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部队(三)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285 字 | 编辑本页

林村的全村卫生整治活动,正在风风火火地展开。出乎白鸽 3 号所有人的预料,村民们对全村大扫除表现出了极大地热情。原本大家还打算给村民们苦口婆心一番,没想到在讲了打摆子的一系列病因和预防措施之后,都没等工作队下令,村民们就开始自发的清理起村里的垃圾了——只要把道理给大家讲明白,该怎么做人们自己很清楚。队长大佬看着热火朝天的景象,突然有一种自己是红军游击队,来到村里搞土改的感觉……当然,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张琪和何婧给大家“义务巡诊”赢得了村民的信任和好感这一基础上的。工作队在群众大会上说,巡诊不是无偿的,但是不用大家掏钱,只是工作队的一应派差,需要大家出力时大家不要推辞就好。全村人当即标识,要钱没有,要力气有的是!村里的唯一一个勉强算是“大户”的方老爷弱弱的说,村里粮食不多,首长们如果要派粮只怕困难。于是,三天后,一支武装运输队就运来了大批粮食和一些必要的工具、药品等物资。工作队说,村人每天的派差按工作量记工分,按照工分领取粮食,工分抵消粮价和巡诊的医药费。于是……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张琪带着口罩和棉手套,小心翼翼把一名病重的老奶奶扶起来,何婧像老人乖巧的孙女似的,哄着老人喝药。这户破败的人家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只有一些破烂陶陶罐罐,连床都没有,老人是躺在一席杂草上,忍受着寄生虫的啃噬。老人老伴和儿女都已故去,小孙女也早已夭折,孤苦伶仃的一个人,靠村人的一点救济,和自己一片薄地打点粮食苟活。现在,老人的身体越来越差,直至下不来床,屎尿拉了一身,整个屋里都臭烘烘的。张琪第一次来到老人家里时,隔着口罩都被难闻的气味熏得差点一个跟头。然而,她却被何婧惊得目瞪口呆——何婧没有一点躲避,给老人清洗身体,换了蒲草,还给换了衣服,衣服是检疫营提供的,净化时穿的衣服。整个过程,何婧一直在和老人说话,把老太太哄得直说山神显灵。于是医疗小组每天都要来老太太这里一趟,给她换洗衣服、喂药,何婧一口一个阿嫲,竟然把老太太萎靡的精神唤起来了。但是张琪知道,老太太的身体状况,只怕时日不多,哪怕现在拥有 21 世纪医疗条件,恐怕也是回天乏术了。

“阿嫲,会好起来的。”何婧用木勺一点一点给老太太喂药,老太太乖得像个小孩,嘴唇颤抖着贴到勺子上,呲溜一下喝进去,接着就看着何婧笑。

“迈仔,山神保佑你们啊……”老太太一股死也瞑目的语气。

“阿嫲,药得都喝了,病才会好。”何婧还是一股乖巧的小孙女的感觉,老人也乖乖的听话。

张琪就这么看着,其实现在的药说的冷血一点,全部都是浪费。但她还是决定,和何婧一起挽救这个时日无多的老人。无他,自从穿越以来,见了太多的生命逝去和世风冷淡,恶劣的生存环境让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冷漠。相比之下,老人对他们的依赖和信任,是多么珍贵。

从老人家出来,张琪和何婧背着药箱,一路磕磕绊绊地向下一个病人家走去。狭窄的村路上,工作队的人员正带着村民,用简陋的工具平整着路面,同时在两边开掘排水沟。遇到地势起伏的地方,工程就变得复杂而艰难。但是澳洲人说了,积水滋生蚊虫,蚊虫导致打摆子。所以再困难,也要把村子里的臭水彻底清除。每户有院子的人家,也在平整地面,开挖排水沟。从百仞城运来的一批铁质工具,重量轻、质量好,深受长期缺乏劳动工具的林村村民欢迎。许多村民问怎么才能得到这些简直可以留给孙子、重孙子那辈继续用的工具,经过向执委会请示,工作队决定,用工分换。铁铲子、铁锄头、铁锤子等等等等,各有不同的工分价格。

村口的位置,建立了临时垃圾堆场。农业大佬正在翻译的帮助下,给全村的种粮户讲着,这些垃圾里很多东西都是宝贝,可以做堆肥,接着开始解释什么叫堆肥,如何处理堆肥,如何施用。不交流不知道,一交流吓一跳,林村这里根本就没有“肥料”的概念,甚至连耕地都不是固定的——这里种一年,迁到别的地方再种一年,然后再去下一个地方。在亚热带地区,竟然只能一年一熟,农业生产力的落后大大超出了工作队的预计。

山神庙旁边已经坍塌了的不知道是什么的建筑,被清理了出来,建了一座蒸汽消毒室。其实就是简陋的一口大蒸锅而已,每天这里都烧得蒸汽阵阵白雾腾腾,需要消毒的器械全部在这里先煮二十分钟,再蒸二十分钟,然后才能拿出来继续使用,特别是一些医疗器械。在张琪看来,这样的消毒方式简直是胡扯,但却是目前最靠谱的方式。

原定分为四步走的林村改造计划,被热情的村民裹挟着同时开展了,让队长大佬哭笑不得。显然,林村村民不是麻木的,他们有强烈的改变现状的欲望,十分强烈。

“干脆整体迁村算了,这里离主基地太远,而且条件也不好。林村人又不多,直接迁到百仞或者博铺多好?”张琪抱怨着。

“亏你还医生呢,这里的疟疾你打算带回百仞?就咱们几个,回去了我估计都得去检疫营里给扒层皮……”队长大佬苦笑着,“而且,老百姓未必愿意走,就说百图村,那是新军强拆搬过去的。我们刚刚赶走土匪,完了我们再干土匪都不曾干过的事,那我们不用去检疫营,在这里就会被村民扒了皮……”

“可是林村的改造工程……实在是太大了。别说我们自己,就是后面还有白鸽 789 号,恐怕都做不完啊。”张琪看着四处开工的村子,只觉得压力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慢慢来吧,总得去做。”队长大佬耸耸肩。

一个士兵呼哧呼哧跑过来:“首长,方老爷求见。”

林村虽然以“林”为名,但是林姓并不多,而且姓氏七八个非常杂。这个村子,是垦荒的难民逐渐聚居形成的,方家是其中一家,逐渐成为大户。而这个所谓大户,比之山外的大户,其水平也就和长工差不多。自从起了匪灾,方家人苦苦和各路土匪周旋,承担着土匪强派下来的各应差事,稍有不慎就身首异处,方老爷的儿子就被土匪掳走,至今生死不明。

“请。”队长大佬急忙说。在出发前,督公一再强调,工作队不要掉入旧时空红军土改的思路中,因为时代不同、物质基础不同。在这些穷的鸟不拉屎的山村,生产关系还不构成主要矛盾,而生产力则是致命的薄弱环节。即使在旧时空,共军在对待那些还处在极度原始状态的山寨,策略和对付农业发达地区的大地主也是完全不同的。因此,执委会向白鸽部队一再强调,地主阶级目前是统战对象,除非这货无恶不作本身就不是个玩意,比如苟家。对一般地主,无论是租佃地主还是经营地主,目前统一采取温和统战策略。

“见过澳洲首长。”方老爷急匆匆地走过来,行了个礼,然后特别庄重地向张琪深鞠一躬,“见过张郎中……”

“方老爷不必多礼,找我们有何事?”队长大佬问道。

“不是什么大事……”方老爷似乎很为难,“自从澳洲首长们来了,开诊问药,造福本村百姓,还派粮赈济,清洁村路,这都是为了我等百姓生计的善举,我等理当感恩,只是……”

“但说无妨……”队长大佬摆出一股王霸之气。

“首长们有所不知,村后的后山,是本村先人们安葬的地方。如今整修村子,施工队欲在后山建什么公共厕所……村民不肯,所以……”

队长顿时无语,按理说临高建筑总公司已经很有经验了,怎么会犯这种错误,他娘的你们家公共厕所隔着大老远建在山上啊?张琪也哭笑不得,这不是搞笑么,而且还要去掘人家祖坟。

“我去看看,老方莫急。”队长大佬一甩胳膊,好像是挥袖子似的,昂首挺胸走了过去。方老爷愣了一下,急忙跟上。张琪苦笑一下,转身继续坐在她的门诊桌前,低头写着什么。

所谓的后山,其实就是穿过方老爷后宅外的小路后,直奔大山深处的山坡。这里零零散散散布着许多坟头,有的还完整,有的已经破败的没了型,甚至还有些尸骨散落在杂草间。临高建筑公司派来的技术员,被一众愤怒的村民拿着穿越集团产的各种工具围在了一棵树下,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都住手!”队长大佬走了过来,大喝一声。村民虽然听不懂普通话,但是村里这些髡人是好人已经是共识,所以自然而然地放下了手里的家伙。脸都吓白了的施工队员们顿时长长松了一口气,心里大骂着穷山恶水出刁民。

“怎么回事?”

“计划在这里修公共厕所。”施工队如是说。

“我勒个去,不是我说你们,老大,你们家公共厕所修在头顶上?”队长大佬满脸一个“服”字。

“那你说在哪修?屁大的村子,在哪修?”施工队长也来了火气,“村口不让修,村里没地修,我不来村后修来哪?”

“那你不能换个地方,非得掘了人家的祖坟?”队长大佬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是那么冲。

“我哪知道啊?又没有牌子!我还没开工呢,好家伙,一群人举着铲子锄头就来了!”施工队长骂道,“**穷山恶水出刁民!”

队长大佬皱了皱眉头:“也别这么说,咱们穿越前还要骂两句强拆呢,不能来到这个时空自己也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了吧?”,对此,施工队长不置可否。

方老爷见村里澳洲人的头头,似乎是训斥这个冒冒失失的施工队长,觉得事情没有不可挽回的地方,急忙出来作一个和稀泥的角色:“首长们都请息怒,这位首长不知这里是村人先人们的地方,无意冲撞,不知者无罪。还请首长们尽快离开……村人们,对先祖很是崇敬……”

“好吧,我们先下山。”施工队长就坡下驴。

队长大佬走了几步,突然拉住方老爷:“不行,老方,我琢磨了一下,还不能修公共厕所……”

“为何?”方老爷虽然还不太理解为什么大家要挤到一起上厕所,各家各户又不是没有尿桶,最不济也有一片饱受滋润的空地。

“如果是在百仞城,公共厕所可以产生沼气和肥料,可是在这里没有这个条件。卫生如果控制不好,反而滋生蚊蝇……”队长大佬嘟囔着。

方老爷现在已经明白,那些讨厌的蚊子喜污水,它们是让打摆子四处泛滥的元凶之一,一听到“滋生蚊蝇”四个字,脸都白了,急忙行礼:“这澳洲治理之法,还望首长多操心了。”

“自然……”队长大佬喃喃道,也不管自己接过多大一口锅。

何婧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轻轻靠在冰凉的墙上。今天简直是累坏了,除了巡视已经做好登记、建立了病例的病人,还有很多在公共工程建设中受伤的人,也有十几个人,甚至她的小身板还把一个受了伤的村民背下山,一时间全村人都跪在这个澳洲小郎中身前一个劲的磕头,说山神显灵、菩萨转世。何婧喝了口水,抱着胳膊,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她本能地抓过一身衣服,抱在身上,可是还是止不住的发抖。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感染了疟疾。整个世界仿佛都掉入了冰窟窿里,冻得她思维都快停滞了。自己只见过一次冰,那还是政协会议的晚宴,在会场的那座大大的冰雕狮子,艾晓茜姐姐还在那里给自己拍了照片。当时摸着冰狮子,只觉得指尖凉凉的。可是,那种凉,比之现在,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张琪和一个新军士兵交谈着什么走进来搬东西,临出去之前,扫了一眼何婧,脸色瞬间变了:“快!快!何婧打摆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