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珠江口(十九)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5127 字 | 编辑本页
走进苗宅,聂义峰感叹,这他娘的地主大户还真是豪啊!难怪都叫土豪土豪!在临高,虽然生活轨迹基本就是军营加博铺城和百仞城,不过几次执行任务和拉练,也见识过临高的地主土豪,跟着广东的大地主比起来,简直没法比。
“聂首长……”苗老爷正发着烧,坐在藤椅上。
“苗老爷您好。”聂义峰敬礼,还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藤椅,明显是临高货。
“聂首长,这正是临高产的藤椅……苗某和大宋,也算是老朋友啦!”苗老爷因为肋骨骨折,说话都不敢大声。
“嗯,大宋人民有很多老朋友!”聂义峰笑道,这个梗果然已经数百年历史了。
“既然是老朋友,聂首长不必客气,还有这位小首长,大家都入席吧。来,曲管家,你坐副陪。”苗老爷说着,在丫鬟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站起来。
聂义峰已经好久没有听到“副陪”这个词了,从曲管家那一口地道的山东话,聂义峰已经猜出,这个苗老爷八成是山东出来的移民。看着苗老爷年纪不大却颤颤巍巍的样子,看来是伤得很重,便问道:“军医诊断如何?”
“贵军军医说是断了三根骨头……让老爷去香山澳治疗……可是路途遥远,我又……”曲管家差点失言。
“曲管家和苗老爷还是对我们不放心是吧?”聂义峰笑道,点破了没说出来的话。苗老爷和曲管家尴尬的笑了笑,并不否认。
“这方面,我无法对二位的怀疑做出什么表示。我只能说,如果相信就去,我们的医院自然会尽力医治。如果不信,那我们也爱莫能助。”聂义峰说。
“是……聂首长赎罪……”苗老爷点点头,招呼大家,“来,都坐下吧。”
“支队长?”韩冬看了看聂义峰,他还是第一次吃这种席面,聂义峰点头之后,他才坐下。
“听管家说,聂首长竟也会济南府方言,莫非也是山东人士?”苗老爷问。
这倒让聂义峰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穿越众,算哪里人?这是穿越两年多来到现在也米有个正式定论的事情,总不能说哥们我是澳洲堪培拉来的吧?简单过了一下脑子,聂义峰张嘴道:“我祖上是山东济南府新城县人。”
“哦?竟然是同乡!”苗老爷满脸受宠若惊的表情,急忙要起身,结果骨折处猛地一疼,倒吸一口凉气。
“苗老爷切勿激动,这也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只是在澳洲,来自不同地方的人还可以说着家乡话,所以老家的话,还会说一点。”聂义峰生怕这个苗老爷再搬出什么同乡之谊之类的东西。在《临高日报》内部版,刊登过一个元老对儒家的研究,这个“家天下”威力可好生了得。
“不瞒聂首长,我们族人也是适逢战乱,各处漂泊。南北直隶,包括这湖广,散落各地。老家倒是还有一脉,也算是没有枝叶散尽。”苗老爷感慨。
聂义峰不说话,他的意识里,对“宗族”这个东西全无好感,穿越两年多来元老院不停的洗脑之下,他对宗族怀有极大的敌意。可另一方面,他十分想家,想自己的亲人,毕竟他是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连和家里打个招呼都没有,就消失了,失踪了,出现在了这个时空。听苗老爷说起了家乡的话题,一时竟然鼻子泛酸。这时,韩冬轻咳了一声,聂义峰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被苗老爷带到沟里去了,急忙说道:“这些事都过去了,就不提了。这次我军前来,正如我所说的,我们是要向明国朝廷讨回公道,并不是针对百姓。我知道,现在流传着关于伏波军滥杀无辜的传闻。我要声明,我们不滥杀,杀得也不是无辜,无一不是为恶乡里的恶霸劣绅。像苗老爷这样,深明大义的士绅,是我澳宋元老院的朋友。”
“是……是……”苗老爷见拉家常攀亲戚不成,尴尬地点头,“大家别光说,吃菜,吃菜。”
“话说,今日之事,起因是什么?”聂义峰吃着满桌的家乡菜,心里暗笑,这个苗老爷,为了讨好自己可是煞费苦心啊。仅凭自己说了山东话,就准备了一桌子的山东菜,狂打亲情牌。
“唉……说来话长……这个赵把总,觊觎我女儿已久。可我女儿与我手下一个得力家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么可能轮到他。我本打算把他们俩偷偷送到临高,让他们在那个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好好过日子。结果……这个赵把总看穿了我的计谋,早就在外面埋伏。今天要不是遇到聂首长,只怕我已经是家破人亡,还连累了女婿和管家……”苗老爷一边说,一边声泪俱下,悔恨之情溢于言表。
“去临高?”聂义峰倒是很意外,大明的士绅,和髡贼做买卖的很多,主动把子女送去还说那里是世外桃源的可真没遇到过,今儿是第一个,便开玩笑道,“苗老爷就不怕我们像传说中的一样,派你女婿去挖石头,把你女儿充当通房丫鬟?”
苗老爷尴尬一笑,既然话已说开,便实在起来:“当然怕过。不过族弟人在临高两年有余,他经常来信,说临高是一个治世,要我去发展生意,还要我把孩子送到那个叫什么……什么什么……芳草地去读书。说那里都是经世致用之学,而且男女平等。起初我本是不愿意,临高路途遥远,可是这次被赵把总逼得实在是没办法,就想让孩子们去治世里活着吧,别再这大明丢了性命……”
聂义峰不禁好奇起来,看样子,苗家有人身在元老院治下,而且活的还不错,这倒是个有趣的消息。
“罢了,虽然赵把总已经伏法。但是去临高之事……既然说了,就让孩子们去吧。今日见到伏波军,见到聂首长,我肯定这个澳洲来的大宋,绝不是什么虎狼之地。孩子们去,见见世面,学些东西,也算是光宗耀祖了。”苗老爷叹了口气,说道,显然,这是拿孩子交了投名状。
“没问题,明日让小夫妻两人随我军走即可。”聂义峰点头,突然明白过来,“今日船上另外的两人,可是……”
“正是……”苗老爷点头。
“受伤的人,就是苗老爷的女婿了?军医怎么说?”
“没有大碍。贵军军医可真是医者父母心啊,很是周到。”
聂义峰点点头,看了看韩冬:“回去通知保障排,准备两套军装还有枪伤的药品,明天让他们俩跟着部队行动。”
“是!”韩冬立正。
“如此,那就有劳聂首长了。”苗老爷微微一俯身,算作行礼。
“对了,既然苗老爷是此地的头号商人,和我元老院也有过贸易往来。现在我澳宋元老院正在香山澳建立商站,以后苗老爷的生意大可直接去香山澳,也不必千里迢迢的跑到临高去。在临高能买到的货物,在香山澳同样都能买到。”聂义峰想起来,替本时空的“东方之珠”打广告,也是部队的任务之一,可殖民贸易部那群家伙却从不给发工资。
“那可太好了,多谢聂首长指点。”苗老爷笑道,“来,大家快动筷子,菜都凉了。”
第二天一大早,恒沙村民就被悠扬的军号声叫起了床。村民们好奇地看着眼前这支不同于大明官军和任何一路好汉人马的军队,一时间竟不知该送行还是权当他们没来过。这是一支奇怪的军队,他们驻扎在这里,不向村民索取分毫,还时常发送一些喜闻乐见的小物件。他们在大街上席地而睡,还把大街上打扫的没有一块残叶垃圾,甚至连路边淤塞的排水沟都被疏通了。这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他们为什么这样?只是为了收买人心?村民们默默地看着战士们拆除帐篷,打点行装,然后在一声声嘹亮的“向右看——齐!向前——看!”,踩得地面轰隆隆的响。一个个昂首挺胸的模样,身上有的不只是一份威武气息,还有些村民们说不出来的东西。
苗宅大院里,苗老爷、曲管家、一众老小和丫鬟仆人,都眼含着热泪,当然有的是真情流露,有的是主子哭也跟着陪哭。已经换上了伏波军军装的苗世兰和陈六,庄重地跪在苗老爷面前,深深地磕头。苗世兰已经哭成了泪人,苗老爷也是老泪纵横,他不得不忍着,以免**到骨折处。陈六很是虔诚地重重地三个响头,直起身来抱拳:“老爷……”
“你个傻孩子,怎么还叫老爷?”曲管家笑骂。
“嗯……爹!”陈六喊道。
苗老爷边哭边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爹,您放心,我会照顾好世兰的!”陈六说罢,又是重重地三个响头。
苗世兰已经泣不成声,伏在自己的手背上:“爹……女儿不孝……女儿不孝……”
“好了好了,世兰,小六子……爹也是希望你们能有好日子……这大明啊,也就这个样了,咱们生意就算做得再大,不也是一个小小的把总就能把我们逼得走投无路么……到临高去,去见见世面,看看那个传说中的世外桃源是什么模样……将来啊,爹还要去看你们呢!”苗老爷边哭边说,一边还不时疼得龇牙咧嘴。
“爹,您放心,用不了一年,咱苗家商行一定在临高成为大字号!”陈六郑重起誓。
“好……好……我信……我信……”苗老爷已经不敢说话了,只从嘴里挤出几个字,点点头。
“爹,您就听澳洲首长的,去香港治病吧。瀚叔不是说,澳洲医术很神奇,专治这种郎中看不好的病。”苗世兰擦干眼泪,挤出笑容。
“好……好……爹去……爹去……”苗老爷哭着点头。
“好了,世兰,六子,你们就去吧。老爷这里,有你们曲大爷呢,放心好了。今天我就带老爷坐船去香山澳,你们放心!”曲管家见这气氛越来越沉痛,急忙出来提了提气,“这澳洲人虽然讲理,但到底是海外之人,虽说是华夏血脉,但毕竟有了些化外风气,你们一定要注意,不要凭空触了霉头。”
“放心吧,老曲……六子,世兰,我放心,我放心……世兰,以后和六子好好过日子,有什么新奇学问,就好好学。六子胳膊上这伤,怕是要落下病根,你可要照顾好六子……”苗老爷哭着摆摆手,转身便往屋里走去,边走边说,“队伍开拔都是有时辰的,快走吧,爹在这,等着你们回来,快走吧……”
“爹……”苗世兰的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和陈六一起深深磕了一头,便起了身,接过丫鬟们准备好的包袱,一起走向大门。大门外,韩冬带着两个战士正等在那里,看到苗世兰和陈六出现,报以友好地微笑,走上前敬礼,“走吧。”
“世兰!照顾好自己啊!”走出老远后,远远地听到苗老爷站在门口喊。
经过一夜休整,B 支队押解着一百多俘虏,徒步沿着江边追赶着主力舰队。一路上,明军和乡勇对这支区区二百多人的队伍畏而远之,无一人敢于挑战,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已经锚泊于白鹅潭的主力舰队。聂义峰看了一下手表,今天是 1630 年 11 月 3 日中午 12 点 15 分,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所谓白鹅潭,其实不是“潭”,而是环绕广州城南的一段珠江河面,是三河交汇处,此处上承西北两江之水,但以潮汐畅通,淤积不烈,河面宽阔浩淼,烟波荡漾,风景秀丽怡人。不过明代叫什么,聂义峰并不知道,但肯定不会是“白鹅潭”这个名字。因为此名的由来,源于一个美丽的神话传说。在明代正统年间,广东南海连接发生了几场天灾,人民生活异常困苦。可是残酷的官僚和地主并没有因此减轻对农民的剥削,反而变本加厉地压迫农民,终于一名叫黄萧养的南海冲鹤堡青年因不堪忍受剥削愤然揭竿起义,短短一个月内竟聚集了万余人。他们越战越勇,浩浩荡荡地打至广州。第二年的六月,起义军在白鹅潭的江面上打败了来自广西前来镇压的官军。传说在这次战斗中,两只经常在江面随意游弋、时隐时现、被视为“神鹅”的大白鹅竟然为黄萧养战船引航导路。以后,人们根据这个神话把这里的江面称为“白鹅潭”。
“真壮观啊……”战士们纷纷感慨。
现在的白鹅潭上,没有农民起义军的战船,而是澳宋伏波军海军的军舰。一艘艘中型特务艇按照中队的建制,抢占几处有利位置组成了封锁线,粗大的锚链沉入江中,黑洞洞的炮口指着人头攒动的广州城墙。而大型蒸汽艇,喷吐着滚滚煤烟,像猎犬一般窝在舰队中几个要命的位置,随时准备出击。相比闹哄哄,又是敲锣,又是警鼓的广州城,伏波军海军舰队安静地就像是一支空无一人的幽灵舰队一般。只有江风吹过,吹捂着星拳旗,发出呼啦啦地声音。一种令人窒息的肃杀,笼罩在舰队的上空。
“要是船再大一点,可就真成了英国人入侵广州了……”聂义峰看着这场面,自诩为见过世面的 21 世纪现代人类,也被深深地震撼了。
侧后出现了一支伏波军部队,马上引起了特遣舰队的注意。一艘蒸汽艇突突突地驶了过来,驾驶台上一名水兵呼呼啦啦地舞动着信号旗,询问着来者何人。
“旗语兵,回复:巡航 B 支队,奉命归建!”聂义峰放下望远镜,命令道。
一通旗语地互相问候之后,两艘大型运输船脱离队列,向岸边靠来。接着船上放下了一艘艘舢板,停泊在江南岸的长龙也开过来四五条。B 支队的战士们纷纷长舒一口气,一种到家了的感觉油然而生。
“老聂!回来啦!”蒸汽艇靠岸,跳下来一个肥元老。
“回来啊……可把我们这一路追啊……”聂义峰并不认识这个元老,不过还是友好而热情地握了握手。
“部队情况怎么样?”肥元老问。
“无人阵亡,受伤的就多了去了,不过都是轻伤……哦,对了,路上还收了一对被家里送来投髡的小夫妻,男人胳膊上有枪伤,土匪近距离火绳枪打的,得赶紧让军医处理一下。”聂义峰说道,心里暗暗叫苦,虽然无人阵亡,但是这受伤人数也是相当多了,“让部队休息一下吧,累坏了。”
“当然当然……欢迎你们。”肥元老微笑着又和聂义峰握了握手,示意他上船,“部队我们会安排好的,你赶紧去旗舰吧。”
“好,辛苦了。”聂义峰点点头,大步向蒸汽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