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行动(二)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4428 字 | 编辑本页

聂义峰想的没错,这个时空的新军,毕竟不是旧时空的解放军。当太阳逐渐升起,森林里的一切逐渐进入眼帘的时候。所有穿越众都尴尬起来——他们没能完成任务。这场直线距离超过 20 公里,实际行军路途蜿蜒曲折,要跨过河流、山崖,绕过几处山村,长度恐怕 40 公里都不止。新军整整一夜毫不停顿,勉强路途过半。作为杨子荣 1 号部队的前敌总指挥,何鸣的脸色非常难看。在他的概念里,满脑子都是旧时空的一次次经典战例:第二次战役志愿军 113 师 14 个小时强行军 70 公里穿插三所里、辽沈战役东野旋风纵队一昼夜强行军 125 公里打垮廖耀湘、淮海战役华野一昼夜强行军 70 公里两只脚追上四个汽车轮子、孟良崮战役华野 6 纵一昼夜强行军 65 公里堵死整编 74 师最后的生机,当然还有长征中红四团一昼夜强行军 120 公里飞夺泸定桥等等等等……包括他自己,参加的新中国最后一次大规模战争对越自卫反击战中,也是跟着部队在山地强行军,一路向越军的背后猛插,打的那叫一个酣畅淋漓。可是现在……何鸣看着已经疲惫不堪的部队,不说话。

“部队情况怎么样?”大孙头替他问道。

“情况还好,只是大部分人都没有这样长距离的行军经验,脚上打泡的不在少数。”卢峰报告道。

“新兵情况呢?”

聂义峰报告:“问题不大,情况都差不多。”

大孙头点点头,看着何鸣:“首长?”

“我们还是太理想化了,毕竟不是解放军啊……”何鸣良久才感慨道。大家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我倒是有了启发,打完这仗,我们可以做一下长途行军的宣传,还有讲一下当年红军飞夺泸定桥,那可是山地强行军的标杆样板!”徐工眼睛亮了一下。

“屁,我们任务都没完成,丧事报喜事?”大孙头不满道,在他的意识里,是他所在的红军师一系列光荣战史,比不上红四团,但是 70 公里级别的强行军战例也是比比皆是。

“那个……我插一句话。”胡德林举手,大孙头示意他说话,他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张口,“我觉得我们也得考虑到这个时空本身的情况,不能什么都往旧时空靠。是,旧时空解放军的徒步机动能力全球逆天,但是在这个时空,我们一夜时间拖着这么多的东西走了这些路,我觉得也不算很难看。直线距离 20 公里,可不代表实际距离有 20 公里啊!就说我们为了避开山村和一些难以逾越的障碍,绕路走了多少路。古代军队日行军速度能有我们的一半,那就是精锐之师了!”,说完,胡德林怯怯地看着大孙头和何鸣的脸色。

何鸣苦笑了一下,好像释然了:“小胡说得对,我们不能什么都往旧时空靠。我们要尽量去做到,无限的接近,但也许我们真的做不到……毕竟我们无法复制一个解放军啊……”,大家安静地听着,不说话。

“好吧,事已至此……”何鸣下了决心,“命令部队,停止前进!”

“停止前进?”大家面面相觑。

“对,停止前进,原地隐蔽休息。”何鸣看了看大家,“白天行军,容易被发现。命令特侦队,带人在部队周围建立遮蔽,搜寻可能存在的土匪的侦察兵,尽量驱离靠近的山民。所有部队,做好隐蔽,由特侦队挨个检查,所有军官士官提高警惕,安排好哨兵,防止部队里有逃兵出现。今天白天,我们在这里休整,晚上继续前进。明天拂晓,必须赶到抱庞山!”

一百多新兵分散在炮兵、步兵和工兵的营地里,聂义峰有点担心,于是四处巡视起来。炮兵那边,炮手们就枕着火炮的零部件,躺在地上,已经开始呼呼大睡。新兵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龙美尔正带着他们挖着防虫沟,撒上一些土法配制的药品,可以驱虫驱蛇。

“吃过饭了吗?”聂义峰问道,“一定要补充水分!”

“放心吧,连长。”龙美尔回答。他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把船形帽叠了一下塞在肩章下面。

“好好休息。”聂义峰给他平整了一下少尉套章,大量的出汗,连这东西都湿乎乎的了。

步兵那边,熊二正和新兵们啃着农业部门最新产品——草地九号。抠门程度仅次于计委的农业部门,这次动用了大量珍贵的油脂:用猪油炒熟的米粉和面粉,加入盐和糖,还添加了鱼干、果干、肉干和菜干。口味马马虎虎,起码比已经是如雷贯耳的草地五号强得多,也比更多需要烧水煮一下的草地一二三四号方便,拆开就能吃。关键是经过医疗卫生部门里一位营养学专业出身的大佬计算,草地九号可以提供充足的热量、蛋白质和维生素,非常适合山地作战。

“味道怎么样?”聂义峰蹲在一名正在狼吞虎咽的新兵身边,问道。

新兵急忙要站起来,被聂义峰拉住了,于是不安地坐在原地,普通话带着不知道哪个地方的口音:“好吃!真好吃!”

“注意定量,别一下子吃完。”聂义峰叮嘱熊二,熊二称是。聂义峰看了看这边几十号新兵,嘱咐了几句注意休息,又继续巡视。

给工兵当劳力的新兵,已经在营地里鼾声阵阵。符文明没有睡,坐在一口弹药箱上,擦着自己的德林杰手枪。看到聂义峰走过来,急忙起立敬礼。

“都吃过早饭了?”聂义峰问。

“吃过了。”符文明把枪收进枪套,戴好船形帽。这种奇特的小帽子,他怎么也戴不习惯。看着聂连长和徐连长戴着,是那么的好看,自己戴上去,总是感觉怪怪的。龙美尔说,是他自己脑袋太大,帽子号码太小了。

“你也好好休息。”聂义峰拍拍他的肩膀,符文明立正称是。

新兵们的状态还不错,长距离的负重行军倒没有超出他们的承受能力。聂义峰知道,他们都是广州方面搜罗来的各地的难民,因为饥荒和战乱背井离乡,新兵中甚至有河南和山东口音,长途跋涉千余公里到了广东,还在乎这区区几十公里的行军?想到这里,聂义峰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使命感……穿越众来到这个时空无论是何种目的,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结果——改变了历史。从此,这个时空的历史走向就将和旧时空分道扬镳,向着另一个方向不可逆转地前进。既然改变历史,那来到这个时空开了眼界的各种人间惨象,一定要全力去消除。在旧时空,他也看过许多社会的阴暗面和笑脸之下的尔虞我诈,可是来到这个 17 世纪,他才知道了什么叫易子相食、什么叫饿殍遍地,而不是简单地会写这八个字。远了不说,出了穿越集团的统治区,出了东门市向南一直到县城边上,那片乱葬岗,他曾亲眼看着一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婴儿,安静地躺在已经死去的娘亲的怀里,身上爬满了黑压压的苍蝇——这是他一次带队训练路过时亲眼所见。当时他命令士兵挖坑,安葬了这对母子,自己坐在一块石头上哭了好久,还让土著士兵们非常奇怪,这种景象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纷纷感叹澳洲人心肠真软。

“来,吃饭了。”徐工作为目前还有官无兵的海步一连的政治军官,还是很有作为首长的觉悟的,刚才开饭的时候去和士兵们谈心交流。虽然并无这方面经验,但是电影书籍里的相关内容也了解了不少,依样学样竟也做的不错。一圈下来,自己还没吃饭,肚子咕咕叫了,从背箱里拿出一块草地九号,刚要撕开包装,看到了正在愣神的聂义峰。

聂义峰走过来,坐在地上,接过递过来的干粮还道了声谢。

“谢屁!”徐工笑着,自己剥开包装纸,狼吞虎咽吃了起来,一边还嘟囔着,“农业部门这次良心大大的好!”

聂义峰不说话,吃着干粮,思绪还停留在刚才死去婴儿和母亲的景象里。

“老何他们,还是太理想化了,咱们哪能比得上解放军啊……要我说胡德林的话对,咱们这已经不错了,大明的军队要能有我们的一半,也不会让皇太极给揍成那个熊样。”徐工觉得坐着不舒服,干脆搬过一个弹药箱,倚在上面直接躺在地上,边吃边说。

“我们……不就是这个时空的解放军么?”聂义峰喃喃道,他想起无论是何鸣,还是大孙头,都不止一次的说过,新军,就是要做本时空的解放军。

“那就是说说……别的不说,就咱里面这帮人,小九九多了去了。老何自己没有?老孙没有?小九九多了,就怕各搞各的,你也知道,现在也有苗头。”徐工叹气道,“我们现在其实就是各种 COSPLAY,解放军和旧军队最大的区别,三湾改编,古田会议,不用我给你科普吧?我们现在只能学个样子罢了……”

“可是,看看他们。”聂义峰示意那些逐渐入睡的新兵们,“咱们作为时空入侵者,也是天降大任,那些人间惨剧,穿越之前真是闻所未闻……有一次我带着二连拉练,在县城乱葬岗,就看见一个孩子,也就几个月大,死在妈妈怀里,就那么贴在他妈妈的怀里,身上都是苍蝇,他妈妈都快烂了……孩子是妈妈死后,活活饿死的……太惨了……看不下去……”,说着,语调竟然呜咽了。

徐工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手里的干粮,一时也吃不下去了。这群 21 世纪的现代人,嘴上再怎么禽兽不如,本质上都是从小接受优良教育,充满爱心与同情的人,那种凄惨的场面不用亲眼所见,只需要想象一下,就如同一把刀子在心上扎着。他看了看新兵们,这些不久前还挣扎在死亡线上的难民,他们的亲人呢?恐怕都已经倒在了逃难的路上,在路边倒下,慢慢地被虫蚁啃噬,慢慢地腐烂,从此世间再无这个人。

“这次咱们的剿匪,不就是一个开始么?其实我们已经开始了,多少人因为投髡而改变了生活,我们的这些新军士兵,半年以前不就是那些马上就要饿死的难民么?我们已经开始改变世界了,早晚有一天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徐工郑重地说着。

看着安静入睡的新兵们,徐工突然掏出一个小巧的口琴。

“哎哟,看不出,你还是文艺青年!”聂义峰笑道。

徐工不说话,想了想,把嘴唇贴到口琴上,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几个音节过后,聂义峰听出来了,是《国际歌》

大孙头寻声过来,看见是徐工正在吹口琴,刚想去制止,想了想又算了,走过去和几个没有睡觉的人远远地坐着,听着《国际歌》的旋律。

“首长,这是啥歌?”一个下士问。澳洲歌好听,而且每一首都有特殊的寓意,已经是土著们的共识。学唱澳洲歌,已经从新军里逐渐流传到了工厂和公社里,已经悄然成了一股流行风。

“这歌?叫……叫《国际歌》,意思就是世界上所有国家的人都唱的歌。”大孙头想了想,没有给这首歌篡改歌名。

“所有国家?也包括红毛人了?”

“当然。”大孙头笑着说,“这歌唱的是‘从来就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幸福生活,全靠我们自己’,在旧时空……不是,在澳洲,历史上人民革命,就是唱的这首歌。”

如果搁在以前,“不靠皇帝”这四个字就能把土著们吓得半死。但是几个月来,穿越集团带来的变化已经让土著,特别是那些老兵们彻底下了跟着髡贼走到底的决心,皇帝?去他的。虽然士兵们所想的和《国际歌》本意相去甚远,但至少对穿越集团来说,这是改变这个时空一个良好的开始。

阳光洒下,密林的树冠为藏于其中的人们隔绝了大量的热量。树林里除了微弱的口琴声,没有一点杂声。所有没有睡着的人,都围坐在海军步兵的旁边,听着这个小巧、闪亮的澳洲口琴,吹奏出的曲子。灰色的军装,红色五角星和帽徽,还有红色的领章,一时之间,树林里竟然有了一众红军宿营的感觉。

何鸣也没有制止这个严格来说是破坏隐蔽纪律的事情,他不相信土匪的耳朵能灵到隔着大老远就分辨出口琴声,如果他们知道什么叫口琴的话。他扫视着认真倾听的人们,感慨着这个政工工作,有时候只是随手一动,就可以产生极好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