。

“对……我同意……元老们嘴里的骄奢淫逸,以 17 世纪的生产力水平是绝对做不到的。”聂义峰很认真的听着,点点头。

“而本时空的人,最广大的最普通的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狗日子,你也见到了,他们想要当一个‘人’,也需要发展生产力。这样,其实元老院虽然无意,但是不得不也必须承担起社会改造的任务。换句话说,在将来很长一个阶段内,元老院和最广大老百姓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

“这是要借旧时空续命啊!代表先进生产力、代表先进文化、代表根本利益!太暴力膜了!”

“所以,按照青联会拿元老院当大旗的设想,是完全可以进行群众性的动员。实现元老们的骄奢淫逸,就是实现最广大老百姓能够站起来当人。首先他们是一个人,而不是一群两脚牲口,才能谈得上后面的事情。当然,那以后的事情我估计我们是看不到的,但是历史规律,不会因为元老们的喜好和挣扎而有改变的。该出现的东西,总会在它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出现。”

聂义峰琢磨过味道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在海军第三远征队,建立青联会组织?”

“对,没错。”吴伪继续说,“青联会的口号是什么?不怕死,不贪财,爱百姓,爱元老院,愿意为元老院的事业奉献一切,愿意为所有穷苦大众打天下。既然部队里已经出现了类似的苗头,何不就组织起来?一方面,部队可以更加严密,更加有战斗力。另一方面,也是对元老院里某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元老一种压力,骄奢淫逸可以,但首先得是个人。”

“我明白了,完全支持!”聂义峰表示老子听得心情是爽得很啊!当即一拍手,“搞!大不了,老子去当那个十二月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