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

抉择 | 恶魔后花园 | 约 3745 字 | 编辑本页

写在前面:吴有性佛山偶遇张枭的剧情见《耐药菌疑案始末》,广州城接近傅奇良被抓的剧情见《临高医事》。

“何工,培养基要求太高了,现在没法自产,要培养细胞我觉得悬……”

“张工啊,你说怎么办?我这额头上的皱纹都多了好几条……”

送过样品,胡仪成从检验科返回办公室,正好遇见张枭与某人在走廊里攀谈,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唉声叹气,走近了才看清,原来是搞疫苗研发的何奎元老,突然想起最近的工作,便借机打了个招呼,寒暄了起来。

“老何,糖丸的事情怎么样了?”胡仪成问道。

何奎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片刻之后说道:“哎,我正愁这事儿呢,愁得我头发都稀了。我现在就怕有人问这事儿,你倒好,哪壶不开提哪壶……”

“什么情况?脊髓灰质炎疫苗四年前就立项了啊。”胡仪成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何奎抱怨道:“别提了,到现在还没想好怎么培养病毒……你知道脊灰和牛痘苗差别太大了,要想开发脊髓灰质炎疫苗,首先必须掌握组织培养技术。我先从组织块用凝固鸡血浆贴瓶试验做起,但凝固的血浆经常被组织块中分泌的酶所消化,结果使组织块脱落,培养失败,只有加入胰酶抑制素才能解决这个问题。你又不是不知道,细胞培养对各种成分的纯度要求都很高,我们的张总工花了两年时间才搞定用盐析法从大豆中提取出高纯度胰蛋白酶抑制剂的方法。”

“老何你这么说就不厚道了,你不看看前几年我手下才几个兵?还是一群半文盲啊!”张枭脸上一幅别赖我的样子。

“行啦行啦,我这儿也一个样!”何奎摆摆手,“培养液目前只能使用鸡胚浸液、牛胎浸液、牛胎羊水等,每批的质量差异太大,非常不稳定。我觉得还得用人工培养基才行,至少给我个最原始的 199 培养液吧。”

胡仪成有些忧虑,催道:“兄弟,得抓紧时间了,我们来了这么些年,还没爆发过脊灰疫情,不太正常,现在二代越来越多,再不出脊灰疫苗,我怕要有不忍之事啦。”

“催催催,越催越慢,再催熄火。”张枭开玩笑地说。

“就是,再催熄火!现在还留在生物实验室搞科研的元老没几个人了,周韦森和李炎不都跑了吗?”何奎瞪了胡仪成一眼,显得有些不耐烦。

转念间何奎又觉得有些冒犯,又解释起来:“淡定淡定,这事儿我研究过。脊灰病毒,感染了之后大概两百分之一的发病率,又不是必死。欧洲的古代资料有比较明确的小儿麻痹症证据,公元前四百多年希波克拉底就记载过此病,古埃及三千多年前出土的尸体和教堂壁画上都发现了两条腿不一样长的情况,并有踝关节畸形,这是比较典型的脊灰患者病症。近代最早的确切记录可以追溯到 1795 年的英国,但是在 1865 年之前,还没有广泛流行的记载。我们可以确定的是,1900 年这种病已经分布到世界各地了。而且脊灰病毒对热比较敏感,以温带地区较为常见,在二战以前,这种病还被认为不常见于热带地区。脊灰的流行也是一战时期才开始的,它跟城市化水平有关系……”

“你想说什么?”胡仪成有些不解,打断道。

“我的意思是目前可能不太需要脊灰疫苗,明清两代的文献中只有一些疑似病例的记载,但脊灰很容易跟格林-巴利综合征、横断性脊髓炎混淆,所以并不能断定。你换个角度想想,像天花、疟疾这类广泛流行的疾病,康熙皇帝可都是感染过的。但是中国这么大个国家,几千年的历史,古代文献上居然没有一个历史名人得过小儿麻痹症,比如罗斯福那种的,而且这几年我们也没有收治过脊灰病例,似乎能说明一些问题。”何奎答道。

不知不觉间汗水已经打湿了胡仪成的衬衫,他用本子哗哗地给自己扇着风,一幅可怜天下父母心的样子,“不能想点其他办法开发疫苗吗?要支援尽管说,我绝不含糊。”

“老胡啊,你不是生物专业的吗?”张枭突然觉得胡仪成的样子有些好笑,“我知道你在想啥,细胞培养?那是第二次工业革命之后才有可能搞的技术,四厂那边抗生素发酵的污染率都有三分之一,就我们这无菌保证条件,就算前面的问题都解决了,也没办法稳定培养。细胞比原核微生物脆弱多了,污染起来实在无法想象。何工最近正在给新来的操作人员培训鸡胚接种技术,马上就能用鸡胚法量产牛痘了,到时候再看看能不能用鸡胚法培养病毒吧。”

何奎也拿出纸巾抹了抹额头渗出的汗珠,对胡仪成说:“谁不想多开发点疫苗呢?不说别的,现在我们的工业体系能提供的血清也只能通过加热灭能,能不能把血清中的外来病毒全灭活还是个问题。你现在弄的那个丙种胎盘球蛋白,连低 pH 孵育、巴氏灭活两种去病毒工艺都没上,我觉得也没好到哪里去。”

这下轮到胡仪成辩解了:“先解决有无,再说质量。生产出来应急用吧,遇到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低 pH 孵育去病毒至少要 14 天时间,我们那无菌条件,14 天不知道要长多少细菌。巴氏灭活要的 33%山梨醇保护剂也不能自产,无保护剂灭活对工艺要求太严苛了,我记得 1996 年的时候欧美国家都还停留在实验室阶段,别想了。”

“不跟你们闲扯了,林默天找我还有事儿,回聊。”张枭见一时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心生去意。

于是三人草草结束了骚聊,个个面带忧虑,竟然都忘了约茶约饭,便各怀心事地散去了,只留下树上的蝉儿继续欢快地唱着:“知了……知了……”

“叮……叮……叮……”校工用力地敲着铜钟,芳草地校园里响起清脆的下课钟声,教室门一打开,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出,径直往食堂方向奔去了,转眼间教室里就变得空荡荡。

这是林默天用芳草地卫生教育分部的教室开设的“卫生部医护人员一号病防治集训班”,林默天回到临高之后便着手抽调各地的精英归化民医护人员来临高轮流集中进修。

“团结、紧张、严肃、活泼。”一个瘦小的老头摩挲着自己的小胡子,细细地品味着教室黑板上方挂着的标语,而他头上的四方平定巾显得与周边的事物格格不入。

“吴老先生,我们也去用餐吧。”说话的人是陈瑞和,省港医学院的实习生——现在已经转正,曾和谢耀在前线实习过,也是刚从大陆上调回来集训的。

“哎!”老头不经意间发出一声叹息。

“老先生,为何叹息啊?是林首长的课讲得不好?”正在一旁收拾讲义的周铁贵好奇地问。他是省港医学院一期的学生,曾在广州鼠疫期间作为行政实习生在卫生委实习,后下派广州农村锻炼,对林默天的医学造诣是由衷地敬佩。

“非也非也!”被叫做吴老先生的老头忍不住又拿起授课讲义翻了起来,他就是在卫生部元老口中大名鼎鼎的吴有性,不久前在广州接近傅奇良的时候被元老护卫总局给抓了。傅奇良想到医疗口正缺人手,而且之前已经启动了所谓的“伯乐计划”,准备大肆招徕土著名医充实医疗系统,于是便把吴有性送到临高“访学”来了,做了个特聘专家。

一想到自己一年来的经历,从佛山码头偶遇张枭,再到广州城里被捕,以至于今日身处这座前所未见的学堂听课,吴有性忽然冒出一种世界真奇妙的感觉,恍恍乎不知今夕是何年。

过了好一会儿,吴有性才回过神来,继续说道:“老朽行医数十载,近年来苦心孤诣,立志探寻温疫之病因、疗法,以为疫气是为根源,却不为同行医官认可。老朽以为,夫温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暑、非湿,乃天地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染,此治疫之紧要关节。奈何从古至今,从未有发明者。仲景虽有《伤寒论》,然而其所述病征从太阳开始,有的传阳明,有的传少阳,有的三阳竟自传胃。都是为外感风寒而设,故其传染之法与温疫自是迥异。此后论之者纷纷,不止数十家,都以伤寒为主,对于温疫证则甚略。”

注:

太阳、阳明、少阳、三阳都是伤寒论中的病征名。伤寒论中的六经辨证,六经传遍顺序:太阳、阳明、少阳、太阴、少阴、厥阴。

太阳:太阳正可以理解为表证,太阳病的辩证纲要是“脉浮,头项强痛而恶寒”。太阳病包括经络综合征和复脏综合征,它主要是由外来风和寒冷引起的。

阳明:为阳气亢盛,邪从热化最盛的极期阶段的伤寒。证候性质属里实热。

少阳:是指以口苦,咽干,目眩,往来寒热,胸胁苦满,默默不欲饮食,心烦喜呕,脉弦为主症的病变。属于病位既不在表,又未入里的半表半里证,临床上常兼太阳表证或阳明里证。治疗应以和解为原则,小柴胡汤为其代表方。;

三阳:太阳病、阳明病、少阳病脉证并治,又统称为“三阳病”。

“吴老的理论不是正好与林首长讲的一样嘛?”陈瑞和不解地问。

吴有性突然爽朗地笑了起来,仿佛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他激动地说道:“余以为戾气侵入乃自口鼻而入,传染之法有天受、传染二者,所感虽殊,其病则一。气者,物之变也。能知以物制气,一病只有一药之到,则病愈,不烦君臣佐使、品味加减之劳。只是苦于此气无象可见,况无声无臭,其来无时,其着无方。余常叹,何能得睹得闻?人恶得而知是气?直至今日,老朽才算是开了眼界,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林首长竟能将鼠疫之症讲得如此之透彻,病原赫然可见,传染之途径、预防之手段、救命之神药,无不俱全。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去年广州城的鼠疫,林首长在没有药的情况下都能控制住没让它蔓延,神了!”陈瑞和也夸了起来,“救了几十万百姓,功德无量啊!那些在防疫战中死去的烈士也死而无憾了。”

这时候,周铁贵也凑了过来,说道:“吴老,什么子曰子不曰的,要我说啊,应该是天不降首长,万古如长夜。”

“哈哈哈哈……”

教室里顿时充满了欢乐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