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岭保卫战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229 字 | 编辑本页

苟飞带着四个战士,端着元年式卡宾枪,上了刺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子里走着。现在中队也没有传来什么消息,不知道那两辆牛车到底怎么样了。他在林子里巡视了一天,没有再发现其他牛车,也没有发现什么人,可是他就是觉得很紧张,很害怕。早上逃走了一批土匪,这群土匪也知道谭岭上有部队,那……他们会不会来报复?虽然他手里有四门 29 式掷弹筒,可以当小炮用,而且每个士兵都配有一支元年式卡宾枪和 20 发子弹,还有三枚一号竹壳手榴弹,轻步兵班的高精度元年式步枪更是可以在 200 米外精确狙杀目标,但是他们毕竟只有不到 60 人。被断了财路的土匪,一旦恼羞成怒,大规模来袭,这不到 60 人的部队需要坚持至少三个小时才会得到中队的增援。前提是,土匪不会拦截他派出去的通讯员。而且,无论是枪支还是掷弹筒,再装填都需要时间,一旦土匪利用这段空隙硬往上冲,那将不得不展开白刃战。在军校课堂上,炮科主任张柏林首长无数次的强调,炮兵最危险的时候,就是再装填的时候。

林子里静悄悄的,连鸟鸣兽叫都没有,苟飞觉得有点不对劲,首长们说林子里没有鸟虫兽的原因只有一个——有人!突然,远处的灌木腾起一团烟雾,紧跟着就听到了巨大的轰响,身旁一棵树惨叫一声中了一弹,木屑飞溅。

“伏击!交替掩护后撤!”苟飞马上冷静下来,手里的德林杰手枪已经打开了击锤,抬手就是一枪,接着一边装填一边慢慢向后走着,正面始终保持对着敌人开火的方向。接着,元年式卡宾枪也喷出了长长的火舌和一团青烟,战士射击完也马上边装填边后退,接着是第二个战士,第三个战士,第四个战士。最后一个战士射击完后,苟飞已经装填好了第二枪,大声喊着口令,瞄准了前方的灌木。

嗖地一声,耳边一惊,一枚箭矢已经擦肩而过。眼前一个战士一下子扑倒在地,背上插着一根长长的箭柄。但是战士还活着,挣扎着站了起来,躲到树后。

谭岭上传来军号声,在召唤巡逻队归建。苟飞立刻向箭矢飞来的方向开了一枪,扶起负伤的战士,大喊一声:“撤!”

谭岭上,火力支援排的鼓号手吹完信号,立刻有节奏地急促地敲着小鼓,这是“敌人来袭”的命令。各班的战士迅速各就各位,打开了击锤,瞄准各自负责的方向。掷弹筒炮组以极快的速度完成了第一轮装填,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动静。很快一支巡逻队从左边林子里出现了,战士们提着枪,以标准的 300 米跑的姿势直奔谭岭而来。右边的林子里不停地传出枪声和呼喊声,隐约能看到烟雾,轻步兵的瞄准线已经全部集中过去,准备掩护射击。大家知道,右边是排长带领的巡逻队,显然遇到敌人了,都紧张的等待着排长出现。

“轻步兵班,冲下去接应!”鼓号手喊了一声。

轻步兵班互相看了看,也顾不上什么指挥层级了,立刻跃出了阵地,向山包下跑去。接近树林边缘时,他们已经看清了,一群土匪追着巡逻队,最后面的两个战士几次停下来与追击的土匪肉搏,两三下解决问题后赶紧再去追队伍,但是土匪借着这个时机追的更近了。

“标尺不变!举枪!瞄准——放!”轻步兵班长举起步枪,大声喊着口令,接着和大家一起猛地扣动扳机。

九支高精度元年式步枪的火力是十分强劲的,追击的土匪顿时仰面栽倒了七八个,竟然还有脱靶。不过土匪被打的这一个懵,已经足够巡逻队撤出林子了。轻步兵班以极快的速度装填着,巡逻队已经在他们背后列好队,土匪们刚冲出林子,又迎面挨了五枪,紧跟着又是九发子弹横扫过来。土匪一片哭爹喊娘声中,轻步兵班和巡逻队已经连滚带爬地跑回了阵地。

“太玄了……”苟飞一下子跳进自己的散兵坑里,呼哧呼哧喘着气。

“大龙!大龙!”战士们哭喊着,苟飞一个激灵跑过去。在林子里中箭的战士,被箭矢穿透了胸腔和肺叶,已经因为血气胸窒息了,他努力地挣扎、呼吸着,背部的伤口不停地涌出血液和气泡。战士们徒劳的用简陋的急救包要给他止血,但完全无能为力。受伤的战士慢慢提不上来气,紧紧抓着身边战友们的手,吃力的张着嘴,一张一张的,挣扎也慢慢停了下来,最终整个人不动了,静静地躺在那里,眼睛还望着蓝天,好像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想飞到天上。战士们都颓然坐在地上,抽泣、叹息着。苟飞哆嗦着看着自己沾满鲜红血液的双手,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见过死人,见过杀人,但是他从没杀过人,也没亲眼见过刚才还在说笑话的一个人就这么在自己眼前消失了。一时间,恐惧占满了他全部的思维,他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孩子。

“排长!排长!”战士们猛烈地摇晃,让还在愣神的苟飞清醒过来,接着耳边已经听到了元年式步枪齐射巨大的轰鸣声。

“排长,土匪!冲过来了!”

林子里涌出了密密麻麻的人影,各式各样的兵器闪着寒光,乱糟糟的人群里不时还冒出一阵阵烟雾,是火器在射击。轻步兵班等不到命令,已经果断开火了,而火力支援排还在等排长的命令。

“各班按既定顺序,依次射击!2 号 3 号 4 号掷弹筒射击!1 号掷弹筒,警戒其他方向!发现目标自行射击!”苟飞终于压制住了内心的恐惧,大声哭喊出来。

轻步兵班装填的功夫,炮兵 1 班的 15 支元年式卡宾枪打出了一个略显杂乱的齐射,噼噼啪啪地响起来。紧跟着炮兵 2 班的元年式卡宾枪也开火了,子弹整齐地钻入土匪的队伍里。掷弹筒的掩护组沉住气没有射击,而三个炮组的炮手们,整齐划一地猛一拉发射绳,只听连续砰砰砰三声闷响,三枚黑乎乎的铁疙瘩嗤嗤冒着火星,翻滚着飞了出去,在土匪队伍里炸出三团火球。紧接着,轻步兵班的步枪又开火了,然后是炮兵 1 班和炮兵 2 班的齐射。这会掷弹筒还没有装填完,于是掩护组的战士们在苟飞的口令声中站成一排,12 支元年式卡宾枪一起喷出明亮的火焰和大团的烟雾。

风很快吹散了战场上的烟雾,这轮流畅而猛烈地射击在夕阳的映照下,展示出了恐怖的杀伤力。被 14mm 米尼弹打的鲜血飞溅的人猝然倒地,还有被爆炸的手榴弹削开了脑壳,红黄白一团团粘稠的液体撒了一地,地上的人哀嚎着,翻滚着,哭爹喊娘,胸膛上被开了一个血肉模糊大洞的人侥幸还没死,在剧烈抽搐中迎来死亡。这是海军步兵机动中队的第一次战斗,特别是火力支援排的战士,他们过去从来没有这样面对面和敌人厮杀过,只是远远地操纵着自己的火炮和掷弹筒向溃逃中的敌人开火轰击。现在头一次面对面的战斗,很多战士都紧张的发抖,2 号掷弹筒的第二次装填,手榴弹装了三次才装进去。

战场安静下来,土匪似乎已经退去。这群土匪听说过髡贼火器犀利,然而究竟犀利到什么程度,土匪的概念里也没超过西洋人火绳枪的水平,还盘算着再犀利,冲上去打近战总可以。谁成想,髡贼的火器不但打的又远又准,射速还很快,打的一手好三段击,一轮齐射过来就倒一大片。而且子弹极具威力,中枪者轻则被打出一团血肉,重则立毙当场。这还不算,髡贼的小炮落地能炸,铁片横飞。如此猛烈地火力已经严重超出了土匪的智商承受范围,眼见本打算消灭这个髡贼小部队出出气,谁成想再打下去就要被这支小部队灭掉了,土匪迅速鸣金收兵。

“1 号掷弹筒,报告情况!”苟飞装填完了手枪,打开击锤,大喊着。

“其他方向无异常!”

“各班,依次报告情况!”

“无人伤亡,消耗子弹 18 发!”

“炮一班,一人受伤,消耗子弹 30 发!”

“炮二班,无人受伤,消耗子弹 28 发!”

“掷弹筒,无人受伤,消耗手榴弹 3 发!子弹 12 发!”

苟飞顿时一副苦瓜脸,消耗了九十发子弹,可是看着阵地前,不管能动不能动的,也不过三十人左右的样子,合着三枪才打死一个?在军校里,澳洲首长一再强调命中率的重要性。每次打靶,无论是齐射还是自由射,大家都能打出很漂亮的成绩。可是到了实战,完全不是那个样,三发子弹换一个,只怕回去马首长的脸色会很难看……他依稀记得一次马总参谋长给军校上课时,讲的原则是“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这下好了,严重浪费。

“排长,要不要下去看看?天快黑了?”一个战士问。

苟飞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计算着自己的本钱。这就像是一场球赛,己方全员压上,攻到对方门前时,看似把对方压得透不过气来,其实同时也是自己最危险的时候,一旦对方断球成功,有人接应一记长传,场上形势会马上逆转——这套绝境求生的打法就是他苟飞最擅长的。现在,就好比火力支援排把土匪顶到了禁区前,如果土匪中有懂的接应的人,有弹跳力极强的人,有能观察全场的人,那么火力支援排有七成概率要丢掉这一球。所以……

“不,我们要当心土匪伏击,一旦陷入近战,我们人少,容易吃亏。再说天马上就要黑了,土匪一定不甘心,会试图找我们麻烦。”苟飞很坚定的摇摇头,“所有人,武器都装填完,装上火帽顶上击锤,随时准备战斗!今晚上,每个班,两人一组作警戒哨,两个小时一换!”

“是!”战士们虽渴望追进林子把土匪斩尽杀绝,但是都懂得服从命令听指挥,他们都大声应着,依令行事。

夜色降临,最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又是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明亮的月亮把谭岭周围照的是一清二楚,任何试图接近阵地的人都会挨上哨兵毫不留情的一枪。不执勤的战士们,已经盖着被子,在各自的阵地里睡着了。山林里偶尔发出兽叫虫鸣,还有鸟儿惊飞,显然客人们没有走,而是在此徘徊。黄昏的战斗已经彻底打掉了土匪的自信和自尊,现在他们不过只是一些不甘心又无能为力而已。

苟飞枕着自己的背箱,盖着被子,借着月光,看着新军统一配发的小笔记本发呆。月光下,光滑的纸面洁净如一面镜子,上面什么都没有,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才不会藏污纳垢,这个世界什么时候才能变成这么一张白纸呢?政治课上,他知道这个天下还有很多很多像过去苟家庄一样的村子,人们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还随时可能因为各种原因而丢了性命。自己只是无比幸运的一个人,等来了澳洲首长们,从此得以堂堂正正做人。吃得饱,穿的暖,还可以上学读书。苟飞知道,如果没有澳洲人,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像今天这样,衣食无忧地做着一份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周围很多人,如果没有澳洲人,恐怕早已不在人世了,像……她……恐怕已经被弃尸荒野。

苟飞突然想给徐婷写封信,问问她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刚写了几个字,便停住了,怎么写?写什么呢?苟飞难以下笔,想说的话太多,又无从说起。自从到马袅以来,他越来越想念那个女孩,想念她自己回答不出问题时小心地提醒,也想念自己在球场上奔跑时她在场边鼓掌加油。这就是喜欢吗。苟飞不知道。思索了半天,苟飞突然想起中队长有时候会唱起的一首澳洲歌,一边哼着曲调,一边写了下来:

看不见你的笑我怎么睡得着

你的声音这么近我却找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