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赶鸭子上架的芳草地(三)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912 字 | 编辑本页

艾晓茜带着一个个被熏成黑炭猴子的孩子们从百仞工业园浩浩荡荡回来了。整整一天时间,1629 级实验班三百多个孩子分在两个工厂里,实打实的铲煤搬砖当苦力,所有人米黄色的运动服全部都污迹斑斑,被汗水浸得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虽然实验班大幅提高了文化课课时,将体育课和劳动课缩减到总共只占总课时三分之一,但是这强度是一点也不打折的。当然,劳动报酬也是有的,按照干活多少各有不同。

班干部们喊着“一二一”,队伍虽然狼狈,倒也整齐,艾晓茜走在侧面,不时驻足回头看看长长的队伍,确保大家都在安静地赶路。“夏季觉醒”战役开始后,从琼北各州县涌来了大量流民——随着治安战逐步摧毁了一批还没明白澳宋和大明有何不同,结寨自重的地方豪强,大量人口便随之脱离了原有的土地。但是丈田工作各地进度不一,有的彻底,有的则和地方宗族达成了幕后交易。总之,由于没有进行完全的土改,失去了原有依靠和土地的人们,开始大量涌入传说中遍地都是银子的临高。最近一个月,临高治安状况急转直下,民兵、警备营和警察忙的焦头烂额。就在上个星期,一个等公交牛车的芳草地女生,因为及膝百褶裙和修身小短褂,被一个前公子哥误认为是风尘女子而上前骚扰,吃了鳖后欲行侵犯,幸而协警及时出手才没发生刑事案件。随口,涉案的前公子哥因寻衅滋事被拘留十五天,送符有地处挖石头去了。

不过最近烦心事还不止这些,实验班成绩始终提不上去,每天有无数的问题需要对孩子们解答,比自己的最大能力只多不少。而徐婷和何婧毕竟只是本时空的归化民,所谓乙种文凭以旧时空 21 世纪标准什么都不是,所以很多教学工作只能她能者多劳了,尽管徐婷和何婧的努力与勤奋令她十分感动而自愧不如。但是感动解决不了问题,没有老师,什么也办不成。新来的八个老师,只有丙种文凭,勉强胜任初小 1630 级文科方向教学。想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只能指望元老——毕竟文凭最差的也是高中毕业,小学初中的东西勤于备课还是可以的。但问题就是——代课元老根本就不备课!而且元老试图**女生的事情虽然压住了,但已经流出了传闻,影响很坏。啤酒馆暴动之后,芳草地如临大敌一般,怀疑每一个主动要求来代课的元老们的动机。而胡青白从芳草地给外派元老选拔生活秘书的做法,也引起了很多老师的不满,生活秘书是做什么的,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

说起生活秘书,这是艾晓茜第三个烦心事,她隐约听到了一些关于她丈夫的传闻。有些元老在初晴咖啡馆里有意无意地散布着一些抨击伏波军的言论,其中就有对愈演愈烈的生活秘书勤务兵的批评。有一次艾晓茜听到了“儋州西支队”的名字,描绘者说的有声有色好像他就在床底下一般。艾晓茜知道,这八成是还没拿到生活秘书名额的元老寂寞熬不住过过嘴瘾,可是紧跟着听到一句“老胡厉害,家里还有老婆呢!”让她一下子炸了毛,上前质问得到的却是支支吾吾顾左右而言他。从那以后,艾晓茜总觉得别人看她的表情怪怪的,所有人好像都瞒着她一个大秘密,等看她的笑话。

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不和谐的事情,很快便回到了芳草地。各班学生在操场上列队站好,照例是进行今天的反思会,先批评再表扬,只把已经饥肠辘辘的孩子们说的要蹦小脚。艾晓茜讲完之后,笑着喊道:“解散!”,孩子们立刻撒了欢,当然还来得及鞠一躬喊句“老师再见!”,活泼可爱之处并不亚于记忆中的旧时空学校。   “各寝室寝室长,组织好大家晚上洗澡!”芳草地的孩子们,早就和正牌髡贼一样洁癖似的爱干净,但是艾晓茜还是忍不住多嘱咐两句。毕竟孩子王,操碎了心。

回到办公室,屋里只有那八个刚刚入职的新老师,看到艾晓茜回来,急忙都站起来:“首长好!”,典型的归化民在检疫营里养成的习惯。

“在芳草地不要称呼‘首长’,叫我艾老师就好。”艾晓茜坐在桌子上,看着山一样高的几摞试卷。她不明白为什么徐婷和何婧都喜欢把卷子高高的摞起来,甚至远超过她们的身高,都是怎么摞上去的……桌子上还有正在填写的分析表,艾晓茜拿过来看了看,是何婧的字迹,分析的还是有模有样,不过也有很多明显她自己知识不扎实的痕迹——如果一个归化民两年时间半工半读就达到旧时空九年义务教育+三年高中+四年本科全日制教学的程度,那旧时空的学生真的可以找棵树自我了断了。

艾晓茜用铅笔小心的批改了几处,总体还算满意,何婧的勤奋好学在教务系统和卫生系统都是出了名的。四下望了望,艾晓茜问:“何老师呢?”

“不知道,回来就没看到。”

“好吧,你们忙吧,抓紧时间学习,提高业务水平。”

“是!首长……艾老师!”几个新老师分分立正。

艾晓茜苦笑着,看来这习惯得慢慢改。

胡青白风风火火从门口走过,又退了回来:“艾老师,正好,过来开个会。”

“来啦!”艾晓茜急忙压了口凉茶,便跟了出去。

会议室里,全是芳草地各路元老,艾晓茜知道,这种会不是执委会的精神就是元老院的指示。自从全体大会,特别是第二次反围剿之后,作为权力机关的元老院,出于一种对权力制约的执拗,频繁对各执行部门和具体事务进行直接干预,已经让各部门叫苦不迭,甚至有人编了个段子“不怕加夜班,不怕机器炸,就怕元老院半夜打电话。”,执委会作为元老院的执行机关,对比也只能苦笑呵呵。想必这一次,又有什么新的指示精神了。艾晓茜无奈地摇着头,找了个板凳坐下了。

“来,开会,这次不是什么指示精神,王华琪那边的熊孩子们马上要结束检疫期了,已经进行了初步摸底考试,普通班和实验班划分方案马上就出来。”胡青白看大家一个个身心俱疲的表情,赶紧给大家吃了个定心丸,大家长舒一口气。

“不过,还真的有执委会的指示……”果然,领导都喜欢留一手。

“别哭丧脸,我们业务范围内的。”胡青白笑道,“第二次反围剿之后,咱们算是海南神一般的存在了,在临高更不用多说。所以,现在很多原本和我们若即若离的士绅大户,要把孩子或者养子送到芳草地来。”

“我猜都是什么旁系还得是庶出之类的吧……这是表忠心,送质子啊!”

“搞不好还打算师夷长技以制夷呢!哈哈哈……”

胡青白跟着笑了笑,接着说:“现在,有一种意见:为了更好的做本地士绅的工作,促进他们彻底倒向元老院,对这些‘质子’予以一定的优待。”

“怎么个优待法?”

“比如说更好的物质条件,更好的师资。”胡青白耸耸肩。

“老大,物质条件就这样了,师资?你看艾晓茜都累成啥样了,咱就这些歪瓜裂枣了。”

“这倒也是。”胡青白苦笑。

“从实验班或者普通班里挑几个伴读吧,这群小地主少爷,怕是汉语拼音学起来都费劲。”

胡青白点点头:“这个主意好。”

“再出几个梁山伯与祝英台,成为澳宋美谈!”大家哈哈笑着。

艾晓茜脱口而出:“这样不好!”,周围一下子都静下来,都看着她,把她都给看毛了。

“小艾说。”胡青白微笑着,示意艾晓茜发言。

“大家可能都没当回事,随口一说,可是招伴读,这事情很不好。”艾晓茜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和一些,“大家想想,那些士绅大户为什么要讨好我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我不懂工业,但我知道工业化社会是一定会把这些士绅消灭或者改造的。他们对元老院既没有多大的利益,也没有多少的影响,完全没有存在感,我们没有必要照顾他们。而且,我们教给学生们的什么呢?是不问出身,大家都是平等的学生。并不因为你是孤儿,或者家里只佃农,或者是工人,或者是干部,就谁比谁低一头。大家在知识面前,都是白纸,都是平等的。我们尊重的是知识,不是所谓的‘身份’,所以,我们又凭什么去照顾那些小地主少爷呢?这不是和我们的教育初衷相悖吗?”

大家一阵交头接耳,确实,对这个问题大家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这么一想的话,对这些地主少爷特殊照顾确实不妥。胡青白也记了下来,并且加上了自己的润色,琢磨着执委会会议上自己该怎么反驳。

“而且,我们芳草地,已经出过很多‘生活秘书’了!”艾晓茜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顿时让胡青白尴尬不已。元老代课老师假上课之名推倒女学生也是他胡大首长措辞严厉地批评过的,但同时他又给许多外派元老配生活秘书开过绿灯,如此自相矛盾的做法让会议室里顿时有些尴尬。艾晓茜只是突然觉得这种像给牛马配种一般的生拉硬拽十分的恶心,语气也稍微激动了一些,“我们首先是学校!应当是神圣、纯洁的学校。我们喜闻乐见学生们中间产生真挚的感情,但首先这种感情必须是出于长期的同学习、同劳动的生活中,而不是我们在这里配种一般安排。”

艾晓茜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了,把语气放缓了许多:“这个伴读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是这些旧时代的人来适应我们,而不是我们去适应旧时代。如果他们连汉语拼音都学不会,就活该以后被我们的世界淘汰。我们多分出资源,去照顾他们,就是对我们那些孤儿、贫苦人家出身的学生极大地不公平。”

胡青白点点头:“明白了。”

“和其他学生一样,不比他们差的待遇,就是最好的待遇。”艾晓茜补充道。

“晓茜说得好,是不能搞差别,不然成什么了,旧时空为了吸引留学生而搞得脑残政策?”

“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不但不能给他们照顾,还得问他们收费。归化民群体我们现在是完全免费教育,老大们,这可是好几千人啊!老大一笔开销了。怎么着,得有人给执委会分担分担吧?明朝不是经常搞什么‘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么,我看就收他们些费用。吃住还是和其他学生一样,平等嘛!但是这个学杂费什么的,咱得收,咱们现在又不是九年义务教育。九年义务教育刚普及的时候,还要收学杂费呢!”

大家的眼睛亮了一下,纷纷交流起来,一个个奸商值爆棚。

胡青白哭笑不得地看着大家,笑骂:“你们这帮家伙,收费也进不了你们的口袋激动个毛线?那这事咱们就听小艾的,不给小地主们优待!也是,他妈的要是连个汉语拼音都学不会,这种废物就让他自生自灭吧!”

“首长英明!”

又是一通闲聊,还有各学部业务交流之后,胡青白宣布散会。艾晓茜便急急忙忙回到办公室,新老师们正有些生疏甚至笨拙的进行备课,毕竟是头一遭,还是相当不熟练的。艾晓茜挫败了一起“阴谋”,心情舒畅,也不觉得疲惫了,便给几个新老师仔细讲了该如何备课,备课的要点,还有易入的误区,让几个新老师一个个都如膜拜神灵般看着她。这澳洲人不但推崇女人当官,而且当官的女人一个个都是有真本事的。

“艾老师,过来一下。”胡青白又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

艾晓茜给几个新老师又嘱咐了两句,便走了过去:“领导啥指示?”

“晚自习交给新老师们,你去百仞总医院看看。”胡青白说。

“怎么了?”艾晓茜丈二的和尚。

“你还老说我官僚主义,你手下少了个人没发现吗?”

艾晓茜明白过来:“何婧怎么了?”

“今天下午晕倒了,送到医院去了,时大佬打电话说不要紧,得休息几天。晚自习你就不要带了,去看看何婧的情况,完了做出课表的调整。”胡青白说。

“明白了……早就说要招老师,是人是鬼的招起来再说。你看,这不有身体撑不住的了……”艾晓茜嘀咕着。

“现在的老师还是太少,教师招考二百多人一共就八个勉强合格……能有什么办法。现在到处都缺人,1628 和 1629 两级普通班都被活活地逼成了速成班……你的实验班可得坚持住了。我们必须要按部就班的创造出一批人才,老是搞速成,那我们就永远都缺人才。”胡青白说。

艾晓茜明白,教育这件事情从来不是一蹴而就的。在旧时空,老师甚至都不再需要是师范专业,普通大学生只要考出了教师资格证就可以去考教师编制,成为正式教师。这是因为旧时空的教育体系已经非常完善了,大量的业务能力在岗培训就可以完成,而文化学习任何一所大学都可以完成。但这不是一蹴而就的,从清末新式学堂建立一直到新中国成立后,中国用了近一百年的时间完成了小学文化普及,然后 90 年代起用了二十年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的普及,然后短短数年间就基本实现了高中的普及。但是每一次进步都有前面漫长的积淀,从来就不是吃的现成饭。而现在,穿越集团,这个假名的澳宋,要在完全空白的一张纸上,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用薄弱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师资力量,完成中国一百多年间完成的任务,其难度可想而知。

“想啥呢?”胡青白看艾晓茜眼神直直地,问道。

“现在理解,为什么都说‘百年育人’了……真的是一代一代,慢慢积淀下来的。”艾晓茜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