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不找营,营不找连,大家都去找何如宾(四)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6362 字 | 编辑本页

胡德林带着掷弹兵们在烟雾和人潮中穿行着,已经晕头转向。全营不停地分出一个连又一个连堵溃逃的明军,很快就打乱了建制。硝烟弥漫中一会走过明军的溃兵,又过了一会又冲过伏波军的步兵,除了在外围堵漏的部队还分得出东南西北,在里面混战的两个旅已经全乱了套——原本投入进攻的时候,胡德林的右翼是步兵三连,左翼是步兵八连。可是打了一个小时后,左右一联络,**八连哪去了?怎么变成了第五营的步兵四连?又过了三十分钟,当掷弹兵们把明军驱逐出一处树林后,不但找不到了三连,五营四连也不见了,变成了第五营的一个轻步兵排——他们在打了一次冲锋后回头一看,连队都找不到了。

“这泥马打的什么仗……”胡德林只觉得脑子里完全是一团浆糊。没有目标,没有命令,脱离了建制,置身于乱军之中,两眼一抹黑。

“首长,我们排听您指挥!”轻步兵排长是个归化民少尉,立刻抱住了胡德林的大腿。

“好吧,那就照乱了打!”胡德林大手一挥,来了劲头,“野司的命令说了:哪里人多往哪冲,哪里枪声密集往哪冲!旅不找营,营不找连,大家都去找何如宾!”

“排长,我们的弹药不多了,平均每个人不到二十发。”军士长小声提醒他。

“没关系,咱们现在就是孙悟空大闹天宫,直接用手榴弹砸,然后刺刀见红!”胡德林舞了一下指挥刀,看了看战士们还算镇定的脸,刀尖一指,“跟我来!”

于是,胡德林带着掷弹兵和轻步兵就一路猛冲猛打。虽然他不是铁杆军迷,但是当年东野围歼廖兵团的战役他也是很熟悉的,而且本时空穿越集团搞得不靠谱军校讲战役学的时候也不止一次以此战为例。双方打乱了建制的混战,是对军队组织性纪律性的极端的考验,在旧时空共军不止一次地靠着组织度 max 打出了一场场脍炙人口的乱中取胜。但客观来说,这种打法对进攻方极其危险,那意味着每一支脱离建制的部队都处于相对被包围的状态,这种情况下进攻方只有一条路,就是以坚决的、连续的攻击,让防守方根本无法集中兵力,持续处于凌乱的状态。所以,战前会议上何鸣重点强调了“不怕减员、不怕打乱建制、不怕没有命令”的原则。

穿过了一片稻田,连续冲散了两股溃逃的明军,也和另一路明军进行了一次面对面的死磕,用手榴弹和刺刀追着这路还有战意的明军打了一公里,直到他们退向海边,胡德林才收拢部队,轻点之后十五人受伤无人阵亡,只是一通猛打之后平均每个人不到两颗手榴弹,子弹也只有十几发。四面八方都是喊杀声,到处都是撵兔子一样追着明军打的伏波军。胡德林环顾四周,一时竟有一种没有目标不知从何开始的迷茫。远远地传来号音,是一支部队求援信号:“请周围部队向我靠拢!”

“走!看看去!”胡德林指挥刀一指,带着已经气喘吁吁的战士们向号音传来的地方跑去。

卢峰的轻步兵教导队是在追击明军溃兵的时候与暂二旅失去联系的,嘈杂的战场使他根本就没听见旅部召唤各连队归队的号音。经过一路冲杀,卢峰郁闷地发现自己竟然陷入了明军的包围之中,只是明军还没有意识到他们包围了一支伏波军部队而已。这下事情可就大了,躲在林子里不是个办法,一旦明军意识到眼皮子底下有块肉,肯定会扑上来撕咬。但是继续向前进攻也太过冒险,周围的明军少说也有一千多人,兵力实在太悬殊了。前后皆有强敌,卢峰决定停止进攻,召唤一下周围同样脱离建制的部队,而后再打。按照之前无数次推演和图上作业,伏波军从军官到士兵都做好了这样各自为战、就近归建的准备。

号手卖力地吹着,号音在充斥整个战场的喊杀声和枪炮声中很快就隐没了。卢峰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二缺的问题,吹号就等于告诉明军这里有一支伏波军部队……幸运的是,明军并没有扑上来,而是被军号声吓得继续溃逃。

“嘿嘿?有意思!同志们,继续追!”卢峰一看明军根本就没有和他过过招的打算,赶紧指挥士兵向西攻击。

路上到处都是明军丢弃的军械和旗幡,倒毙的尸体和挣扎的伤员随处可见。卢峰紧盯着一面还在摇动的明军军旗,指挥部队一个劲地猛追,同时让号手不停地吹号。于是“神奇的东方喇叭”摇身一变成了“恐怖的髡贼喇叭”,赶鸭子一样赶着一千多人的明军溃军一路向西跑。伏波军战士负重要比明军轻得多,加上平时锻炼充足,饮食营养也丰富,体能之充沛完爆明军。这场肺活量和脚力的比拼,渐渐开始向伏波军这边倾斜,一批又一批明军溃兵被撵的再无半点力气,躺在地上听天由命。一线的伏波军并不理会这些已经精疲力尽的人,直接跨过去,把他们留给二线的民兵。地上的明军士兵一看,还以为自己装死计成骗过了髡贼,赶紧拱起来就要跑,立刻被民兵的标准矛逼住胸口。

在轻步兵教导队再一次冲垮了一支成建制的明军后,左翼终于出现了胡德林的掷弹兵的身影。

“哎哟我去,你这是一边跑一边吹号啊?”胡德林追的气喘吁吁地,看了看卢峰的号兵。这哥们已经是面色苍白,显然是吹缺氧了。

“哎呀,真实诚,还真来了!”卢峰没想到还真有部队来增援了。

“屁话!老子还以为你要被收缅怀了!追着你的号音一路跑啊……”胡德林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指挥部队建立警戒。教导队的战士们看见来了群掷弹兵,顿时脸上的紧张神色全无。

“来,咱们合兵一处,继续冲,争取活捉何如宾!”卢峰兴奋地直拍手,看了看气喘吁吁的战士们,当即不满道,“干嘛呢干嘛呢!?连明军兵痞子都跑不过么!继续追!要是活捉何如宾,回去了全体加餐吃烤肉!我请客!”

“是!”战士们顿时嗷嗷叫起来。

“别废话了,我们到前面去,你们休息一下!”胡德林无奈地摇摇头,一挥手,“掷弹兵,跟我前进!轻步兵,跟上!”

于是两支部队一左一右,夹着明军继续跑着,一路用刺刀打垮了试图调头的三支明军。明军的弓弩手逃跑中突放冷箭,几个战士中箭受伤,胡德林也挨了一下,好在木髓盔成功挡住了箭矢。与死神的擦肩而过极大撺掇起了胡德林的怒火,他怒吼着挥舞着指挥刀,带着部队再次发起刺刀冲锋,一骑绝尘的背影只叫在打掩护的卢峰看的目瞪口呆:“这泥马……加上‘天闹黑噶,板载!’就完美了。”

何兵的民兵连似乎被遗忘了。开始他们还跟着魏爱文指挥的那群乌合之众一步一步往上压,在把一批俘虏送回堡垒赶回战场之后,他发现部队不见了!杀得兴起的魏爱文早就带着人跟着突击部队往前冲去,结果两门 12 磅山地榴弹炮被留在了原地。一股从澄迈城下被击溃的明军发现这里有突破口,立刻涌了过来,把炮手们吓傻了眼。

“魏爱文呢!他在干什么!”何鸣拍着桌子怒吼着,看着无人机传回画面。果然,伏波军本质上还是由一群高级 COSPLAY 玩家进行的会死人的 RPG 加 RTS 游戏,稍一不注意就出幺蛾子。参谋团急切地呼叫着不知冲杀到何处的魏爱文,没有回应,又急忙呼叫摩托化步兵和骑兵救援。

“司 令员,快看,一支民兵过去了!”

何鸣举起望远镜,发现一个连规模的民兵在两门火炮周围组成了方阵,火炮刚好就处于缺口上,不禁欣慰道:“这个连的指挥官是谁!?给他记功!”

与其他公社和工厂的民兵相比,临高海洋公司的所谓“民兵连”真的和壮丁差不多,并没接受过多少军 事训练——其他的民兵好歹动员之时还进行过专门的训练。常年搏击风浪,很多都是海盗出身的船员水手还好,普通的公司职员大都庄稼汉出身,眼看着明军压过来手都打哆嗦。虽然身上都藤盔藤甲的披挂完毕,但是这东西怎么看都没有明军的金属铠甲和皮甲来的结实。望着正蜂拥而来的明军,大家都浑然无措,惊恐地望着他们的总经理兼连长何兵。

“炮兵!别愣着!双份霰弹!”何兵站在一门大炮旁,把标准矛往地上一插,大喊着。炮兵们互相一看,立刻反应过来,动作飞快地装填着。现在能不能活命,就看这轮霰弹射击和这支不靠谱的民兵连的支援了。

“郝总管!全体准备!”

郝总管一声令下,方阵的前三排都把长矛持平,矛尖如林,威风凛凛地指向前方。

“炮兵!预备——放!”何兵大喊着。

两门 12 磅山地榴弹炮在不到 80 米的距离上打出了双份霰弹威力是十分惊人的,海风吹散硝烟,大家瞪着眼睛看着一大片明军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和凄惨嚎叫的伤员,勉强还能站着的也是满脸、满身的鲜血,甚至头被弹丸打掉了一般、身体被开了一个窟窿,还能看到跳动的内脏。民兵们顿时有人坚持不住,现场交代了之前吃的各类食物。侥幸全身无伤的明军一看这情形,立刻掉头往回跑,全然不知他们只要再坚持冲一次,也许就真的能冲出去了。

“炮兵,继续射击!”何兵虽然在军政学校学习过,但毕竟没打过一次仗,他也是第一次看到霰弹在近距离的威力,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炮手们经过刚才那一炮已经恢复了镇定,没等他的命令早就开始了第二轮装填。

“预备——放!”, 两门 12 磅山地榴弹炮抬高了仰角再次进行了霰弹齐射,明军溃兵已经跑出了很远,马上就被漫天的弹雨追上了,顷刻之间又收割了一片人。

一辆 212 吉普呼地一下从一个小土包上飞了过来,险些翻车,摇摇晃晃地在阵地上停稳了,大孙头晕车晕的面色蜡黄,大声喊着:“怎么样?”

“明军被打退了!没有伤亡!”何兵已经被火炮硝烟熏得什么也看不清了,只觉得这个声音似曾相识。

“让炮兵继续轰击!”大孙头喊着,“不要慌,增援已经来了!”,说罢头一仰,吉普车又跳着蹿了出去。

何兵脸上全是冷汗,刚才这一幕真是差点吓出魂魄。万幸万幸,明军斗志全无,不然可真没法收场了。

“少东家,刚才可真悬,要不是伏波军的火炮,明匪军上来了咱们还真不好对付!”郝总管也是长松一口气。

“好了,警戒阵地,帮炮兵搬炮弹!”何兵一挥手,已经去帮炮手们推炮了。

战斗进行到上午 9 时多的时候,整个澄迈战场上的态势已经完全明朗:明军全军溃败!战场上已经不再有成建制的明军人马,同样也没有连以上成建制的伏波军部队。按照战前制定的策略,每一支脱离建制的伏波军部队有意识就近配合其他部队作战,将明军溃兵们向海边驱赶,因此建制散而战斗不乱。经常出现一个由来自三个不同部队的排组成的临时战斗群,追孙子一样撵着明军打的场面。明军虽然有庞大的兵力优势,在这种以乱制乱的战斗中完全无从发挥,只能兵败如山倒,在伏波军的攻击下纷纷往海边败退。许多人慌不择路一直退到了海滩上,哀嚎着向着水中一步一步地挣扎着,全然忘记了海面上是伏波军的舰队。还有一部分明军退入了小英场已经化为废墟的营寨,几千残兵败将几乎全部丢弃了军械,完全失去了战斗力。伏波军的部队潮水一般围拢过来,并不着急前进,而是远远得用步枪射击,对某些还试图抵抗的人进行点名式的射杀。

刚刚在报话机里挨了何鸣一顿臭骂的魏爱文,黑着脸站在一处断木上,闷闷不乐。刚才杀红了眼,一时间险些酿成大祸,毫无疑问如果不是临海民兵连这群酱油及时出现,自己的政治生命和军旅生命恐怕就到此结束了。想到这,他觉得必须找补回来,政工可是他的招牌。于是派出一批被俘投降的明军官兵现场喊话,进行劝降。

“弟兄们,快点投降吧,过来不打不杀,有伤病的还给治病!”俘虏们可劲的喊着。

“不许投降!谁要投降就斩首……”一个明军军官还在威胁着败兵们,可是话音未落一声清脆的枪响,半个脑袋已经拉出一道血肉弧线飞了出去。

“弟兄们,不让你们投降的人我们已经替你们解决了!现在可以投降了!”这个理由见到粗暴。

明军溃兵早已没有了斗志。前面是髡贼犀利的枪炮,把突围的路堵得死死的。背后是髡贼的水师,黑洞洞的炮口朝着海岸边,断了他们的生路。老兵油子们私下里嘀嘀咕咕的小声的说着要投降的事情,渐渐的便声音大了起来。军官和将领们也不敢再斥责,生怕挨一颗打的又远又准的髡贼的子弹。渐入正午,阳光渐渐灼热,几千人上无片瓦又饮水又困难,几乎顷刻之间便轰然瓦解了,到处都是高喊着要投降的人。

“十人一队,脱掉铠甲,双手举过头顶一个一个排好队徒手出来!”魏爱文得意地看着灰头土脸的俘虏们,心里总算是平静了不少。几个穿着灰制服,但是没有领章的工作人员拿着喇叭跑前跑后帮他指挥着,所有战士都把枪上了刺刀,刺刀刀尖还滴着血滴。每一队走出来之后就按照十人一组捆成一串,走上海边的临时栈桥,临高海洋公司和海军的运输船正等着他们,装满一艘就开走一艘,伤员则被暂时留下进行治疗。

从澄迈县城周围直到海边,到处是人马的尸体和丢弃的甲仗武器。海风此刻十分给力,将笼罩在战场上的硝烟和血腥味吹散。

“哎呀,可给老子累死了……”胡德林脱力一般,一**瘫倒在地,摸了摸水壶,已经空了,看着自己的战士们,“我说,谁还有水,行行好,赏你们连长一口呗?”

战士们哄笑着,都要巴结自己的连长。胡德林随便拿了一个水壶,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长叹一声:“哎呀我去……活过来了……”

“我说你别这么现眼行不行……”卢峰苦笑着。虽然他也口渴难耐,但是多少还注意一些军官的威严和形象。

“一大早起来就没喝水,这一上午连跑带跳……我滴妈呀……”胡德林本来还想拿水浇浇头,想起这壶水是战士的,便作罢了。

“此生能亲身体验一把当年围歼廖兵团的感觉,也不枉此生了……好在咱们都不是胡家窝棚的那个连。”卢峰感慨着。在旧时空的历史上,解放军打掉胡家窝棚,端掉廖耀湘兵团指挥部和三个军部的那个步兵连,几乎全部牺牲。

“要我说啊,老何的水平不比 101 差!你看这仗打的,搁在旧时空绝对可以列入战史了!咱这可是五千人打掉两万人!开玩笑呢!?”胡德林哈哈大笑着,看了看自己满脸疲惫的战士们。从早上就开始激战,一刻不停地跑到现在,没有人掉队已经是绝对的奇迹了。

“都别杵着啦!传我命令——原地休息!不要躺下!”胡德林喊着,又看了看卢峰。卢峰向自己满眼期待的战士们也点了点头,大家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纷纷瘫倒在地,也不管“不要躺下”的命令了。喝水的喝水,喘气的喘气,好像重获了新生一般。

“嘿嘿嘿,不要躺下,对身体不好!可以坐着!”大孙头晕乎乎地从 212 吉普车上跳下来,还晃了一下,招呼瘫倒的战士们坐起来。

“老孙,你这脸色咋了,这么难看?”卢峰看了看大孙头,这面相就像大病了一场似的。

“**老陈,开车前喝了一瓶朗姆酒!妈了个巴子的,晕死老子了……”大孙头已经晕的完全顾不上文明形象,破口大骂,大家哈哈大笑,只是土著士兵们还听不懂“喝酒”与“开车”之间的梗,好奇地看着首长们笑的全无人样。

大孙头自己也笑了笑,看了看两个满脸硝烟,衣服完全被汗水湿透的军官,满意地拍了拍两个人的肩膀:“打的漂亮!祝贺你们!”

“祝贺我们啥?”

“靠,这么个大胜仗,不得祝贺祝贺?”大孙头笑着说,“行了,稍一休息,赶紧归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五个步兵营陆续把自己的营旗高高地立了起来,集合号和集合鼓此起彼伏,已经完全打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各部队开始收拢列队。远处的原野和林子里,偶然还能听到枪响,一阵骚动过后便又恢复了平静。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战士们,此刻只能踉踉跄跄地肩并肩走着,从战场的各个角落集合到他们的营旗下。他们的脸孔被硝烟熏黑了,军装被撕破了,染上了血迹,胸脯粗重的喘气,胜利的喜悦并不能扫除 他们的疲惫,尽管每个人的眼睛都闪着光。

“让民兵抓紧时间打扫战场!所有参战部队马上清点!”何鸣此刻也觉得有些头晕,好像有点中暑。

“嗨呀,老何,你可给俺们搭台唱了出好戏啊!”游老虎也顾不上身上的伤,给了何鸣一个大大的熊抱。

“是啊,就是打了场酱油,没赶上最后的决战。”聂义峰也颇为遗憾的说道。这场大战可是穿越以来整个穿越集团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大型会战,其重要程度以及对参与者带来的益处不言而喻。结果如此重要的战役,自己只打了一天就光荣退下来了。虽然都说“轻伤不下火线”,但是元老们的命比口号重要,战地医院严禁元老带伤上阵,结果后面的大戏自己只有看热闹的份。

“也不能这么说,没有你们第一天的浴血奋战,就没有今天的胜利。”何鸣笑着说,“下一步,就是趁势拿下整个海南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