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宗祠

第七卷「大陆」佛山实习卷 | 吹牛者 | 约 3127 字 | 编辑本页

尚羽咧了咧嘴,表情好似吃了八个苦瓜一般。自己这毫无恋爱经验的,去劝那正体验恋爱酸涩的,真不晓得谁更可悲一点。他跟上卓小敏,和他并肩在走廊里前行,正想着怎么开口。迎面卓小敏的秘书冯海宁却领着女朋友走了过来:“首长,我们下午也回家了……”

尚羽见卓小敏又走神了,估计是看到自己秘书和女朋友甜甜蜜蜜的样子,受了暴击,连忙捅了他一下。

“哦,好!给你母亲也带个好。”卓小敏反应过来,狼狈地答道。

冯海宁有点纳闷小卓首长的态度,他知道最近卓小敏在研究李崇问的档案,心里稍有些担心。不过,他很快把担心抛到了脑后——人家是首长,有什么需要自己担心的呢?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纵然海康已经受元老院的影响多年,他这次硬着头皮带女朋友回家,还是有些“惊世骇俗”,大概免不了一场风波。

他走进办公室,和同事打了几声招呼,也朝与这边泾渭分明的本地出身干部们略略点了点头。

“这次谢谢你了,传一。”冯海宁对赵传一说到。赵传一本来是可以休假的,不过他为了让林璃能跟冯海宁回家,特地留了下来代为值班。

“冯秘书,你们什么时候回海康?”赵传一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只觉眼前光线一暗,一名壮硕的本地干部从旁边走过来搭话了,正是霍蒙逵。

“下午就走,怎么了?”冯海宁有些意外。

“我和你们顺路,过年也要去海康,我十二叔在那边。正好一起走吧?”霍蒙逵很热情。

冯海宁心想这倒巧了,霍家是大族,说不定还有外售的红旗马车可以搭。上次为了霍家出让土地一事,他与霍蒙逵打过不少交道,彼此也算熟悉,感谢一番便答应了下来。

霍蒙逵就势融到了冯海宁等人的圈子里,聊了半天。芳草地干部和他的共同语言不多,所言多是拜年一类的客套话。不过,这个举动相当惹眼,本地干部们不动声色地继续做着手中的工作,耳朵却纷纷竖起来留意起这边的动静。

宽敞的院子里,三五仆役四处清扫整理,丝毫不敢怠惰地忙活着。天色阴沉,云层厚密,下着细比牛毛的雨丝。这雨极疏极微,大部分还未落及地面,就化为水汽、消散在了半空中,少数洒在地上,也立刻吸附了进去,院中竟不见什么积水。

这是个三进的院落,正门是三开间的明柱门屋,平稳深沉。前面墙上贴着水磨砖。门前是二级石阶,有石鼓、石狮子各一对。石门额阳刻楷书“陈氏大宗祠”。两侧镌刻对联,右面是“苏山毓秀”,左面是“颍水朝宗”。

进入内院,院中正房门上悬挂木刻横匾,上书“颍川堂”,两侧又有木刻对联:“祖系本重华”,“宗璜于颍川”。院子以条石铺地,两边有厢房,皆是碌灰筒瓦,琉璃瓦当、滴水剪边,青砖墙,花岗岩石脚,干净肃正、法度庄严。四周轩廊雕梁画柱,石檐柱布满了浅浮雕,无非是忠孝节义、诗书礼乐等主题。

宗祠的建筑相当完好,这一方面是因为建得并不很早——始建于嘉靖三十八年(1559 年),还不到八十年;另一方面,也看得出佛山商贸繁盛、宗家的财力雄厚,能够时时修缮维新。

嘉靖十五年(1536 年)经礼部尚书夏言奏请,世宗才“诏天下臣民祀始祖”。借“大礼议”的东风,打破了宗法制度有史以来只有皇帝才能够庙祀始祖的特权, 实现了宋儒程颐所提出的士大夫也能够奉祀始祖的愿望。南海士大夫集团是大礼议中的活跃分子,受此影响,佛山诸家的大宗祠建立算是早的,这与本地的大户士绅强调宣示自身的汉族儒学正统、对抗岭南瑶苗土著文化习俗的需求有关。

正房廊檐下摆了一把藤椅,一名老者安坐椅上,轻击扶手,看着院中不时来往的人。凡进院的人,都先过来向老者见礼,老者有时接受行礼、问问话,更多时候则只是点点头,或者挥挥手,让他们免礼自便。他的身后还站着两名青年,偶尔侧过头交谈两句。

西侧厢房门口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摞木签、一个匣子、一卷簿册,一名账房先生坐在桌后。见过礼的人,便来到这边,报上身份,账房翻阅簿册,核实身份,记下几笔。然后取两根或三根木签交给来人,偶尔还从匣子里取一两枚亮闪闪的银币一同递过去。来人再向老者鞠躬,才退出院子。

“霍蒙逵去海康了,肯定又是去找霍十二……眼下还说明不了什么,不过我看对霍家要留个神。上次若不是他家跑出来搅局,澳洲人征地搞什么工业区,怕是没那么容易。”陈敏勉垂手恭立,微微弯腰,轻声在老者的耳侧说道。身旁的青年和他相貌有些相似,略大三四岁的样子。

“还不是为得那几千亩沙田,他家,哼,历来如此。”那名青年哼了一声,不等老者有什么反应,当先不屑地说道。

“敏性,不要太轻率。以后你当了这个家,也还是如此啊?霍家若真像你说的那么不堪,这十年李侍郎这样压他家,早垮了。”陈玉京中断了轻击扶手的动作,没有对陈敏勉的话做什么置评,先对那名大几岁的青年教训道。他的语气十分平和,青年却恭敬地认错。

“是,孙儿太轻狂了,谨记爷爷的教导。可是爷爷,李侍郎一向公私分明,怎么能说——”陈敏性的话里有着不解。

“呵呵,你们懂什么?想看明白这些,还得历练几十年。”陈玉京看着前方院门,波澜不惊地说道。

“那件事……”他刚想再开口对陈敏勉说什么,院外又来了一名三十多岁、獐头鼠目的男人,一进院门,先是左右扫视,看到对面廊檐下的老者,脸顿时耷拉下来,不甚情愿地蹭到跟前行礼。

陈玉京见他这副模样,面色一沉,出声喝到:“鬼祟葳蕤,像什么样子!”

“是,是。”男子不敢争辩,口中一面干应着,眼睛一面往厢房门口的账房那边瞟。

陈玉京本来只是看不顺眼,随口训斥,此时见他形容愈发猥琐不堪,心中也起了厌恶,问道:“听说你因妻嫂妯娌不和,凭妇人挑拨,搬出家去了?还要争长竞短、分家析产?”

“不,不是……没有的事。”这几项可都是大过,男子慌忙否认,“如今佛铁为澳铁所挤,售况不景气,因想着大哥照管家里炉业也尽够了,我手艺又不精,赶巧澳洲人的工地招工,便应募过去做活。那边离家十几里路,往来实在不便,就想着买套房子……澳洲人说可以和镇内老房置换、价格优惠,这才和我爹还有大哥商量……”

“好了!”陈玉京听来听去,发现他果然还是要分家,兼之又是去澳洲人那边做事,更加不悦:“偏听妇人言语,横生嫌隙,骨肉离间。你父还在,就分搬出去,争家竞产。还敢厚颜到这里来领年例?你不要领了,回去好好反省!若不是年节将至,怕污了这院子的地面,少不得罚你几十棍子的家法!”他只字不提给澳洲人做工一节,单抓住分家的事,劈头盖脸申饬了男子一顿。

男子被训得面色颓丧,不敢多说一句,又望了一眼那边桌上装银币的匣子和领族中分例的米筹,灰溜溜地退了出去。直出了院门,他的脸才垮下来,低着头自言自语地骂道:“他 X 的!早知这样,不如留在工地上给澳洲人加班。到这里受这份鸟气!”说完,还往旁边啐了一口。

“啪!”不防脸上挨了一记巴掌,他愤怒地抬起头,表情却僵在那里,发火也不是,赔笑也不是。

却原来是他堂伯、也是他那一房的族老,和另外三名老人一同正从前院往里走,他啐出的口水还沾在一名老者的鞋上。

“孽畜!”他堂伯骂了一句,“还不磕头认错!”

男子无法,只得跪地告罪,磕得头皮都破了,那名鞋上沾了口水的老头才拿拐杖顿了顿,说道:“算了算了,无心之过。”然后不再理他,迈步往内院走。

男子灰头土脸地站起来,刚想走,又被本房的族老叫住了:“站住——,去门口跪到天黑!”说完,丢下男子,也进了内院。

“大哥(族长)!”几名老人进了内院,也要给陈玉京行礼。陈玉京忙站起来阻住,客气道:“哎,这么大年岁了,免了免了。请几位过来,是有件事想商量一下。”他回头朝陈敏勉说道:“敏勉,请几位族老到东耳房奉茶。”又交代陈敏性:“敏性,你在这里盯着年例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