肺炎(一)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5009 字 | 编辑本页

6102 号 037 型战列艇在博铺军港靠岸,岸边早就有一辆农用车在等候。战列艇系泊完毕,甲板上出现了几个担架,聂义峰和另外三个高烧不退的倒霉蛋无力地躺在上面,戴着口罩,痛苦呻 吟着。抬担架的海兵也戴着口罩,等待放下舷梯。聂义峰在上次淋了一夜雨之后,虽然卫生队介入了,但最终还是发起了高烧。而在此前后,陆续也有两名战士和一名工人同样高烧不退。张琪立刻判断是感染了肺炎,当机立断马上后送——百仞总医院有救命的抗生素。在这个医疗条件极其原始的时空,百仞总医院的仓库里储存的 21 世纪生产的消炎药和抗生素,简直就是神药一般的存在。

农用车后箱打开了,四副担架整齐地排放好,医护人员跟着坐了上去,接着支起遮阳棚。车上车下的人一阵飞快的交流之后,农用车启动,很快驶出港口,穿过小城,沿着公路直奔百仞城而去。

聂义峰不停地咳嗽,只觉得眼睛又干又痛,鼻腔里仿佛燃烧着一团火。这团火兵分两路,一路沿着鼻腔向大脑烧着,炙烤的头痛欲裂。另一路沿着气管直奔胸腔,沿路播撒着火苗,直到整个肺部都在熊熊燃烧,直烧的他全身如同散架一般,没有力气,连**麻了调整姿势的力气都没有。他是雨夜战斗结束后的第三天,犹如干柴烈火一般突然烧起来了,几次量体温,从 38 度 7 一直飚蹿到 39 度 5,而且还在继续上升。在口服自己带的感冒药又坚持了一天之后,终于还是垮了下来。气的张琪大骂穿越众都是一群不知死活的疯子,活该遭雷劈。电报发往百仞城,回电很简短:送回百仞总医院治疗。

聂义峰睁开眼睛,看到护士正徒劳的用湿毛巾给自己物理降温。冰凉的湿毛巾贴在额头上,不一会就被烤的暖和和的,得及时换一面。聂义峰定了定神,看着车后闪过得蓝天白云,真漂亮。从小在医院长大,耳濡目染,聂义峰估计自己八成不是感冒,而是肺炎之类——在旧时空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来他半个月抗生素点滴,管你什么双球菌还是链球菌,通通拿下。虽然旧时空的人掀起了一股反对抗生素信赖赤脚医的奇葩潮流,但必须承认的是,正式所谓“抗生素滥用”,让一些疾病高的吓人的死亡率断崖式暴跌。但在本时空,传统医学对这种大规模的细菌感染几乎束手无策。自己毫无疑问,会被使用 21 世纪生产的药品,如青霉素之类的大杀器。土著呢?比如,躺在自己身边的战士和工人,他们会被注射“澳洲神药”吗?还是如同小白鼠一般,被使用穿越药厂那含有大量杂质、副作用不明、药效不明的土造抗生素?聂义峰突然对穿越集团自我标榜的正义性有了极大的怀疑。

根据穿越集团“十字路计划”,北起博铺,向南一直到达南宝公社的本时空第一条公路已经完全竣工。其中博铺到百仞城路段作为穿越集团的交通大动脉,已经不是过去的土路了,路面铺了煤渣,而且输电线路、有线电话、排水沟、人行道、交通牌等基础设施一应俱全。农用车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到了百仞城,稳稳停在百仞总医院门前。

“来来,扶好了,别摔着!扶梯扶梯!”时袅仁大佬指挥医护人员把已经快被烧成灰的病人们从车上搀下来。

何婧的目光马上看到了一个人,高高的个子,黑色的军装,一杆三星的肩章,全世界附和这一条件的只有一个人。而这个人也在看着自己,透过口罩,似乎可以看到他在傻笑。

“来,扶着我。”何婧只觉得鼻子泛酸,搀着腿已经快烧软了的聂义峰躺到担架上,两个战士马上抬起来,径直走进门诊楼。

“院长,这是张主任的诊断,还有病例。”随车来的护士拿出一个文件包。时袅仁匆匆打开,把里面的记录快速看了一遍,心中已经有了数。

“通知呼吸内科就位,向计委报告,再申请一批抗生素。”时袅仁转身对一个穿越众大夫说道。

经过一轮检查之后,聂义峰已经换上了病号服,夹着体温表,在何婧搀扶下艰难的登上三楼。他记得自己来过这里,百仞总医院三楼的穿越众病房,还是上次倒霉负伤的时候,当时也是何婧跑上跑下的照顾自己,让当时同病房的人羡慕嫉妒恨。说起来,这次来,感觉病房和之前不大一样了。天花板上的转头风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铁盒子,还连着管道——地能空调的送风口。作为安装地能空调的单位之一,百仞医院的重症病房、穿越众病房、手术室、药剂室总算温度被压到了 30℃ 以下。而腾出来的风扇,则安装到了归化民病房。

“你休息一下,我去给你拿水杯,晚上要给你挂点滴。”何婧照顾聂义峰躺到病床上。

“你给我扎?”聂义峰问。

“当然,要不我找别人?”隔着口罩,都能感觉到何婧在笑。

论这扎针技术,整个穿越集团里最好的,除了穿越众里正经护士出身的,就是何婧和郭芙两人了。其他人……聂义峰回忆起上次负伤,抽血化验时,被五针没扎出血,那酸爽……聂义峰急忙摇摇头:“你来你来,别人算了。”

“好了,你躺一会,休息一下。”何婧转身离开。

聂义峰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闭上眼睛,黑暗中完全是一团乱麻。到了这里,自己的小命算是不会交代掉了,完全放松下来,这才觉得自己已经疲惫到了极点,特别想喝水。不一会儿,何婧已经端着脸盆,提着一个暖水瓶进来了。聂义峰扫了一眼暖水瓶,突然发现,这不是旧时空带来的塑料暖壶,而是藤壳玻璃内胆的!看来,轻工业部门又有新产品了。何婧看到聂义峰盯着暖水瓶看,便给他摆到了床头柜上:“这是新配的暖水瓶,好像和之前的澳洲暖水瓶不太一样。”

“我喝点水……别太热。”聂义峰嗓子都快哑了。

“嗯,我知道,你不喝热水。”何婧马上给聂义峰倒了一杯水,“这是兑好的,不凉也不热。”

聂义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看着乖巧的站在一旁的何婧,笑了笑,接过了水杯。药厂生产的口罩又大又厚,闷得他都快窒息了,摘下来后瞬间有了一种重获新生的感觉。一大杯水咕咚咕咚饮下,感觉喉咙里的火焰呲地一声熄灭了。何婧也摘了口罩,微笑着又倒了一杯水,递给他。

“你快戴上口罩……传染……”聂义峰急忙捂住嘴。

“时院长他们分析是大叶性肺炎,不传染的,没事。”何婧缕了一下耳边的头发,这个动作让聂义峰一下子看傻了。只把何婧看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看**嘛?”

“好久没看见你了,想你了……”聂义峰只觉得鼻子突然一酸,毕竟眼前这个女孩是他在这个时空唯一的“亲人”了,人在生病的时候,总希望亲人相伴。

何婧低头莞尔一笑,取出聂义峰身上的体温表,举起来看了看,不禁皱着眉头:“好高啊……你怎么病了……”

“别提了,被雨浇了整整一夜……”聂义峰苦笑着。

“前几天那场大雨?”何婧头一歪。一脸萌萌可爱的模样,让聂义峰的心跳骤然加速。

“过来,坐我旁边。”聂义峰伸手,拉住了何婧的小手,也许是因为自己高烧吧,只觉得手中凉凉的。

何婧顺从的做到病床上,脸上挂着微笑。她突然想起什么,从脖子上取出一条项链,晃了晃:“你看……”

是聂义峰在妇女合作社给何婧买的礼物,广州紫记珠宝的产品。聂义峰突然觉得自己幸福的简直过分,生病了有神药来药到病除,身边还有一个深爱自己的姑娘照顾……

“等我们结婚,我给你买一套。”聂义峰这话,不算是画饼。

病房里的铃铛响了几声,很缺德地打断了两个人你侬我侬的气氛。何婧把项链收到衣服里,转身出去了,不一会和另一个护士推着一辆小药车走了进来。

“好了,上尉同志,要输液了。”护士戴着口罩,看不清楚脸,普通话有些口音,再看这身高,应该也是归化民护士。

聂义峰发现药车、输液袋、针具等等都是 21 世纪的产品,看来那个挂羊头卖狗肉的药厂还搞不定这些。输液袋一共三袋,已经全部配好了药剂,标了号。百仞总医院把很多旧时空医院的习惯,几乎完整的延续下来。

“你躺好吧。”何婧整理好了药车,打开了病床边的折叠输液杆,聂义峰这才发现这张其貌不扬的简陋病床还有这操作。

“我不累,我坐着吧……躺了一天了。”聂义峰说道。

何婧便不再勉强,麻利的在输液杆上按顺序挂好三袋药水,挤掉输液管中的空气,弹走气泡,动作一气呵成,一点不比旧时空的护士差。接着聂义峰发现她把撕下来的胶布条轻轻粘到袖子上,这是旧时空很多医院护士的习惯,没想到穿越了时空之门也出现在了 17 世纪,真是奇妙!聂义峰正想着,觉得手背一凉,是何婧在用碘伏棉球在消毒。自己手背上的血管又粗又浅,清楚得很,聂义峰记得小时候挂点滴就从来没有因为血管找不到吃苦头。接着,何婧拔掉了针头上的胶管,轻轻捏着聂义峰的手,利索地一针见血,暗红色的血液立刻涌入了输液管。何婧熟练的打开限流阀,接着用胶带把针头和冗余的管子固定好,大功告成。

“疼吗?”何婧问。

“不疼,比我妈扎的都好。”聂义峰嘿嘿笑着,何婧唰的一下满脸通红,旁边的护士捂嘴笑着。

“你最好还是躺一会,一会退烧会出很多汗的。”何婧给聂义峰整理了一下枕头和被子,小心地扶他躺下。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何婧有些心疼,便把水杯往床边挪了挪,站起身来,“对了,你的手机还在我的柜子里,我一会去拿过来。”

“你去忙吧,换药拔针我自己就会。”聂义峰没说假话,这也是从小耳濡目染学来的。

何婧只笑,不说话,和同事一起退了出去。聂义峰看着那个熟悉的蓝色身影离开,一时间竟有些宝宝被抛弃了的孤独感。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中央的空调送风口。冷气是怎么进来的?似乎是旁边的管子,里面用什么保温呢?八成又是木棉吧……这是穿越集团目前掌握的唯一保温填充材料。那冷气又是靠什么压上来的呢?这就不得而知了……

门打开了,聂义峰一看,是时大佬来了,他实在没有力气,只能笑笑打个招呼:“时院长……”

“不用担心,大叶性肺炎,挂半个月吊瓶就没事了,这方面药品我们都有储备。”时大佬摸了摸聂义峰额头,算是安慰他,也是个事实。

“这么大量动用抗生素,督公头发又要少了。”聂义峰开玩笑道。

“那没办法,总不能大家缅怀你吧?”时大佬耸耸肩,“只好让督公前途更光明一点了。”

聂义峰笑了笑,决定问一个问题:“时院长,那两个战士,他们怎么治疗?”

时大佬的笑容僵了一下,似乎是考虑了一下语言:“其实这事恐怕你也知道……他们用的是药厂自产的抗生素。当然不是全部,我们也会使用 21 世纪的药品。但是……我们需要临床数据……所以……”

“所以,我的兵,成了小白鼠?”聂义峰几乎是咬着牙根挤出来这句话。

时大佬苦笑道:“这事很冷酷,但我们能怎么办呢?我们本来就不是来当救世主的,甚至,我们自己就是一股很邪恶的势力。总得让药厂生产正规起来,无论是为我们自己,还是为了土著。”

聂义峰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个巨大的谎言中,过去在他心中勤政爱民的穿越集团一下子成了一个巨大的反面标靶。他看着时大佬,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愧疚的神色,平淡得很,不禁苦笑了一下:“你们北美人士,不是总说人权,普世价值么……”

时大佬嘴角跳了一下,似乎有些生气:“其实我们都一样,披着虚伪的面具,明明都想为所欲为,却又要装成有教养的样子。也包括你,我们来到这个时空,都一样的。不过是有的人在克制,有的人却无所谓罢了。”

聂义峰不再说话,心情很复杂。时空之门,这是穿越众成为本时空最特殊的一群人的根本,使他们天然地拥有了为所欲为,或者说胡作非为却拥有正确性的权力。而这个权力让聂义峰感到恐惧,这是对他做人底线的拷问,他受不了。

“好了,好好休息吧。既来之则安之,我保证你的兵会康复出院,我会把他们都还给你的,放心好了。”时大佬说完,就闪出了病房。

聂义峰只觉得心里很难受,怎么会这样?从穿越伊始,他就被告知要做“本时空的解放军”,他自认为自己做的不错。而穿越集团,或者是澳洲人,在临高也享有极高的口碑,公认的好人。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一个自欺欺人的骗局?

何婧轻轻推开门,拿着聂义峰的手机进来了,轻轻坐在他身边:“你的手机,按你教我的,我每三天充一次电。里面的那些……嗯……游戏,我还不太会玩……照片我会了,拍了不少,啊——”,何婧被聂义峰一把抱进怀里。

“小心你的针,会鼓针!哎呀!小心点!”何婧轻轻挣扎着,生怕伤到自己的男人。

“何婧……你相信我吗?”

何婧一愣,抬起头,看着聂义峰的眼睛,竟然有两行泪,她急忙抽出手巾,轻轻点了两下:“我弄疼你了吗?怎么哭了?”

“你觉得我……值得相信吗?”

何婧的手停下来,觉得聂义峰搂着自己的胳膊越来越紧,好像生怕自己离开似的。爱人对自己的依恋让她有了一种为**的幸福感,乖巧地伏在爱人的身上,轻轻的说:“我当然相信你……”

聂义峰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自己的女人,生怕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