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

第六卷「纷争」 | 吹牛者 | 约 3141 字 | 编辑本页

郝元笑了笑!“除了一个南下洼,天下的穷人千千万万,哪有这么多的福星。”他把大碗放到桌子上,“我现在还有点收入,一个人吃饱之外还有节余,自然能帮大家一点是一点。”

我救了你爹的命,也帮了这里很多人。可是出了这南下洼,不知道有还多少个南下洼,多少穷苦人。难道就指望多来些人行善积德?”

“我们穷人家遇到大事,除了指望人发善心还能指望什么?”女孩子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命好的,有您这样的贵人相救。命不好的,还不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条命说没了也就没了。”她说着抹了下眼睛,“我原本上头还有个哥哥。打小可疼我了。三年前他到木器店去当学徒,我跑到城里去,还和他在店门口说过话,当天晚上却给抬回来了:说是出去给店里送货,路上发瘟就没了。当时他身上要有一包避瘟散,往鼻子里一吹人就能活过来,避瘟散只要四文钱,可是他连四文钱也没有!”

说到这里她已经泪花滚滚,郝元默默的拍了拍她的头。

她擦了擦眼泪:“郝先生,在南下洼这种事算不了什么,死个人真是连个动静都听不到。拿芦席一卷埋到后面的义冢地里就算完了。只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我又想起他来了――您知道自从您来了之后这里少死了多少人,少给人牙子带去了多少人么?”

郝元点点头:“所以你说我是福星——”他拿出一块手帕递给女孩子,“擦擦眼泪吧,老大不小的女孩子了,还眼泪鼻涕的往袖子上擦。”

女孩子接过手帕,悄悄瞥了他一眼:“就知道你是大少爷出身……瞧不起我这穷丫头。”

郝元一笑:“这话就不要再说了。”他的面容变得十分严肃:“我不是什么大少爷。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当个贵人、善人。”

女孩子忽闪着明亮的眼睛,似乎有些不解。迟疑了下才问道:“那你来这里是做什么呢?”

郝元避而不答,他的面色既凝重又开朗。女孩子有些迷惑,忽然她拍了拍手笑道:“我知道了,郝先生你是为了帮衬穷人来得。”

郝元微笑着点点头:“你说,为什么穷人都这么穷?”

“命不好没投到个好人家。”

“这么说那些有钱人就是命好喽?”

“那你说,为什么他们的命好呢?”

“因为……因为……”女孩子想不出来了,“庙里的师父说那是积善行德来的。”

“可是你看那些有钱人,有几个积善行德的?”郝元问道,“就算有钱人里有几个吧,到底是多还是少?”

“少”女孩子迟疑了一下说,“可是庙里得师父也说过前世里的功德也很要紧。”

“前世里积善行德这世里为非作歹?这也太古怪了吧。”

女孩子说不出来了,她的眼睛有些迷茫起来。

“那您说这是为什么呢?”

“因为这天下是他们有钱人的,不是我们老百姓穷人的。”郝元说道,“你爹每天挑着担子出去做小买卖,隔壁的水根一家给人打短工种菜……地里的粮食、蔬菜,穿得绸缎棉布,房子器物,那样不是我们老百姓的血汗做出来的?你家里天天都做圆子煮藕粉,可是你要给我一碗藕粉圆子都给不起。我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去哪了?”

女孩子的有些困惑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只觉得自家穷,至于为什么会这样穷,她没想过。

郝元接着说:“因为这天下是他们的,他们一句话,就能把我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东西拿走了。”

“这天下不是朱皇帝的吗?”

“朱皇帝也是从元朝皇帝那里抢来得天下。他原本不过是个穷和尚,饥荒的时候要出去化斋要饭才能不饿死。”郝元说,“你说他的命是好还是坏?为什么一个原本要饿死的人最后能当了皇帝?”

“嗯……”这道理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来说实在有点难以理解了。但是她原本蔽塞黑暗的心灵里好像突然投射进来一道光一样瞬间照亮了些什么。

郝元坚定的说道:“所以这世界上没什么‘命’。就算有,我们也可以改掉。”

“真的?”女孩子的脸上露出了既怀疑又兴奋的神情。

“没错,既然觉得老天爷给得命不公平”,郝元说,“只有靠着自己去改变。”

“怎么改,怎么改?”女孩子追问道,“先生你一定是会改命格的。我早就想改改自己的命了——要不改改爹娘的命格也行。不求能吃鱼吃肉,绫罗绸缎,好歹吃了顿细粮,有几件像样的衣衫穿。”

郝元被她的话逗乐了:“我又不是算命的,怎么改命格?就是那些说自己能改的也是骗人的——他们不懂大道真理,只会玩弄一点玄术小伎。走得不是正道。”

女孩子迷惑道:“那什么才是大道真理呢?”

郝元却不说下去了,问道:“你想知道?”

“想!”

“念过书吗?”

“当然没有……”女孩子摇摇头。

“要懂大道,就要先识字。不然当个睁眼瞎,有钱人更要欺负你了。”郝元说,“我这里每晚上都教孩子认字,你也来吧。”他看了看油灯,“不早了,你也回去睡觉吧。明个还要早起。”

“好!”女孩子应声站了起来,又说道:“郝先生,您别怪我多嘴,今天来的两个人,不像好人,有一个满脸疤痕的,瞧着就像个江洋大盗。”

郝元点点头:“他们的确不是好人。不过他们的坏还没到根子上……”

“要是江洋大盗杀人放火的,怎么还没到根子上?”

“江洋大盗,他杀人放火求的是财。”

可是他一个人或者几个人的力量总归是有限的。说能破坏的,无非是坏几个人的性命,夺些财物,自己受用。可是一旦走漏风声,被官府拿住,或者是打劫的时候被团勇截杀,免不了就是一个死。刀头舔血的出来混,混得不管好不好,最终都没好下场。

“真正的大奸大恶之徒,都是些道貌岸然之辈,平日里都被人叫做老爷的体面人,若是有灾荒,还要拿出钱米来救济大众。可是他们使起坏来,多少人家就此破人亡,还不知道是他使得坏。不知道且不说,他抢走老百姓一切,反手拿出来点残渣来施舍,百姓还要感激涕零。真是叫杀人灭户于无形之中呀。”

“啊,有这么坏的人?!”女孩子气愤的说道,转而又担心起来,“那岂不是谁都奈何不了他们?”

“没错,因为这个天下就是他们的天下,我们老百姓受他们的蒙蔽,看不清谁是真正的坏人,把几个江洋大盗看作了十恶不赦的坏人。”郝元说,“可是只要让越来越多的人看清了他们的面目,他们就再也不能这样骗人,欺负人了。不但如此,我们还要把原来属于我们的东西拿回来。”

郝元说到这里,觉得自己说多了,对方毕竟只是个少女,未必能完全明白自己说的话,一下灌输太多的只怕会消化不良。

“我明白啦。”女孩子说道,“要改大伙的穷命,就要首光懂大道真理,知道了大道真理,那些坏人就不能再骗我们了。”

“对,你真聪明。”郝元笑着点头道,“快回去睡吧。”

“郝叔你要当心……”

“不要紧。”郝元说,“我在这里,和大伙儿在一起,谁也不怕。”

送走了女孩子,郝元再次检查了下明瓦上遮挡的一块草帘子,又把权当门用的草帘理好,角上压上砖石,尽量不让光线泄露出去。

做完这一切,他挑亮了油灯的灯芯,又加上二根灯芯,坐在权当书桌的木板前,把几张薄薄的白纸铺开,开始起草一份揭帖。又取了一本翻烂的时文册子和一本涂抹了一半的窗课卷子放在旁边。

如果有人突然进来,只会看到一位正在用功苦读的穷书生。

郝元一边磨墨,一边考虑着揭帖的内容。这是准备揭露赵引弓勾结官府,操纵丝价的事情。他已经考虑了好几天该怎么写得即通俗易懂,又能用最少的字来表达。

揭帖是要大量印刷的,写得太长太复杂,刻板花得时间太长了——时间紧迫。

郝元一边想一边在薄纸上写着,他的字是最最普通的颜体字,书法并不好看,却写得很有力量。

揭帖写完,他有涂改了一遍,再重新誊抄清楚,等墨迹一干,才小心翼翼的把稿子装在一个竹筒子里,塞在墙角的一个壁洞中。接着他又取出一份今天才从起威民信局取来的信件,抽出里面的信纸,小心翼翼的在灯火上烘烤。

信纸上空白处在火焰的烘烤下渐渐浮现出褐色的字迹来。郝元仔细看了几遍,将信和揭帖的草稿都凑到灯火上点着,看着它们烧净。

干完这一切,他洗了洗手,给自己倒了一碗凉开水,坐在桌前,咬一口杂粮糕,就一口凉水的吃了起来。