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反围剿(二)

临高启明外传 | 聂义峰 | 约 3476 字 | 编辑本页

聂义峰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觉得脸上、胳膊上、肩膀都钻心的疼着。他感觉有人把自己扶了起来,接着抬了起来,似乎要上担架。他睁开了眼睛,摆摆手,从担架上滚了下来,踉踉跄跄抓起自己的步枪,重新回到已经面目全非的垛口。

两门明军的虎蹲炮趁着交战的功夫,前进到了距离阵地只有五十步的地方,打出了分外恐怖的一个齐射。陶瓷碎片、铁钉、铁砂,甚至还有石子,如同一股火热的风暴,席卷了行政区南线阵地。聂义峰在垛口上安插的防弓箭的木板顷刻间被轰了下来,碎片直接扎进了他的脸。两块陶瓷碎片划开了他的手臂和肩膀,一时间鲜血淋淋,半身迷彩服很快被鲜血染红。而整个阵地上,躺在地上的伤员挣扎惨叫,每个人看上去都血肉模糊。地狱般的画面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一个穿越众扔掉步枪逃之夭夭,这一下引起了连锁反应,整个防线瞬间崩溃,只剩下军事组十个人还在坚守。

胡德林已经打光了两个弹匣,第三个弹匣颤抖的双手怎么也装不上。突然,一个明军刀兵跃上了胸墙,吼叫着举起刀就要砍下来,胡德林发出了绝望的哭喊着。

一声枪响,子弹准确的打穿了刀兵的胸膛,仿佛一下抽走了身躯的支撑一样,把他直接打翻倒地。胡德林吓得瘫坐在地上,定眼一看,血人一样的聂义峰正举着枪对着自己这边。聂义峰的眼睛几乎被血迷住了,他又向那具趴在胸墙上的尸体补了一枪,刚回过身来,只听一句“小心!”,一柄长刀直奔胸膛捅了过来!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往右一甩步枪,成功格挡开了刺过来的刀锋,接着刺刀从右往左划了道弧线,一下子没入了这个偷袭者的肚子。聂义峰甚至还打量了一下那具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孔,在惨叫声中猛地把刺刀拔了出来,偷袭者带着血肉摔了下去。现在已经没有时间瞄准了,也顾不上什么据枪姿势了,聂义峰夹着步枪,对着近在咫尺的人群吼叫着连续扣动扳机,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个弹匣打空,然后迅速换上新弹匣。

趁着聂义峰连续泼出去的这几十发子弹,把明军乡勇打了一个愣神的空档,大孙头指挥军事组的几个人集中起来,以连续的齐射,把明军几乎冲到胸墙前的乡勇重新压了下去。

“稳住!不要慌!只要不停地开枪,他们过不来!”何鸣捡起一支被溃逃的穿越众丢弃的 SKS,猛地甩出刺刀,一边射击一边喊着。

阵地前已经是尸横遍野,相隔三百多年的武器代差是用人命无法填补的。可以连射的火器打出了暴雨一般的子弹,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明军乡勇的认知,原本打算一鼓作气突入砍杀,结果仅仅在壕沟两边和髡贼的胸墙前就死伤百余人。而髡贼显然不是单打独斗,左右两边不停地都有子弹打过来,如此犀利的火器让只见识过火绳枪和三眼铳的明军乡勇完全乱了阵脚。虎蹲炮组更是受到了髡贼的重点照顾,所有炮手几乎同时被乱枪攒射,髡贼火器威力极大,乱枪之下很快就成了一地血肉模糊的破碎尸体。战斗还远没有进入白刃战阶段,明军乡勇就坚持不住了,纷纷退了下去。但是他们显然低估了髡贼火器的射程,子弹几乎是追着逃跑的人,有多远就能追多远,紧跟着脚后跟打的尘土飞扬,不停地有人倒下,甚至整个头盖骨都被打飞,在空中拉出一串血红。恐怖的景象让明军乡勇的战斗意志彻底崩溃,撤退变成了大溃散。

“机动队,出击!”何鸣在报话机里下达命令,早已憋足了劲的两辆 212 吉普咆哮着冲了出去。

战场出现了极富戏剧性的逆转。本来行政区南线,大部穿越众已经溃逃,只剩下十个军事组的人还坚持战斗,眼看着明军乡勇就要压垮这一道防线。而就在同时,明军乡勇的伤亡也超过了他们所能承受的心理极限,在冲不上去又被不停地一枪一个放倒在地的情况下,明军的进攻也瓦解了。双方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一起崩溃,这种场面古今中外怕是没有几次。

聂义峰的视野完全变成了血红色,身上仿佛都感觉不到疼了,他打空了第三个弹匣,手哆嗦着从携行具里拽出最后一个弹匣,怎么也装不上,废了好大劲才换上,向远处模糊的人群胡乱开了几枪,也不管打中没打中。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小,连枪声都听不到了,只剩下自己粗闷的气息。聂义峰整个人已经成了一个血人,刺刀刀尖还在往下滴着血滴,吓得周围的同伴一个劲的叫他,可他什么也听不见。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引起胃部强烈的不适,他想忍住不能怂!但只是那么一想的功夫,差一点连上辈子吃的饭都吐出来。他咳嗽了几下,踉踉跄跄地爬上胸墙,端着沾满自己血迹的步枪,扫视战场。

胸墙下,是刚才被他一刺刀放倒的那个明军乡勇。整个腹部的衣服都已经被鲜血染成了黑色,胸脯微微起伏着,显然还活着。聂义峰摇摇晃晃爬下胸墙,看着这张充满恐惧的脸。这个人似乎想说什么,眼睛里充满了祈求,甚至流出了眼泪。聂义峰哆嗦着端起步枪,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刺刀瞬间没入了粗糙的破布衣,穿透了心脏,祈求的眼睛瞬间睁得又大又圆,然后慢慢失去光泽。

自己杀人了,聂义峰松开了步枪,摇摇晃晃退后了几步,依靠在胸墙上。步枪仍然直直的立着,刺刀已经扎穿了尸体,插进了泥土里。

“老聂!老聂!”是胡德林的喊声。

聂义峰发现自己又听见了,然而还来不及说什么,就一头栽倒下去。

一场大战,在稀稀拉拉的枪声中宣告结束。军事组按照命令,集结起来,搜索着从壕沟到行政区防线的遍地尸体。刚才怂了的一众穿越者,也缓了过来,来了劲头,激动地互相倾诉着,甚至有人仰天大笑起来。整个战场被浓烈的血腥味包裹着,即便复转军人也难以忍受。毕竟在旧时空,PLA 已经三十年没有打过仗了,再训练有素的士兵,最多也只是在训练场上打过靶,演习场上用模拟器打过人。用模拟器打人,和用实弹打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因此吐了的人不是少数,也有直接晕倒的,被卫生组抬了下去休息。战果粗略统计了出来,巨大的技术代差带来的一边倒伤亡比,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尤其是那些在身边的人溃逃后还苦苦坚持,都做好成为“备受缅怀第一人”的军事组成员:明军遗尸一百多具,丢弃伤员三十多名,还有一百三十多人被俘,几乎没有人逃脱穿越者的打击。博铺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明军果然同时对他们发动了进攻,同样撞得头破血流,丢弃尸体、伤员、俘虏还未统计,可以确定的是,临高县明军集结起来的五百战力,几乎全部损失。而穿越众的损失,谢天谢地,虽然打的一塌糊涂的但好在没有一个人阵亡。十几个人受伤,大都是被弓箭和虎蹲炮所伤。而被他们坑惨了的军事组,五个人不同程度受伤——行政区南线的军事组,损失了一半战力。

胡德林端着枪,脚都不知道该往哪踩,只觉得一股尿意频频袭来。他战战兢兢地跟着大孙头,在遍地的尸体间走着。不远处的一具尸体歪在地上,少了半个脑壳,露着白花花红澄澄的东西,身上棉甲被好几发子弹打了个稀巴烂,被血染红的破碎的棉絮在风中颤动。由俘虏们临时组织起来的收尸队,用带来的准备拉掉铁丝网的钩镰枪,拽着尸体,一具具的都抛在手推车上,一车一车的拉到远处去掩埋。胡德林终于忍不住了,脖子一扬,哗的一下吐得老远。

大孙头不说话,皱着眉头拍着他的背,尽量不去看那些死状千奇百怪的尸体。尽管在旧时空,当了五年兵,参加大大小小许多演习,出国参加过一次维和勉强算是上过战场,但今天也是他第一次真的开枪杀人。子弹打死的人,并不象电影里那样只是在人身体上优雅的留下一个小孔,象征性的淌一摊血,而是毫不客气的翻出一堆血肉,流淌出大量的鲜血,把土地染得紫黑紫黑的。就这么一想,连他也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废了好大劲才压了下去。

“今天要不是老聂,我就开瓢了。”胡德林摇摇晃晃走到胸墙自己的垛口外,把那具趴在上面的尸体翻了下来。尸体面色狰狞,手中还握着刀,脸上挂满泪痕。

“今天,对他,我可是刮目相看啊。”大孙头点点头,用刺刀挑起尸体手中的刀,端详着。

“胡德林!胡德林!”远处传来女孩焦急的喊声,艾晓茜慌里慌张的跑着,东张西望地寻找。大孙头举起步枪示意,艾晓茜急忙跑了过来。只见胡德林跪在一具尸体旁,掩面痛哭着,身上看样子没有受伤。艾晓茜不安的看着大孙头,不知缘由。

大孙头蹲下,拍拍胡德林的肩膀:“今天,要不是聂义峰,他就身首异处了。”

艾晓茜只觉得鼻子一酸,蹲了下去,慢慢把胡德林抱进怀里。胡德林紧紧抱着自己的女神,放声大哭着。艾晓茜不停地安慰他,抚摸着他的脊梁,也不管眼泪鼻涕沾了一身。她在文教区的阵地看得真真切切……当她听说行政区的防线崩溃了,疯了一样冲出隐蔽的集装箱,抢了一个望远镜寻找着激战的阵地。就看见一众人连滚带爬狼狈地溃败下来,只剩下寥寥几个人还在阵地上。再后面看不清了,望远镜被抢了回去,只急得想哭。

“老聂呢?”艾晓茜也流下了眼泪。

“不知道,晕倒被抬下去了,不知道到底伤的怎么样,血人一样。”大孙头叹了口气,打量着满目疮痍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