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标,珠江口(四)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5630 字 | 编辑本页

在充分领略了风帆舰队编队航行有多么不容易之后,伏波军海军一边立志一定要建立一支蒸汽动力舰队,一边浩浩荡荡杀入壕境澳——澳门湾。突然出现的悬挂着蓝白相间星拳旗的舰队在澳门引起了地震,尽管元老院通过澳门天主教会的传教和贸易,与澳门葡萄牙政权保持着良好关系,但毕竟还没好到能让对方大舰队开到家门口的程度。停泊在澳门港的几艘盖伦式帆船纷纷升帆起锚,岸防炮台也瞄准了远远横在港口外的庞大舰队,虽然还在射程之外。临高“澳洲人”的大名他们早已熟悉,而且不少商人都或多或少的与澳洲人成为了贸易伙伴,不过直到今天他们才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群“澳洲人”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不算传说中的大铁船和铁甲快船,仅仅这些帆船就比整个澳门的舰船都多。

元老院当然不打算驱逐澳门的葡萄牙人,毕竟这里已经是元老院成长中的工业最重要的原料来源地之一,澳门的商船和走私贩源源不断地向临高提供着各种印度甚至欧洲的物产,同时也是临高轻工业品对外输出的重要渠道。伏波军特遣舰队按照既定计划,只是远远地与澳门擦肩而过,并没做出任何敌对的举动,甚至还对牛弹琴的挂出了“我舰无敌意”的信号——在本时空 17 世纪,信号旗与 21 世纪使用的国际信号旗完全不同,葡萄牙人根本就不明白那串花花绿绿的旗帜的意思。海军元老的想法是,一次不懂,两次不懂,三次就懂了,然后从第三次开始,元老院就是大海上的规则制定者。

临特 11 号主桅升起一串信号“后卫左舷警卫”,显然这是打算给葡萄牙人一点必要的警告,避免过度紧张导致擦枪走火。远远跟在最后面的四艘 037II 巡逻艇过了好久才看到旗舰的命令,便迅速张帆脱离队列,抢着风头灵活地插进了舰队与澳门之间,组成一条松散的警戒线。这种洁白、优美的双桅三角帆船表现出的超强的机动性,让港口内蠢蠢欲动的葡萄牙盖伦战舰马上放弃了出港的念头。毫无疑问,笨拙的盖伦战舰根本不可能和这种漂亮的小船争抢上风向,只会被它们切 T 头然后一顿胖揍,澳洲人的火炮可是赫赫有名的。

于是,就在这种既不敌对,也非友好的气氛中,伏波军那庞大的舰队,检阅一般在葡萄牙人惊恐的目光中缓缓驶过。

“还没到吗……”临特 51 号艉楼的军官住舱里,已经连续几天晕船,现在只剩半个魂魄的梁德志,听见舱门响,知道聂义峰又来看他了。

“好点没……”聂义峰看着面色蜡黄,眼窝深陷的梁得志,心里不禁嘀咕:这货该不会中了丧尸的毒了吧?

“有道是: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梁得志说话都是一股筋疲力尽之感。

“停停停,少说话,好好休息……”聂义峰打开了窗户,外面是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大海,海风吹进来,多少给差不多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程度的老梁注入一丝生气。

“咱们现在是在伶仃洋了吧?”梁得志弱里弱气地问道。

“是啊,珠江口,传说中的伶仃洋……起来看看风景,看完风景要吃饭,晕船越厉害越得吃饭,否则你连下船的力气都没有。”聂义峰把梁得志扶起来,还往他背后塞了个枕头。

窗户外其实没什么看头,一艘紧跟临特 51 的双桅特务船保持着距离,刚好在窗口画面的黄金分割点上,倒也赏心悦目。此刻因为风向的问题,船只航速很慢,水天一线的地方是连绵的陆地,几乎是静止不动的。偶尔传来几声哨子声,头顶便响过一阵脚步的声音,而后又安静下来。

“哎,对了,你儿子咋样了?”聂义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来陪梁得志说说话。

“还行吧,在芳草地老胡那里,天天跟我叫苦。”梁得志脸上露出了经典的父母拿青春期的熊孩子没办法的无力的表情。

芳草地的暴力教学针对的不仅是归化民,学园的小元老们更甚,他们的课业压力比本地学生只大不小,他们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已经讲完了旧时空整个初中的课程。本地孩子多少还半个月一次的休息日,实验班更是双休+寒暑假,但是这群小元老们没有任何休息日——胡青白说了:作为元老的子女就要有元老子女的觉悟。这种完全违背教育原则的压榨式教学,是为了能让元老子女们提前成才,而且还得是媲美 985、211 最高分的人才,以把穿越到这个时空的许多本不应该存在的科学技术延续下去。对比,聂义峰的看法就是四个字——“扯淡”和“做梦”。

“学园课业压力大,实在不行就去普通班,或者干脆实验班呗?”聂义峰笑着说,“其实元老院这么压榨孩子,无非是指望黑科技有人继承。但问题是,别说孩子能不能学得好,就咱们能不能教的好这就很是个问题。元老院的黑科技迟早是要失传一大批的,保守估计,大图书馆仓库里的技术资料,80%起都是要失传的。再怎么折腾小朋友,最后也是白忙活。将来咱们的技术发展,走的还是自我复制、自我升级的路子,黑科技无非只能是帮助少走弯路罢了。”

“我也是这个观点,但是就是现在让孩子们都达到中科院院士的水平都没用,我们连基础设备都无法制造。”梁得志苦笑。身为临高总工会主任,他对目前工业生产的实际情况十分了解,可以预见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大量黑科技完全无用。但值得欣慰的是,脆弱的工业已经开始了自我复制和升级,随着生产的积累,已经出现了几次不大不小的技术创新。混了一辈子工厂,全家三代产业工人的他知道,历次工业革 命本质上,都是一次细节创新积累到足够程度后的总爆发。

“那里干脆把孩子转出来算了,直接去实验班,按部就班念完高中。”聂义峰脸上露出了你还等什么的表情。

“哎呀,这还真不是我不让……是这小子自己不愿意。今年也十四啦,大孩子了,和老林的闺女谈恋爱了,整个临高怕是没有比学园更好的地方了。”梁得志嘿嘿笑着,满脸都是我家的小猪拱了别人家的白菜的得意。

“你也不管管?”聂义峰哭笑不得,十四也太早了点吧?全然忘了自己第一次对女生怦然心动是十五岁的时候,并没有晚到哪里去。

“管什么,又不是在旧时空……”梁得志第一次面露愧疚、难过的神情,“咱们把孩子带到这个鬼地方,连个朋友都没有,一共就这些孩子,他们能和谁玩?谈恋爱就谈恋爱吧,好歹能有个人互相说说心里话。老林也看得开,说孩子们就是太孤独,能有个说话的朋友其实是好事。”

“也是……”聂义峰对比深以为然。五百多元老里谁最惨?不是只能干体力活的边缘元老,更不是衣食无忧、唯恐别人权力比自己大的这派那系,而是那些跟着父母来到这个时空小元老,甚至可以说他们非常可怜,还不如土著孤儿。至少那些孤儿在芳草地的学习生活中,很快就有了朋友,可那些小元老呢?他们是没有朋友的,大人们把他们完全和土著隔开,他们的世界只有学园的宿舍教室和食堂,甚至连父母都逐渐淡出了他们的生活。

梁得志叹了一声气,感觉精神头好了一些。聂义峰给他剥开草地五号的包装纸,递给他一杯水:“多少吃一点,哪怕咬两口呢。”

“谢谢……”已经吐怕了的梁得志犹豫纠结了好一会,还是拿了过来,艰难的吃着,还不忘道谢。

“行了,你吃完好好休息,起来散散步,别老躺着,不然更晕,我去转转。”聂义峰微笑着拍拍老梁的肩膀。

“行,你去忙吧。”似乎是为了证实自己要雄起,梁得志干脆完全坐了起来。聂义峰点点头,便出去了。

今天是 9 月 5 日,严格来说得从昨天算起,特遣舰队就正式到达澳门,进入了珠江口水域。这片因为文天祥而闻名的喇叭状大河口,在旧时空见证了中国无数次的起伏沉沦。从 1840 年被英国人的战列舰砸碎了大门,到 1997 年香港回归,珠江口几乎是一部浓缩的中国近现代史。而现在,拥有改变历史力量的穿越舰队,正在一步步地向香港岛前进。

临特 51 的甲板被太阳炙烤地又亮又烫,但这并不妨碍水兵们坚守在各自的战位上。高高的桅杆上,信号兵和瞭望兵猴子一般挂坐在可以转动的吊篮上。中国式硬帆的有点是可以全向转动利用八面来风,但也因此无法布置桅盘,于是造船厂的技术人员脑洞大开,搞了一个类似游乐场吊篮的东西,可以随着船帆转动,信号兵和瞭望兵就坐在里面,沿着绳索上下。聂义峰抬头看着,心里暗暗称奇,梁得志说的工业生产已经开始了自我升级恐怕就是指的这个,一个一个细节的创新最终将汇聚成工业技术剧烈地震动和升级。这临特 51 号上,到处都可以看到这些细节,可惜的是,这是一条注定要淘汰的风帆木船。

左舷大约一百米之外,可以看到临特 11 号在波涛尖一起一伏,帆桅上下不时显露出人影。几只海鸥好像商量好了似的,恰到好处地掠过飘扬着海军旗和海军少将旗的高大主桅。聂义峰仔细打量着这艘目前穿越海军当之无愧的头号主力舰,单就外形上已经很难看出他其实是一艘中国古船,已经有了些后世风帆护卫舰的神韵,可惜的是吨位太小,根本无法和那些排水量过千吨的大船相比。即便如此,对本时空明军水师这类战五渣也是有绝对优势的。别的不说,就那八门 24 磅重炮,别说明军水师的破烂,就是欧洲的盖伦船也吃不住一发 130mm 的问候。在这一刻,聂义峰觉得自己仿若置身于一场真人秀般的大航海时代游戏中。他还记得,当初在宿舍里和同学一起玩大航海时代的画面,自己的舰队浩浩荡荡驶入南海,与各路海上势力通商、开战……海鸥的叫声唤回了他的思绪,天蓝海阔任鸟飞,聂义峰已经好久没有这种对辽阔的敬畏、这种莫名的兴奋了。他突然有了一种想法,等回去了,他真的要去订造一艘船,一艘属于自己的船,自己招募些水手,然后带着何婧,乘坐它到其他的地方去旅行——在旧时空,被大航海时代系列游戏深深洗脑了的聂义峰就曾有过这类幻想。

吱啦一声,甲板上一处舱盖打开了,下面便是火炮甲板。两个水兵一前一后,小心地钻了进去。聂义峰想了想,便好奇地跟了上去。到了甲板之下的火炮甲板,聂义峰一套头脑袋就结结实实地磕到了暴露在外的铁骨上。水兵们看到进来一个不速之客,刚准备问话,发现是个首长,接着就看到了首长出了洋相,一个个都憋着笑。

“想笑就笑,磕着脑袋没见过啊?”聂义峰自己也笑了,捂着后脑勺,低头弯腰沿着火炮甲板走着。心里不禁嘀咕,当水兵果然不容易啊——烈日将头顶的甲板烤的发烫,于是几乎完全封闭的火炮甲板就像是一个昏暗的大蒸笼。虽然所有的炮门都打开了,甲板上也有通风管通道这里,但是杯水车薪。火炮甲板上的水兵们就没有什么海军酸溜溜的礼节了,每个人都是光着膀子,即便如此仍然是大汗淋漓。没有战斗,大家就擦甲板、保养火炮、组织文化学习。伏波军对其他军队最大的优势就是最最普通的士兵都是有文化的,有文化的优势在哪里?就是对方还在费劲瞄准的时候,这边已经解算完了射击诸元开炮了。

这还是聂义峰第一次到战舰的内部来,过去虽然见识过临特 605 和临特 606 两艘所谓“大型特务船”,但本质上说它们不是战舰,只能算作“武装船”,“中型特务船”才是穿越海军真正意义上的“战舰”。眼前这笔直、平整的甲板从舰艉舱一直通到舰艏舱,中间没有任何隔断,这种全通式、完全用于安装火炮、埋在主甲板之下的甲板,便是所谓的“火炮甲板”,这是欧洲战舰经典的配置,也是得益于此,欧洲战舰才拥有远超中国战舰的火力。临特 51 号的火炮甲板由于是改造时硬生生插进甲板和底仓之间的,所以高度有限,对本时空普遍身材矮小的人来说这没什么,可对一米八四的聂义峰可就有点太矮了。加上增加了原本不存在的龙骨、肋骨结构,进一步压缩了内部空间。甲板上,八门 24 磅海军加农炮分在左右两舷,各自对准一个长方形的炮门。不过与旧时空的风帆战舰不同,这八门重炮并不是用炮车和绳索组成简单的反后坐复进装置,而是将火炮安装在一个前低后高的底座上,而底座则安装在一圈圈方向不一的轨道上。

“换门架……”聂义峰只看得大眼瞪小眼。过去在书上读到过,这是 19 世纪 70 年代非常流行的一种舰炮炮架,可以沿着轨道在一定角度内调整射向,而上下炮架结构可以使火炮原地完成后座和复进,即所谓的架退式,这倒是一种可以充分利用空间的好设计。

“展大佬的徒子徒孙……可以……很可以啊……”聂义峰不禁鼓掌称赞。虽然不是理工直男,但是他也知道,架退式结构虽然简单,但同样是需要较为复杂的轴承、液压和弹簧装置的,而这些东西对现在的穿越集团脆弱的钢铁工业和机械制造业还太过高端。显然,展大佬的弟子们是剑走偏锋,但是他们如何解决的呢?文科癌晚期的聂义峰看了十分钟,硬是没看出道道。

“首长,您有事吗?”一个海军见习少尉走了过来,立正敬礼。

“哦,没事,参观一下。”聂义峰还礼。

“首长……按照规定……火炮甲板禁止随便进入的。”见习少尉语气很客气,但是非常坚定,不容回绝。

“哦,对不起,我的错,我马上离开!你很好,少尉同志,应该这样!”聂义峰稍有尴尬,竟然被一个土著教育了,不过确实是自己行为不妥,急忙退出火炮甲板。

临特 11 号主桅杆升起了战斗旗,响起了哨子尖锐的声音,命令全舰队进入战斗状态。临特 51 号甲板上立刻一片忙碌、乱中有序,到处是在甲板上跑过的噔噔噔的声音。聂义峰爬上艉楼指挥室,举起望远镜搜索周围的海面,一边问道:“遇到明军了?”

“不是,首长,我们过了‘内伶仃岛’了,这里是刘香的地盘。”施十四说道。

刘香可以说是穿越集团的老熟人了,当年装作诸彩老的人马袭击百仞、偷袭博铺,自己还在那场战斗中挨了西班牙人两发 24 磅舰炮的问候,竟然只是脑震荡和擦伤,没有被打的缺胳膊少腿简直就是人品大爆发。聂义峰心有余悸地咂咂嘴,看了看施十四,没想到他是一脸的不屑的表情。虽然诸老大早已覆灭,但是施十四仍然对刘香当初试图引诱澳洲人和诸彩老血拼的行为仍然十分愤怒,太卑鄙无耻了。

特遣舰队保持着高度警惕,穿行在星罗棋布的岛礁间,放眼望去尽是蜿蜒曲折的海岸线和高低起伏的山丘,这里拥有大量天然的港湾,可以看到密集的船影和林立的桅杆。可以想见,这里是一条多么繁忙的水道。

“报告中队长,旗舰命令,转向 120,依次跟上!”瞭望手在桅杆顶上大喊着。聂义峰用望远镜看着临特 11 号的桅杆,看到了一组飘扬的旗语,吊篮里的信号兵还舞动着红旗,用旗语重复着命令。

“转向 120……我们准备进入大磨刀岛海域了!”聂义峰装模作样的看了看海图,大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